《长安恨》好饿好饿好饿

7、第七章

　　对苏允坐在了她对面这件事，连夏并未抗拒，她勺子里凉着一只玉元宝，自顾对着那只白胖胖的馄饨吹了口气，就送到嘴里。

　　不似寻常世家女一个馄饨要分成两三口吃，她一口一个的吃相没了那股小家子气。

　　“公子吃点什么？”老板热情地招呼，还是方才的话术。

　　他还想再报一遍馄饨馅，却听苏允道：“与这位姑娘一样，不要香辛。”

　　今夜的交际格外多，连夏咽下一个馄饨打量他：“苏相学会打扮了？”

　　他俩离开棠园不过前后脚的事，这人却换了身衣裳才来，真是...要好看。

　　苏允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眨了一下眼，有问有答地回她：“官袍招摇。”

　　“苏相与堂妹在堂上还招摇得少吗？”

　　“...”

　　“公子，您的馄饨好了。”老板端着馄饨过来，这回是没放葱姜的。

　　他听了后半句，想是小夫妻吵架，把碗摆到苏允面前，笑嘻嘻地插了句嘴：“奇怪了，我这馄饨没放醋啊。”

　　“...”

　　顾连夏瞥了老板一眼，老板立马拱手，笑意更甚：“二位慢吃。”

　　反观苏允，平平静静的并没有受老板的话影响，他将面前的碗推到顾连夏跟前，换了她那碗过来。

　　飘着葱花的馄饨被搁到一旁，上一位食客不太想承情：“苏相，粒粒皆辛苦。”

　　“嗯。”

　　她本意是想嘲讽他，可那人好像会错了意，自然地将那碗馄饨端到面前，又自然地拿起她方才用过的勺子...

　　他揽着袍袖，露出玉白的手腕，普通的木勺被他执在手里身价也要翻上几番。

　　“慢着！”脸上莫名地烫，连夏叫停。

　　苏允抬眼看她，她坦荡地将锅甩到韩御史头上：“苏相今日在这里吃残羹，明日御史台就该编排我云氏了。”

　　言罢又觉得这话里有歧义：“我是说...”

　　“夏儿。”苏允打断她，“郡主是君，我是臣。”

　　他这样的人，不会说讨巧的话，这几个字之于他，已是莫大的解释。连夏想他也不是没做过逾越君臣本分的事，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好。”

　　两相无言，顾连夏觉得今夜的东市格外安静，安静得她的局促都无处安放，她低头吹着馄饨，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只是来跟我说这个的吗？”

　　“不是。”苏允的坦诚有时候很伤人，“陛下亲点的三百御林军，在去向漪梅园的路上了。”

　　“哦。”她动了动眼皮，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才开口，“那么苏相来知会我，是奉的皇命吗？”

　　“不是。”

　　*

　　馄饨摊一别，第二日朝会上，苏相就遭了韩御史弹劾。

　　顾怀瑜和秦尚书都没能按住韩青的满腔报国心，朝堂上的风向也随着韩青的弹劾慢慢地变了，还有老臣在一天里上了三四道折子细数苏允的罪过。

　　连夏听说这消息时正在漪梅园躺着，她有伤的那条腿肿得可怕，宫里的御医来了两三趟，这才消下去肿。

　　“小姐。”

　　伶舟端着药碗进来，连夏正坐在院里看书，身边站了块木头。伶舟看了眼木头，犹豫当讲不当讲。

　　那木头是苏允的贴身侍卫，苏相忙着应对政敌，人虽没来探望连夏，却把最好的伤药和最好用的侍卫都送来了她身边，不可谓不尽心。

　　“说吧。”连夏与青木认识了这些年，没什么顾虑。

　　“阿盈到帝都了。”伶舟把药碗递给她，御医配的药闻着都苦，待她皱着眉头喝完，伶舟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等你见她呢。”

　　“别在这儿了。”

　　漪梅园里外都是御林军，守得比宫城还严谨，谁见了心情都不会好。连夏看了看时辰，正好该吃午饭，便道：“去澄风楼吧。”

　　顾怀瑜点的兵换了叶璃调来的守卫，倒没限制她出门，只是后头跟着的人换了一批。一行人颇为浩荡地到了澄风楼，惹得路人议论纷纷。

　　谭盈候在门口，见连夏到了便迎上来。
　　她神色复杂地打量这诡异的阵仗：“姑娘，这…”

　　“不威风吗？”连夏笑笑，往澄风楼里走，“上去说吧。”

　　澄风楼是东市最大的酒楼，生意好得很，伶舟订座的时候晚了，二楼只剩沿街的一间雅座。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引她们到了雅间，听说不用伺候，便退了下去。

　　谭盈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了个小盒子出来，递给伶舟，说话时却是对着连夏的：“云州新产的普洱，姑娘尝尝。”

　　她显然是没休整过的样子，整个人看着有些憔悴：“账目太多，我就捡了两本带来，你瞧瞧。”

　　她又从包袱里掏出两本账册递过来，连夏没急着翻，伶舟将冲好的普洱端上，她先给谭盈斟了一盏：“辛苦了。”

　　谭盈爽快，跟了连夏这么多年，打理她在云州的生意，东奔西跑的早就习惯了。
　　她润了润口，摆手说无妨：“姑娘这里怎么样？”

　　连夏笑笑：“你方才瞧见了，皇兄将我照顾得很好。”

　　“…”谭盈可不敢编排帝王，“姑娘知道叶将军回青州的事吗？”

　　她此次正是从青州来，听到了些风声。

　　“说是姨母病了，她回去侍疾。” 叶璃的母亲是宁国公府长女，也是先帝宁贵妃的长姐，连夏和顾怀瑜都叫姨母。

　　“姑娘觉得蹊跷吗？”

　　叶璃袭了宁国公府的爵位与兵权，一直驻守在西北边关，眼下祁夏与齐国形势紧张，她不好好守边疆，跑回了青州，难免令人多想。

　　那日顾怀瑜气得摔了茶盏，正是因为连夏离开前提了此事，她没对谭盈隐瞒：“她不是从西北回去的，前阵还在帝都，只是没对外声张。”

　　“这么说，是陛下授意的？” 谭盈悟了，“难怪我看卢家最近忙活的都是米面粮油的事情。”

　　连夏示意她继续，她便道：“卢轻寒前阵从南边回来了，我原以为她是去瞧茶山的，倒是下头的人提过，说他们运回来的货瞧着更像米粮之类的。”

　　连夏谭盈做生意，涉及得广，但凡能赚钱的都沾一些。卢家不同，卢家世代做茶叶生意，到了卢轻寒这一辈上，虽稍微拓出去了些，名下也挂了几间粮食铺，但粮食生意做得并不大。

　　“难道…？”谭盈越说越觉得心惊，“那我们的货怎么办？”

　　连夏抿了口茶，云州的新茶果真很香：“西南的货都压下来，能退的照价退，不能退的先压着不发。”

　　“所有货都走容城运回云州，云希会帮你。”

　　这些货都是要发到齐国去的，数目很大，这么做无疑是在自损。谭盈是个生意人，一想到出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就觉得心绞痛：“这样我们会赔很多…”

　　“云州及邻近几州的货仓都叫你谭老板盘下来了，崔氏的家业如今都不如你。”

　　谭盈这几年生意做得越发大，连老牌的皇商都被她比下去，连夏看她这守财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赔的这些我再帮谭老板赚回来就是了。”

　　“真的？”谭老板的心绞痛立马就好了，“你说的啊，咱俩签个契。”

　　连夏被迫跟谭老板签了契，摁了手印，还请她吃了顿饭，她心满意足地走出澄风楼。

　　伶舟掏了不少钱，显然是想叫谭盈也出出血，她在后头给连夏做了个手势，连夏了然：“阿盈。”

　　“怎么了姑娘？”

　　连夏笑容温和无害：“你不是喜欢收瓷器，我知道个好去处，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吧？”谭盈后背一凉，攥紧了包袱的背带。

　　…

　　谭盈被伶舟架着到了钟伯的铺子，小小的门脸上悬着“童叟无欺”四字。以谭盈多年行商的经验来看，通常打着童叟无欺招牌的铺子水分都很大，她想逃。

　　她还在努力挣开伶舟的时候，连夏已经推开门，笑吟吟地唤了声钟伯。

　　“小夏丫头你来啦！”钟伯高兴地应她，“哟，还给我带了客人。”

　　老头对着姑娘的时候神气很好，尤其是对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他端了好茶出来，热络地招呼：“这回想淘点什么？”

　　连夏指了指谭盈：“这位姑娘想看看瓷器，还请钟伯把最好的拿出来让她过过眼。”

　　“最好的啊。”钟伯摸了摸胡子，“我这儿最好的就是你送我的那几套了。”

　　老头从里间翻出来几个锦盒，才抱出来，谭盈就知道是好东西。连盒子都保养得这样好，里头的东西更不用说。

　　“我个人比较喜欢这套。”老头打开一个盖子，里头是一套开了片的青瓷茶具，器身上未作花样，只瓷器本身的冰裂纹，极不落俗。

　　谭盈看直了眼，老头一把盖上盒盖，小小的眼睛精明地转了转：“但这套老夫是不卖的。”

　　“…”

　　连夏知道钟伯最宝贝的不是这套，她将那盒子接过来，取出一只茶盏转着看。

　　指尖抚过盏身细碎的纹路，连夏将茶盏翻转过来，那地上浅浅的印着一个“夏”字，她眷恋地摸了摸：“钟伯你别逗她，开价就是。”

　　“两千两，不还价。”

　　谭老板被帝都的物价惊呆了：“你怎么不去抢？”

　　“小姑娘，不好这么说。”钟伯摇头叹她乡下人眼界，并表示自己开价已是十分讲良心，“前日秦尚书来我这儿淘了两套瓷器，比这品相差不少，可是花了五千两的。”

　　连夏皱眉：“钟伯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