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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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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各的名号,争夺珍贵的东西,为之付出金钱、精力、情感和生命。
被号召者肝脑涂地,谋划者呕心沥血。
评价对错是非,太过局限片面。
抬手能戳破的泡沫幻想,也有无数的人奉为信仰,临终也觉得死得其所。
身处其中的人未必不明白,后人回首历史未必看得清。
大局、个人而言,只是选择,没有对错。
苏黎和莫名,于时代只是流逝的众生之一,没有痕迹。做着最普通的工作,过着一般的生活。一个账房先生,一个做着照相馆的生意。
乱世,朝生暮死,流离失所。每天都有大量生命流逝,还未长成又凋零。空气仿佛永远带着潮湿冰冷的铁锈味,人们很容易惊慌,警惕地看着路过的陌生人。不知哪户人家会爆发出哭声,哪个人倒在路边再也起不来。
苏黎神情日渐麻木,他不知道他目光冷冰冰的。
莫名却看得见。
没什么契机。
穿得破破烂烂但还能遮体的瘦弱孩子,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晒太阳。必经之路上,莫名见过他几次,每回都是一个人。
那天他瑟缩着,身边挨着一只猫。他看了几眼,双手抱起小家伙放在怀里。两个瘦瘦小小的生命,不管其他如何,世道沧桑天灾人祸,靠在一起,一缕阳光,一寸土地,属于他们的一刻。
莫名把人和猫都带回去了。
他和苏黎说,想养大他。
苏黎没说其他。
以父亲和二叔的身份和孩子一起生活,孩子名为宋知帧,一帧帧就是生命。
原先营养不良的身子,赶上十几岁发育的年龄,很快长得高大,只是少时留了病根,身子骨瘦,怎么吃都胖不起来。
手脚冻伤,皮肉磕碰之伤,饥一顿饱一顿胃也不太好,都是慢慢养的事。
沉默,眼睛亮亮的,听话,是一开始的印象。
苏黎和莫名都不是话多肉麻的人,把他当做家里的一员,顺其自然地相处。买几套得体的衣服,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上班把人放在家里,其他时候不论谁出门都会带上他。
除了不能说另一个世界的事,得不到言语回应,出门怕丢扯着手,苏黎觉得宋知帧和莫名差不了多少。
宋知帧到底还是心智正常的孩子,开始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还会帮着家里干活,后来言语顺畅不需要人猜,就可以自己出门买菜和生活用品,跟在莫名后面学了几个菜。
这个世道,没有几个家庭完完整整,两男人养个孩子,也不是多惊奇的事。
莫名像严父,苏黎似慈母。
宋知帧话渐渐多起来,十几岁的孩子,见过太多眼色,嘴也甜,邻里关系竟还算不错。
之后送去学堂念书,虽然起步晚,但好在聪慧,总被夸奖。学着东西,交些朋友。真实简单的快乐和幸福,让他不时恍惚。
有一天他看见另一个自己靠在墙角,瘦弱褴褛,毫无意识向前走了几步,眼前走过几个人,人就不见了。
那天,宋知帧在那里站了很久。
过几天,他又在那看见那个人,被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围在角落里拳打脚踢。
不知道那一刻在想什么,只知道冲上去,不知道疼痛和章法,挨了几拳,也是把人打跑了。那些男孩只是发泄,没想到会被反抗,那人一幅不走不罢休的样子,没必要和疯子比拳头硬,少挨打的道理他们太懂了。
两个少年在墙边,没有说话,坐到日落。
之后,偶尔会见面,宋知帧总会在口袋里装个馒头花卷什么的,取决于莫名做的午饭是什么,遇见就递给他。
苏黎发现宋知帧总爱穿那一套衣服,寻常的灰色麻料,因为长身体样式小了,被放在箱子底。问他,他说旧衣服干活坏了不心疼。
看见那衣服最后一眼,磨破了几个洞。
街角的男孩得到了厚实的衣服。
乞丐是不配穿新衣服的,或者说没命穿。为了一枚铜钱,一个馒头,都能闹出人命的地方,一件新衣服,便是无名祸患。
宋知帧念了书,翻着课本给男孩起了名字,代斌弦。
宋知帧是一个知分寸的人,苏黎莫名尽自己所能收养了他,是他们的想法,宋知帧尽自己所能,就是给代斌弦几顿好的几件衣服,坐在道旁聊聊天,这是他的想法。
苏黎偶尔见到那个孩子,让人拉进来一起吃饭。
代斌弦早早在社会摸爬滚打,也挣了些够生活的钱,和宋知帧家里人熟络起来,不好意思白吃饭,交了每个月的饭钱,早中晚三顿,四个人一只猫在餐桌旁吃饭。
住在工作的地方,虽然棚子简陋,少些风吹日晒。
宋知帧见过太多人,察言观色四个字刻在骨子里,脑子也不差,人又高大清秀,在孩子里混得不错。
平民的学堂,孩子没有那么多有的没的观念,相处得好不做坏事就行。
和附近几个流浪的孩子都认识,背着家里人偷偷一起玩,即使家长发现责骂,就像平日里回家晚被训斥,吐吐舌头就过去了,也不放在心上,顶多心里默念下次谨慎点。
附近上不了学的孩子,也乐得亲近没有架子识字的哥哥。
宋知帧算得上这一带的孩子王了。
这种日子直到学成毕业,宋知帧也找了工作。
之后的故事,对于苏黎莫名来说,再寻常不过了。宣告死亡,换个身份,继续生活。
战乱年代,一个人的消失有无数契机和借口,时机到了,不用多思量,选择一个便结束这一世。
如果是寻常亲友,伤心几日也就结束了。苏黎和莫名最常选择的,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除了回忆,什么都不留。
不巧的是,这也是宋知帧执着的地方,坚决不相信人是真的没了,发动所有认识的人来找,走遍了天南海北,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代斌弦一直陪在他身边。
也只有他。猫也在某个寻常清晨离开。
这些,苏黎莫名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人类,为什么拥有那么大的执念,支撑活着的信念。
最终还是没找到人,唯一的收获是发觉他们可能不是寻常人类,而他们终究成为一类人。
拥有一个家,又失去,被焐热的心,再次跌进无尽深渊,跌不到底,判不了刑。
人寿有限,或前或后。命如他们,如果能狠心一点,便不用以另一个身份听闻前世亲友的噩耗,重复悲痛。
道理如此。抛弃一个孩子,到底心怀愧疚。
角落里一抹记忆。
少年学堂里学字。板子上,救赎二字,倒映在宋知帧眼底。
宋知帧是代斌弦的救赎。苏黎莫名是宋知帧的救赎。
其实,宋知帧也是苏黎的救赎。
在漠视生命的时代,亲手扶起一缕生命。
现在,谁也不会解释了,也不必。
往前断断续续又出现些景象,全是宋知帧经历的,看样子他们离人应该不远了。
未经当事人允许,围观他人记忆,还是个活人,算不上礼貌。
陈子鋆看得最认真,在苏黎看来,是一个又一个误会。每个主线故事,莫名都知道,现在看一遍更像是查缺补漏。
又一段影像消失,苏黎目光一动不动。
陈子鋆看得出来,苏黎对这些故事不感兴趣,冷眼旁观得像个悲喜不相通的观众,面前生动的人仿佛不是他。
“怎么了?”莫不是刚刚的故事哪里不对。
“我们来的一路上,只有宋知帧的记忆,而影像看过就会消失。”
“宋知帧在找代斌弦。”
是他看过了那部分记忆。
苏黎回身看走来的路,“集中注意力,别被人偷了记忆。”
之后,三人顺着影像出现的路继续走,不再细看。
苏黎神情还是那样,明明连眉头都没皱,就是看得出有心事。
“担心他们?”同作为长辈,了解两人能力,按理说不至于这幅样子。
苏黎看着莫名关切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无从开口,说出口的只有“小心为上。”
越往深处走,心中不踏实的感觉越强烈,引子和路径充满诱惑力,苏黎知道此时此刻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停下脚步,就像一只手推着向前走,并坚信他们一定会如此。
最好和他们无关。
林子内温暖没噪音,一个很适合放空散步的环境,除去幻境大雾,和寻常树林无差,没有半点往日见过险象环生的痕迹。
走着走着,习惯了幻境横出,少了几分谨慎,脚下也不会多加注意。越是看起来平常的地方,人越容易放下心防。
明明集中精力,脑海里却开始回荡曾经的对话,苏黎不动声色去看陈子鋆,后者心思最为分散。
眼神明显没有关注身边情况,透过黑色瞳孔落在另一片天地。
苏黎伸手在眼前晃晃,陈子鋆回神一般片刻茫然。
“看见自己的记忆了?”
陈子鋆微张着嘴,很快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身处他人地盘怎会有闲心胡思乱想过去的细枝末节,身为墨主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事。
环境已经不知不觉影响他的思维了。
陈子鋆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努力恢复清醒,即使刚刚的记忆很让他在意。用力踩着脚下的土,感受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苏黎不做声跟着,没有问他看见什么了,很明显和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