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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长夜寂静,云赏立在追思门外,眼圈红红的,分明是才哭过的模样,却抱着胳膊,冷冰冰地与来人对峙。

      “苏相夜闯贵妃园寝,也不怕传出去再叫老臣弹劾。”一人之下的当朝宰辅,任谁见了都是恭恭敬敬的,云赏偏不客气。也不知是天太冷还是什么,她声音竟在发抖。

      苏允不说话,只静静地将她看着,昏暗的灯火将他脸色映得发白,若不是能看出他还在透气,云赏只道是见了鬼。

      凭她对苏允的了解,上半夜多半是等不到回应的,她并不打算多与他纠缠,抬腿便要朝前走。

      “夏儿。”

      轻轻一声,一如长安道上、玉榭居里他唤她的每一次,也如七年里,每每午夜梦回听得的每一次,她僵直了脊背,声音抖得更厉害:“苏相莫不是年纪大了,将过往种种都忘了?”

      尘封的往事如潮水涌来,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却不及云赏心痛万一。她死死盯着苏允,试图在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却见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

      这支簪子,她认得。

      小时候爱漂亮,她总爱去捣鼓她母妃的妆奁,母妃也从来由着她,独这一支簪子,是不让碰的。母妃说这是父皇当年送她的定情信物,是要留给她做嫁妆的,要在她出嫁那日亲自给她戴上。

      彼时她还是顾连夏,是仰歌台上最得宠的小殿下。

      苏允将簪子递到连夏跟前:“当日宫人在贵妃身旁寻到此物,先帝一直带在身边。先帝临去前将此物交到我手上,嘱咐我他日若再见你,定要物归原主。”

      他玉白的手托着簪子,那上头清晰可见的裂纹张牙舞爪的,似七年前那场滔天的烈火一般,要将她吞没。

      她印象里,母妃待她总不如父皇待她来得温柔。

      她幼时顽劣,爱在御花园里捉蛐蛐,蛐蛐没捉到,反倒撞倒了赶往御书房的老相国。她父皇将老相国训了一顿,叫老相国往后走路着紧些,莫再撞着他的心肝宝贝。母妃却硬是揪着她,亲自到了老相国府上道歉。

      她开口说话得晚,到三岁上,父皇都放弃了。母妃却在每日早膳后带着她去东宫听哥哥读书,一边听,还一边跟她咬耳朵,说哥哥又读错了。

      当年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却只能长眠于此,眼泪不知何时落了出来。

      容城六年,她未有一日忘却母妃柔软的怀抱,笑着唤她时的音容,也未有一日忘却那日仰歌台上,漫天大火中,母妃奋力将她推出来时的决绝。

      她死死咬住下唇,未伸手去接那簪子,而是退开了一步:“苏相今夜来这里,是专程送我母妃遗物的么?”

      连夏刻意拉开了距离,苏允也不勉强,他垂了眼,将玉簪收回袖中。

      当朝宰辅苏允十七岁入仕,入仕仅三年,就坐到了御史大夫的位子,执相七载,至今不过三十五岁。他生得极为好看的样貌,岁月却并非待美人不薄,经年国事操劳,已叫他眉宇间生出了些疲态。

      寒夜风起,吹动了两旁的丧幡,他目光自连夏身上移到贵妃灵前,轻轻叹了一声:“夏儿。”

      “你不该回帝都。”

      他好像真的是年纪大了,说这话时竟出了奇得温和,并瞧不出从前的冰冷淡漠,对着这张脸,连夏却很难不刻薄:“又是为我好?”

      苏相当年多大公无私啊,即将被送去和亲的恋人费尽千辛万苦地出现在他眼前,背着包袱说要与他私奔,他却领着御林军,一身正气地道一句“殿下自重”,深明大义将她送回了宫,还口口声声是为了她清誉着想。

      他默认,连夏又道:“倘若我记得没错,苏相上一次为我好之后,我断了一条腿。”

      *

      三皇子的满岁宴设在了棠园,到了二月初六这一日,棠园外行满了装饰华丽的马车。

      建在帝都近郊的皇家园林衔山抱水,亭台廊榭都围在墙内,凭一条宽阔的游廊串连起各处,与宫城碧瓦朱檐的大气相比,反倒多了几分江南婉约精致的味道。

      已过了立春,远处的山上盖了一层浅翠,棠园里不少植被都抽了芽,将那一院锦衣华服衬得不俗。

      伶舟扶着连夏从车里出来,入目就是达官贵人满地走的景象,震惊:“小姐,还得是帝都啊!”

      连夏浅白她一眼:“云氏好歹是百年氏族,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丢脸。”

      “哦。”

      伶舟挺起腰杆,努力叫自己看起来大气一些,可惜只维持了没多久。余光里走进一片紫色的衣角,她转头看了眼,连忙拽了拽她家小姐的胳膊:“小姐你快瞧,那个官儿长得真好看!”

      伶舟爱看脸,却是个要求极高的。她声音压得低,但掩不住兴奋,连夏不必去看都知道能得她如此赞誉的官儿是谁。

      前日不欢而散,她并不想看见苏允,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别东张西望的,快些去给皇后请安吧。”

      “哦…”

      伶舟注意到了苏相一行,那头也瞧见了她们。

      连夏走路的时候,还是能明显地看出腿脚不太方便,江寅方才便注意到了这姑娘。再看苏相,自入园起双眼就没从那姑娘身上移开过。他悟了:“大人。”

      江寅是苏允一手提拔起来的,打从入仕起,就一直这样称呼他的顶头上司:“我认识一位名医,要不改天…”

      他的顶头上司将目光转到他脸上,平静无波的神色令江寅心里直发毛,连忙打住:“我知道了,大可不必!”

      作为极擅长察言观色的御史台首席,有关从苏允万年不变的脸上读出他的想法这件事,江寅练就了一身本事。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老板这种眼神了。

      他老板在前头走得清风明月,江寅摸了摸心口。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他娘的照沟渠啊!

      *

      朝庆阁内,一锦衣妇人正抱着一岁的三皇子喂甜羹,奈何小皇子不肯配合,又哭又闹死活不张嘴。

      宫女领了连夏进门,她却没急着进去,而是立在垂花门前,等那妇人将小皇子交给一旁的嬷嬷后,才矮身向她行了个礼。

      “见过皇后。”

      这礼行得正正经经的,分明是相同的面孔,却再也无法在连夏身上瞧见过去的跳脱灵动,卢微寒的神色可见地黯了。

      她并未称自己是云氏女,微寒便知她没想着隐瞒身份,是以她扶起连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跟我还扯什么虚的礼数,跟从前一样就好。”

      年轻的妇人一身华服珠翠,举手投足间却丝毫不扭捏,连夏从善如流:“多年不见,嫂嫂还是这么好看。”

      “你哄我呢?”卢微寒轻笑,招呼她落座。

      朝庆阁内的家具都是红木的,许是早就得了消息,卢微寒头先便吩咐人在榻上置了垫子。两人坐下,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奉上茶水点心若干。这排场眼熟得很,连夏不自觉地笑了笑。

      她但笑不语,卢微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有三皇子在一旁哼哼唧唧地闹。

      嬷嬷很有眼力见地把三皇子抱了过来。小伙子许是见了外人,颇好奇地探过头来看,瞧见连夏还咧开嘴笑了,露出上下两颗小牙可爱得紧。

      见三皇子这样,微寒把他抱到连夏跟前,笑盈盈地哄他:“持省,叫姑姑呀。”

      血脉相连,持省咿咿呀呀地朝连夏伸着手,顾连夏觉得好笑,微寒将他递过来,那小小一团便扑到她怀里。

      小孩子软软的触感叫她无所适从,她朝后避了避,小伙子却很懂事,抱着连夏的脖子在她脸上碰了碰,看得卢微寒直酸。她在持省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姑姑一来就不认母后了呗。”

      “母后小心眼。”顾连夏抱着小持省,开着玩笑逗他。

      持省一张小脸像极了她皇兄,被逗笑了就更像,连夏瞧着他,莫名觉得心头空空的。

      持省,已经是皇兄的第三个孩子了,可却是她见的第一个。压下心中的滋味,她不太顺手地从怀里取出先前淘的玉锁,在他前头晃了晃:“小持省,喜欢吗?”

      那玉锁上系了大红的璎珞,更映得通身雪白,内室灯光下,玉锁泛着温润的光泽,不见一丝杂质。雕工瞧着也是极上乘的,想来价格不菲。

      卢微寒嗔她:“他年纪还小,买这些做什么。”

      所谓长嫂如母,大抵就是这样。即便知道她这些年过的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还是担心她钱不够花。

      “小孩子才要用最好的,是不是?”连夏冲小持省摇了摇头,很有些财大气粗的意思,“嫂嫂放心,我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哎呦。”她嫂嫂也是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那看来我得再多生几个了。”

      连夏佯作为难:“我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呸!”

      两人相视笑起来,很像是从前在东宫的时候。

      连夏将玉锁塞到持省的小衣服里:“持瑾和持心的也备了,放在外头,来时听宫人说嬷嬷带他们玩去了,晚些嫂嫂给他们吧。”

      除了持省,卢微寒还给顾怀瑜生了一对龙凤胎,她一并准备了。

      方才进来时,她注意到朝庆阁里除了微寒和持省,便只有几个随侍的宫女嬷嬷,外臣的家眷一个都没瞧见,又问微寒:“嫂嫂这边怪冷清的。”

      微寒是青州卢氏的女儿,卢氏世代经商,家底是丰厚,可若论地位,和那些世代勋贵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她坐在皇后的位子上,帝都贵妇们明面上敬着她,背地里说闲话的也不在少数。好在她是洒脱的性子,顾怀瑜后宫没有别人,她便安安心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你知道我不爱跟她们交际。”连夏还抱着小持省,她便自己动手斟了盏茶,仍是笑盈盈的,“你走后,也只有轻寒难得来陪我时才觉得有意思。”

      “轻寒还在外头跑商?”

      卢家只得两个女儿,大女儿成了后宫之主,小女儿卢轻寒就继承了家业,一年里着家的日子没几天。

      “嗯,这两日在南边呢。”微寒点头,许是不想深聊,她把话头转回来关心连夏,“既然回来了,就别在外头飘着了,回宫住吧。”

      “你这腿...也方便叫御医好好看看。”

      连夏默了一会儿:“不太方便。”

      微寒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想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口:“怀瑜做什么,我插不得手,但是夏儿,你们终究是兄妹。”

      连夏勾着持省小手的食指僵了一瞬:“嫂嫂应当知道为什么我今日会来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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