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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黑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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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劳顿数日,抵达雍州时正值雨季。顾涣之以许久未舒动筋骨为由,硬是将死活不肯下车的温照柳拽了下来。两人共举一柄伞时,温照柳才意识到顾涣之虽只有十五岁但已经与自己比肩了不禁感叹:“苦命啊。”
“什么?”雨声将温照柳的声音盖过,顾涣之只得问一遍。
温照柳摇着头说:“也许是我吃的不好,才会还不如你高。”
顾涣之看着温照柳的侧脸道:“会好的。”
我保证。
顾远受故人所托将温照柳接进顾家,只是希望能有一叶扁舟以渡他潦草一生就够。最开始见顾涣之,那便是大少爷脾气耍足了,以至于为何一夜间变成现在的柔情似水,温照柳也不甚清楚,他在此事上揣摩不透顾涣之,只是顾涣之身上有一种温照柳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的陌生情愫,让他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即使是沤珠槿艳茫茫一生。
春雨青蒙,道路两边的摊位虽然没有人摆了,但商铺仍旧开着,这场雨让无心插下的柳枝生了根。
顾涣之见温照柳迟迟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询问,温照柳这时却抬手点了点顾涣之的眉间痣道:“你可知道,我见你,如见观音。”
风将雍州的雨吹得更大了,举在头顶的伞也在不自觉中偏向一边,步伐走的不快,但每一步都踏进了雨里。
这一刻,顾涣之只觉得恍若隔世。
二人一路走到在雍州置办的宅子前,顾涣之收起油纸伞在阶上磕了磕,转头对温照柳说:“今日休沐,明早就该上课了。我遣人拿了雍和书院的学服,放在春和居了,哥哥可以看看合不合身。”温道了声谢,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顾涣之的背影一眼。
初日尚在东山,顾涣之一如往常清晨练剑,不同的是,这次的剑无人再看。
在这个看似海清河晏的盛世,假面之下藏污纳垢已是常态,人人都妄想着一举高中,殊不知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似苍狗,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会允许后起之秀将自己一脚踹死。于帝王而言,天下为局,百姓是棋,所有的建功立业,都是巩固江山的谋划,被后入唾弃的君主,只是用错了手段,没有本事罢了,那便该沉死在泥潭中。
乱世出枭雄,垂名万古长青。
温照柳听着座上先生讲着所谓的天下大事,犹如自言自语一般,毫无兴趣。睁开眼,是天光大亮,闭上眼,则永无天日。身子虽然弱,不宜吹风,但温照柳还是喜好靠在窗边听鸟鸣,世间万籁俱寂,唯有鸟鸣让秋山更幽,心里的口子越来越大,愁虫也破肉而出,刮得人血肉模糊,早年间养下的心境也碎了一地,偶有时刻,温照柳也想过,干脆一了百了,也不似这般像个怨妇一样活着,不知该恨谁怨谁,擦肩而过的人很多,世上最狠毒的是情,什么情都好,好歹让也他尝尝滋味。
温照柳一把扯下腰带上系着的香囊,破烂不堪的囊包,没有任何分量,和温照柳一样。
南寒府。雍州禁心湖堤岸边长着垂柳,落柳絮时,虽比不上冬雪,但也算惹人止步留恋。
湖很阔大,温照柳划着一小舟,往湖心去。他十五入醉华居,此前一直跟在明修先生身边。儿时落下的病,不宜习武,这是病,是扎在温照柳心肉上的刺,拔不出来,喝过的所有药将他泡成了苦涩的味道,不得不配戴香囊,囊中散发出的世俗气息让他整个人都倒在不堪的阴沟里。不明的身世,混乱的过往,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剑,随时将他贯穿,他得争,不得不争。受苦的人很多,该死的人很多,活着就行了吗,哪怕是一条不得好死的路,温照柳也别无选择。
握着船桨的手紧了紧,湖面上映着温照柳的身影。沧海一粟,即使舟子翻了,这浪花也激不到岸边。
从始至终,会被淹没的只有他自己。
船至湖心亭,温照柳把舟子拴在木桩上,进院子后对着庭中抚琴的人喊了句“先生”。明修停下手中动作,温照柳跟着说道:“玉衡于湖中听着这琴声时喜时忧。”置于身侧的香已经焚尽,明修开口道:“玉衡,你入云景,实在铤而走险。”温照柳看着眼前的人,道:“昨日落雨,先生定也深感春雨欲晚。”明修叹了口气,明白这一天早晚会来。
二人相对无言,一坐一立,于天地间,这天地也显得飘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