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暿晞

1、麻雀

　　江南的梅雨总是一下起来没完没了，今年这雨连下了两个月，也没有要停的际象。
　　秦翎的窗户没关，雨丝便盛着风飘进了房间，落在了他昨夜未合的真题上。那些没来得及进屋的雨滴只好略带惋惜的打了个转，又被屋内“嗡嗡”作响的风扇吹到了窗台上，落在了明显被精心照料过的苔藓上。
　　叶寄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种些别的花花草草，非得种这不打眼的苔藓。秦翎那时回答说是生物实验要用，而且他觉得苔藓一丛一丛的茸茸可爱。其实是他觉得苔藓微小如尘粒最真实，而且在八年前的那天，他在仰起头看见他妈妈最后一眼前，就只记得脚下踩的苔藓湿滑滑的，像当时妈妈手心里出的汗一样。
　　“啾啾”
　　窗外，一只灰不溜秋的胖麻雀被这梅雨逼得没了法子，只好扑着翅膀跳进了屋子里，在秦翎的真题卷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秦翎就是在这潮湿的空气和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他慢慢起身坐了起来，挠了挠头，拖着拖鞋走到桌子前准备继续昨天晚上的那道题。结果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和在桌上啄着毛的麻雀来了个对眼。
　　要死啊！秦翎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呐喊。
　　其实秦翎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至少比叶寄喑的胆子大———他表哥整天大惊小怪的，连风把门吹开条缝都疑心半天非得让他去看，还特爱看鬼片，看完就得嚎个半天。
　　但他就是特别害怕各种禽类。
　　秦翎也为此懊恼地去问过叶寄喑原因，叶寄喑笑着说：“你啊，小时候去奶奶家，就你外婆家，”叶寄喑的嘴角扬了扬，露出了左边脸颊上的一个浅浅的酒窝“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阳台上养了鸡，你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一进门就往阳台冲，拦都拦不住。”
　　“然后呢？”
　　“这可是你自己的事情啊，怎么跟听故事一样呢？”叶寄喑伸出手拂上了秦翎的额头，想要拂平他皱着的眉头，却又被秦翎一巴掌拍开。
　　叶寄喑耸了耸肩，仿佛很失望地继续说道：“后来，你一冲到阳台就开始被公鸡追着满阳台啄，一看我来了就被追着绕着我被啄，一下被啄急眼了，就跟猴似的往我身上窜，结果我一个方夹心不稳往后一栽，你就和那只公鸡来了个亲密接触，至此留下了心理阴影，就开始特别害怕禽类，什么鸡鸭鸟的，小时候一看就哭。”大概是看秦翎过于失望，叶寄喑敲了敲他的头，又说：“不过呢，你怕这些也没有关系，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嘛。你要是害怕，”叶寄喑的笑意更深了：“不是还有我在吗？要是害怕，就喊哥来救你呗！”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秦翎大概会非常感动，但是他还记得叶昨天晚上因为看了个恐怖漫画就搂了他一晚上。夏天的那个热啊。
　　“大哥，我说你是不是不想对我背后起的痱子负责了？还你来救我？”秦翎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你带着我抱头痛哭然后泪流满面吗？”
　　叶寄喑又被怼了，而且自己的弱点还暴露无遗。不过我们无敌的叶寄暗同学怎么会认输呢？
　　“病句吧你？重复了！小傻B。”
　　“你也说了一句病句。大傻B。什么病句吧我？”
　　叶寄喑乐了“病句题做疯了吧。”

　　秦翎觉得他现在是真的疯了。他已经与这只不知好歹恬不知耻厚颜无耻甚至居然开始在他的书桌上开始拉粑粑的臭鸟对视了一分钟了。
　　快到极限了。秦翎闭上了眼睛，并且嘟起了嘴巴，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嘴巴。目的是让自己不要发出酷似万人踩踏尖叫鸡的声音。

　　“秦翎儿！翎儿翎儿翎儿～你在哪儿呀？”谁知道叶寄喑今天发什么神经，一大早上就不大正常。
　　秦翎听到这讨人厌的呼叫声，差点感动得冲上去搂着他了。于是秦翎大意了，松开了尖叫鸡的，不，他的嘴，准备拥抱他哥。
　　可是好巧不巧……
　　那麻雀拉完了粑粑，翘了翘屁股，就迎着秦翎瞪得巨大的眼睛扑棱翅膀飞了过去。
　　一阵腥骚气扑面而来，麻雀的翅膀尖儿扫过了秦翎的脸颊，随着便是尖利的鸟爪。
　　秦翎是真的吓懵了。鸟的骚味混合着鲜血的腥气，蒙闭了他的五感。直到他的皮肤感觉到了一丝冰凉，血水合着他的泪水流到了下巴，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叶寄喑又趴在阁楼上叫了几声，见还没有人回答，心道不好，连忙拎了关着老鼠的笼子弯着腰侧着身子准备爬下梯子。

　　秦翎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在恢复感觉之后凭着本能往客厅冲。他还因为速度太快撞上了叶寄喑的卧室门，但他只是脸蹭了一下门，便又向客厅冲去。他只想逃离这个狭小又有他最最最讨厌的鸟的房间。
　　他一路上不知撞倒了多少东西，但还是踉跄着往前冲。

　　叶寄喑刚往后下了两格梯子，就听到客厅里边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物体倒地的声音，他的心尖儿瞬间揪了起来。他刚转过身子准备跑下梯子就看见秦翎向他冲来。秦翎的左边面颊被划了一条半指长的口子，泪和血混在了一起，格外吓人。
　　其实他不是没有见过秦翎这副一样子，但是秦翎上次满脸血泪时发生的事情太深刻了，不能说像是烙在他心脏上的烙印，这到不至于，只能说是背上的一个伤口，看不见，够不到，所以治不了，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炎发浓，然后恶化，直至叶寄喑学会与伤痛共生。
　　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一个大人该有的冷静与稳重，却没想到自己却还是会像个小孩似的，那么慌张又不知所错。
　　叶寄喑顾不得还有五六格梯子的高度，纵身跃了下来。

　　其实那天早上跟本没出太阳，虽然现在雨停了，但天依旧阴沉。可后来回想起来，秦翎硬是说那天早上的太阳非常好，好到他这么文采斐然的人都形容不出来。后半句是在吹牛皮，前半句却是真心话，因为他觉得，没有人能像叶寄喑一样与太阳那么相配了。所以他所在的地方，太阳必定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