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衿》》故说

5、青镜

　　临近晚春，才下起今年的第一场雨。览泽居的窗子没有关上，桌案上的描金纸被吹得东飘西散，雨点落在窗子上直作响。温照柳犹如跌进雨里，冒了一身子汗。
　　云景顾府的床榻是不差的，但温照柳睡的并不安稳。他再次梦回少时，那一院海棠醉开下站着的娘亲，温照柳向前跑去，渴望再见娘一面，可无论他如何追，都追不上那道身影，他掩面痛哭，海棠林在那一刹那便落败，四周顿时尸骸遍地，他的痛哭显得是如此无力而讽刺。
　　少时的事温照柳都记不得了，所有的回忆都如被霭霭白雪覆盖了一般，好似一伸手便可将雪抹开，但一触碰却又凉入心胸，让人不禁缩手，望而却步。
　　一阵腿脚抽筋让温照柳猛然惊醒，他起身扯下外衣披着，未经炽阳照过的春风钻进颈口，天是青蒙色的，依屋内的烟炉焚烧程度来看，已接近卯时二刻钟。
　　顾涣之的重楼居与览泽居之间只隔着一道长廊，于屋内也能隐隐瞧见对方。
　　温照柳坐在西窗旁，右手撑着头，他没有束发，任由青丝散在身上。
　　余光中有斑斑微光，重楼居的灯点着，烛窗上映出人影幢幢，估约过了一刻钟，那人影方才动了起来。顾涣之推开屋门，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衫，手中握着柄桃木剑。
　　海棠随风而落，顾涣之挥剑而起，动作柔和却不失力道，随着剑招的加快，海棠愈落愈多，顾涣之携剑斩尽落花，划破春风。温照柳此时已困意消半，微眯着眼看，第一次发觉顾府的小少爷也藏着几分柔情似水的惆怅。
　　偌大的清政殿内，启文帝卧坐在龙椅上。近来头疼的愈发严重，偶有时候疼的整宿整宿难以入睡。
　　启文帝一把将桌案上的奏折推翻在地，对着身边的福满吼道：“太医院的那群人都是废物吗！”福满顿时想起申贵才的叮嘱，急忙回道：“皇上息怒，要不奴才给您揉揉。”
　　启文帝瞧了福满一眼，压下心中烦躁，道：“你是新来的？朕怎么没见过你？”
　　福满心中一惊，回道：“回禀皇上，奴才是申公公手下的掌棍太监。公公今日身体抱恙，便打发奴才来替班。”
　　果然，启文帝听此脸色渐渐沉下去，皱眉道：“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如今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福满心道，这是个天大的时机，如果就此把申贵才挤下去，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又转念一想此事必然不是因为身体抱恙那么显而易见。申贵才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启文帝定是知晓的，怕是借刀杀人啊！如此一想，福满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敢赌，如果失手没有把申贵才一击下台，那么待他追查起来，定然会发现是自己火上浇油，可若错失此等良机，恐怕永无翻身之日。
　　“他恐怕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啊。”福满俯下身子说道。
　　启文帝放下手中茶杯，笑问福满：“依你看，朕该如何是好？”
　　“奴才不敢妄言。”福满暗自捏一把汗，好险！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启文帝要申贵才的命，历代皇帝最忌讳宦官专权，看来申贵才触了龙须啊。
　　温照柳撑着头的手臂隐隐作麻，方睁眼洗漱。一推门，便看见顾涣之身着一袭玄墨衣站在长廊内，温照柳打折哈欠上前道了句君安，顾涣之问安后说道：“一时辰后启程前往雍州的雍和书院，你回屋看看有何要携上的，直接告诉婢子，刘管家会捎上。”
　　雍和书院乃是大景建业初期便留存至今的书院，院内的教书先生都是翰林院的年轻翰林，皇亲国戚都会将自家孩子送至雍和书院完成学业。而雍和书院之所以能获天下人拥护的原因，究其根本还是万民平等训规，不论出身，只要能够通过入院考核，便可以获得入院资格。
　　顾涣之本可以在几天前就前往雍州，但那人生地不熟的温照柳怕是会连门都找不到。
　　温照柳见他没有下文了，便笑着道谢然后收拾去了，顾涣之偏着低下头，一只袖子捂住下半张脸，心道：干嘛对我笑啊。
　　老管家走到顾涣之身边，说道：“少爷，该启程了。”
　　顾涣之点头应下，顺着长廊走向顾府大门。院内的海棠也到了该败落的时候，落满一地，顾涣之从不命人清扫，他认为这算是他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