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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谢闻羡输给她的金银她不便带走,本不想要,奈何小霸王发了话,不要钱不准她离开。

      她无法带着这些重物回府的,这也太引人注目了些。故而,她将所得金银尽数存在桃花笑的赌坊内,以做投资之用,来日还有利息分红可得。

      她这一手不可谓不妙,老板没有推脱的道理,乐呵呵地拿着钱与她签字画押,在众人的见证下给她一张凭证,说她若是想要取钱,拿这凭证过来取便是。

      “还挺机灵。”谢闻羡是这么说她的。

      回姜府的路上,他们绕了许久的路,她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好在殷邵的眼力不错,带着她甩开了几个心怀鬼胎的小人。

      她白得了一份玄机楼关于李府的情报,只是当她回家拆开看后,却傻了眼。里面正经地事没记几件,倒全是些家长里短,闺中秘闻,不是国公府内之人倒还难以知晓。

      倒是她单纯了,李家在朝中只手遮天,想来像玄机楼这样的风云地方他们不会坐视不管。横竖是比生意,里头的人得了银子往外传消息,要紧的消息李府之人再买回去,想要知道李家的事情,还是问她爹更靠谱些。

      洗漱完毕,换好衣装,她招来春桃问道:“白日里可有谁来见我?”

      “二小姐来过,我们拦都拦不住,她人又伶俐,心思又细,一下子便猜出了小姐是与殷邵出去了。”春桃道。

      姜惜弱点头,何姨娘陪同她母亲上寺庙烧香去了,姜伯景接连几日都歇在户部没有回家,也就只有宝枝,像半日都少不得她似的,得了空就要同她待在一处。

      “枝枝说什么了不曾?”她接着问,自家妹妹的脾性她最是清楚,她气量小,知道她出去没有带她一道,又要闹了。

      春桃叹气道:“说了呢,还说要将殷邵那狗奴才打死,二小姐这会子没来,许是到下人院找殷邵算账去了。”

      她话刚说完,那边青杏就着急忙慌地过来,“小姐,二小姐正拿着鞭子在下人院里找殷邵问罪呢,您快去看看吧!”

      下人院。

      姜府众人素来知道二小姐性子嚣张跋扈,所以众人待她总是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被她挑中错处,得一个责骂。这会,她拿着鞭子让人搬了一张椅子来放在院中央,她翘着腿坐着,常人大气都不敢出。

      殷邵是酉时回来的,姜宝枝在院中整整坐了一个时辰等他,小姑娘眉眼犀利,只十四岁就能瞧出是个妖娆艳丽的美人坯子,她酷爱浓妆艳抹,红唇比落下的日头都要烈,这会子眯着一双眼,将手中的鞭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抽,盘问道:“这是去哪儿了,才回来?”

      “殷邵虽是奴仆,却也不用事事向二小姐交代。”他撂下这样冷的一句话后,淡定地从姜宝枝身边走过。

      “站住。”

      “贱奴!”姜宝枝怒啐一声,手上鞭子一甩,精准无误地抽在他的腿上,她的鞭子用鹿皮做的,韧劲十足,抽在人身上一阵一阵地疼,更别说她这鞭身上还做了倒刺,抽人一下,就足以使其皮开肉绽。

      “本小姐生平最恨你这种目下无主,不服管教的奴隶。我阿姐待人接物和善,我却不是个好惹的性子,我问你,你今日同我阿姐去哪了,又做了什么,还有何人,你招了我就不打你。”

      姜宝枝收了鞭子,她指腹扫过鞭身,皮肤上就沾了点血红,殷邵今日穿着一身黑,就是被她抽出了血,旁人也难以看出。

      男人脊背笔挺,丝毫都不肯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连转过来回话也不愿,站在两侧的下人们瞧得是心惊胆颤的,个个屏气敛息,谁也不敢上前劝慰。

      “这乃大小姐隐私之事,殷邵是大小姐的家奴,不便透露,若二小姐想知道,不妨去问大小姐。”

      姜宝枝眸色凶厉,忍着气笑道:“不便透露?哼,我阿姐行事向来磊落,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不可说的,如今倒叫你带着对我遮遮掩掩起来。肮脏的贱骨头,谁知道你心里存了什么龌龊心思,若我阿姐叫你带坏了,我一定第一个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她又气势汹汹地给了殷邵一鞭子,男人忍声受了,一声没吭,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站住,我准你进去了么?”她指了周围几个小厮道:“给我将他按住,跪在地上。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又多硬。”

      有位心软的妈妈终究是看不过去,提了句:“他毕竟是大小姐带回来的人,擅自处置,是否有失偏颇?”

      姜宝枝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冷笑道:“张妈妈,难不成您也想试试?”

      张妈妈是姜宝枝的乳母,连她开口都是这样一个下场,其余人等更不敢说话了,只能依言行事,左右擒住殷邵的双臂,按住他的肩,一脚踩在他的膝弯内迫使他跪下。

      几个丫鬟婆子见不到这种场面,悄悄地将头挪了过去。

      姜宝枝走到人跟前,蹲下,用皮鞭勾起殷邵的下颌,一种报复地快感蔓延在她心头,“你是什么狗东西,也敢看不起我?早晚有一天,我将你脊梁拆碎了,叫你跪在地上来求我。”

      她撂下这一句狠话,将鞭子交给身旁的小厮,“你替我抽,打到他认错为止。”

      有人唉声叹气地,不敢往这处看,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姜宝枝看在眼里,嗤之以鼻。

      她抿了口茶,坐在太师椅上好不悠闲自在,莫约响了十几下鞭子抽打□□的声音,她舒眉聆听,虚捏着一个拳头,艳红的指甲贴在唇边。

      她看得开心了,露出一个天真无害的笑容,傲气地问他:“知道错了没有,过来给我磕个头,我就放过你。”

      男子仍旧缄默无声,她得了个没趣,指使道:“你们只管往重了抽,我看他还松不松口。”

      她哼了一声,嫌恶地瞥过眼,翘起双手欣赏自己昨日才做好的指甲。

      姜惜弱赶到的时候,殷邵大概已经挨了三十几下鞭子,她看着眉头直皱,急道:“住手!”

      执鞭的小厮赶紧收了鞭子,他抽了三十多下,连手都抽酸了,这个叫殷邵的马奴愣是连背都没有弯一下,活像个木头,直到听见姜惜弱的声音,他才扭头,眼里有了光。

      “阿姐?”姜宝枝从椅子上下来,瞧见姜惜弱,她显然是喜悦的,但回过神来明白她为何而来,她心中的高兴又被冲淡了好些,酸溜溜道:“阿姐不会是为了这个贱奴来得吧,我正教训他呢,免得叫他不知尊卑贵贱,带坏了阿姐。”

      “先扶他起来进屋。”她道。

      春桃已经被她派出去请大夫去了,殷邵扫开递过来搀扶的手,自己咬牙撑着双膝站起,坚持不过一瞬,又半跪在地,他抬头瞧过姜惜弱一眼,呢喃细语道:“大小姐。”

      姜惜弱深吸一口气,让青杏去扶他,转身对姜宝枝道:“枝枝,这次做的可是有些过了。”

      一听见她这样,在众人面前维护外人,姜宝枝气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跳脚道:“阿姐,怎么他一来,你就爱帮着外人不喜欢我了,连休沐日也只带着他,不喊我,春桃和青杏也不让跟着,谁知道你们去哪里呀,我都快急死了,为你操了一整天的心,你不关心我倒好,居然还骂我。”

      她嘤嘤地哭起来,姜惜弱将人抱在怀里哄着,她从身后拿出一只精美的鸳鸯钗,递到她眼前,“我同他没去哪,是知道你的生辰快到了,特意带着他去给你买了礼物。这个,好看么?还有些胭脂水粉绒花首饰,还有几匹绸缎蜀锦,阿姐已经让人送到你房中去了。”

      姜宝枝转涕为笑,臭美地将鸳鸯钗带上,“这样好看么?”

      “嗯,”她微笑道:“这个还是殷邵看中的。”

      姜宝枝作势要将头上的钗子拔下,“那我不要了。”

      姜惜弱无奈于她的小孩脾气,续声:“也是我的眼光,阿姐觉得这个钗子可最配我们枝枝了。”

      “好吧,那我勉为其难的收下。”姜宝枝睨了一眼略显苍白的殷邵,没好气道:“那我方才问你,你怎么不如实回答?”

      姜惜弱找补说:“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所以我才让他不吱声,可是误会人家了,好歹去赔下礼,嗯?”

      “叫我给个贱奴赔礼,门都没有,要我说阿姐平日里还是待这些刁奴太好了,宠得他们一个个都不知礼数,一点也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她嘟嘴,提着裙子跑了。

      姜惜弱看着远去的少女摇摇头,她这样的脾性要还不收敛,将来可怎么好?

      “小姐又救了殷邵一次,真叫我不知该如何还小姐的情意。”进屋后,殷邵苦笑道。

      “说笑了,有什么还不还的,我日后还有许多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枝枝她年纪还小,行事莽撞,你多担待些,莫要记恨她,行么?”

      “小姐说笑了,殷邵怎么敢记恨二小姐。”

      殷邵将来可是要做到锦衣卫佥事的人,他才二十六岁,将来一定位极人臣。重生一世,多了她在背后操弄,还不知道他往后会有何种风光。

      “日后,若她又冒犯之处,还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姜惜弱道。

      殷邵应好,“自然,小姐面子大过天。”

      “日后多躲着枝枝,莫要叫她再寻住你的错处。”

      他这样说,倒叫姜惜弱不好意思起来,她垂首一笑,不多时春桃为他请的大夫已至,因为要解下衣服看伤,她也不好再这里多留,嘱咐道:“最近几日你好好休息,不用再为我劳神驾马车。”

      “可是……”殷邵犹豫着,想起不久前她在国子监内的遭遇,很是放心不下,总要在她身边看着,他才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放心,就算你不在,我也会顾好自己的。”

      姜惜弱临行前环视了一圈殷邵的屋子,这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就一张桌子一张柜子外加一张床,他的私人物品少之又少,瞧着分外冷清,竟没有一丝丝温暖的家的味道。

      她扭头对他说:“我让人送点书来给你解闷,你想看些什么?”

      “难为小姐费心,殷邵随便读点书就行,小姐前些日子瞧什么书借与殷邵相看几日便好。”

      晚些时候,青杏送来了两本书,一本《资治通鉴》,一本《世说新语》,殷邵略微翻了翻,书页上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就像她的人还在他身边似的。

      床边只点了一盏灯,背上的鞭伤隐隐作痛,他无端地却笑了,他的大小姐真真是温柔极了。

      夜半三更,姜惜弱辗转起身,在书架里寻了个空白竹简出来,她闭着眼睛睡了半宿,精神确是无比的清明,一阖眼总情不自禁地想起白日里的谢闻羡来。

      他究竟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呢?总归,他输一定是故意的,平白无故送她那么大一笔钱,这叫她受之有愧,她又不能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谢闻羡明日在国子监戳穿她,她也不认。

      她承了他这个人情,秉持着两不相欠的念头,思前想后,她决定为他写一卷恩情录,先记上,等来日再还。

      恩情录上第一笔,多情公子金银许。

      *

      “别动。”

      谢闻羡的手在自己面前比划着,直到宽阔的手掌将她的面容全遮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水雾雾地,像含了一汪春日里的湖水。

      那湖得是艳阳高照,春光明媚时湖,碧绿沉静的湖面却能叫风一吹就皱了,荡起金灿灿的涟漪,映着湛蓝的天幕,勾得人想拿手去碰一碰,亲一亲,天底下,必定再也找不出比她还漂亮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她柔声问。

      “看你。”少年回道。

      看你有多美。

      刘栩在一边看得起劲,谢天谢地,见着他们两个又和好了,他真心也想去庙里拜拜,感谢菩萨,感谢神仙,感谢月老。

      “小姜姑娘,你不知道,昨日我们谢二哥第一次失手了,他现在恐怕是来找你寻安慰的呢!”他嬉笑道,“还输给了一个叫王二锤的家奴,你说可不可笑,想是谢二哥看着那人满脸胡茬的,必定是想到了小姜姑娘贴胡须的那段时日,这才失了手。”

      姜惜弱别扭地回过头,“我又不懂这些,你同我说什么?”

      她端庄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做起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子。

      谢闻羡靠抱臂靠在她的书案边,歪着身子问她:“什么时候换回去,我等你很久了。”

      “我又没有说过要回去。”

      “那我搬过来。”

      自上次他当堂闹过之后,第二日姜惜弱身后的学子就换了座,如今她的身后是空的。

      “不许。”

      “怎地又不许?”

      “你这样,岂不是又违背了我们的约法三章?”她冲他眨眨眼,认真道。

      谢闻羡也就对她容易低头,两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他可不想又轻易地没了,“也罢,小爷我便每日过来问一遍,问到你愿意为止,这就不算是我违约了。”

      “随你。”反正她是不会松口答应的,姜惜弱心想。

      青杏给她拿了包点心送过来,她接下,将之往书案底下的格子里放心,一低头她就瞧见了里面额外的东西。

      是一朵娇艳的白色山茶,旁边还有一袋软糯可爱的小兔子绵糖。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送的,上辈子莫约也是这个时候他天天偷偷摸摸地往她桌子里塞东西,他从不出来解释,那会她就一直误会是李怀玉。

      梦中,刘栩也曾问过他,为何不告诉姜姑娘,他说:“知道了还有什么可惊喜的?”

      少年的心啊,又傲又娇,死都不肯承认。

      她侧过身子去瞧窗边的人,果不其然,她瞧见他一闪而过的窃喜,随后对上她的目光,少年又正经起来。

      她拎着这袋小兔子糖还有山茶花走到他的身边,“是你送给我的么?”

      “不是。”谢闻羡半天才回答道。

      姜惜弱抿唇,低低得说了一句,“那好吧,这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的,万一又是哪个同窗放错了地方,那可不好,我不要,放在外面好了。”

      刘栩远远地咳了一声,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他谢二哥说了,奈何他才警告过他们,不许再小姜姑娘面前提,这可把他急死了。

      姜惜弱走出门,谢闻羡叫住她,“等等。”

      他说:“如果这是我送的,你还会要吗?”

      他神色凝重,无比认真。

      “我谢闻羡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往回收,你不想要,扔了就行。”

      姜惜弱回头,冲他淡淡一笑,温声说道:“丢了,那多可惜呀?”

      她解下自己的随身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两银子,放到他的桌面上,和气有礼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闻羡不仅不领她的情,反而更生气了,从胸腔里憋出一声气音,怒极反笑,“姜惜弱,上回拿我当马夫,这回是又准备拿我当跑腿的使是吧?”

      着急同他划清界限,不留一点情宜。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许是从前挤压的怨愤太多太重,他此刻的话尤其显得咄咄逼人。

      他们两个真是,面上和和气气的,如果不越线还能安宁共处,一越线谢闻羡除了退让的份别无选择。神仙似的姑娘看着温柔,心肠却硬,总也不接受他的好意,假使他不退,免不了又是一顿争吵,不欢而散。

      跟诅咒似的,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姜惜弱诚恳道。

      终于从人嘴里听见了一句顺耳的话,少年扬着下巴嗯了一声,就见着一双葱白的纤纤玉指伸过来,将那两银子拿起收好。

      “小兔子,分你一个,借你的花,献你这座佛行不行?”

      “你倒是会做人情,”谢闻羡趁热打铁道:“你坐回来,小爷不和你计较。”

      “不可以,不能违背本心。”

      她是想谢闻羡什么都不要,她只好又去恩情录上添一笔,等来日一并还清。

      “那你喂我。”

      姜惜弱蹙眉,“你再这样,就该换我生气了。”

      “小姐身子多娇贵啊,一生气又病了怎么办?”谢闻羡眉眼弯弯,她能让步已是不易,怎又担得起他得寸进尺。

      慢慢来,他不着急。

      *

      心痛的症状好了大半,她没再无端地心疼,除非她在梦里梦见上一世的谢闻羡。

      近日来,她终于有了力气将自己的重心放在自己的计划上,她撒娇似的让姜伯景给她讲故事,姜伯景素来慈爱,她无论要什么他都会尽力满足,只是讲故事却不是他所擅长的。

      自己父亲磕磕绊绊地编给她听,姜惜弱见状笑得合不拢嘴。

      “怜怜去国子监学了月余,也和哪里的男儿学得一样顽皮了。”姜伯景摸摸她的头,溺爱道。

      “哪有?”她抱着姜伯景的手臂,做女儿的依靠阿爹,做爹的自然也依靠着女儿,她说:“女儿长这么大,好像都不曾真正的了解阿爹,阿爹有什么烦恼我都不知道,可是不孝顺了。”

      “你有这份心,阿爹就很满足了。”姜伯景拍拍她的肩,另一只手又揽了姜春澜抱在怀里,“你能平安健康的长大,阿爹这辈子就没有别的烦恼了。”

      这话就是对小孩子说的,她在姜伯景的眼中俨然还是长不大的小姑娘,他将他们一家护在羽翼下,不肯叫他们瞧见外头一丁点的风浪。

      话间,姜春澜检查了一下她手上戴着的琉璃珠串,她双手合十念道:“佛祖保佑,琉璃没有再生裂纹。”

      姜惜弱看着眼眶竟有些湿润,她的阿爹阿娘不知为她这病求了多少医,拜了多少佛,姜伯景不过三十六的年纪,两鬓早已斑白,她母亲也吃斋念佛多年,一直与人为善,替她积攒阴德。

      这样两个好的人,不该是那样的结局,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她寻了个好时机,向姜伯景交心,以孩儿的姿态向父亲阐明:即使能做父亲一辈子的掌上宝贝,终有一天她也是要长大明事理的,她已到了及笄之年,甚是希望父亲除了教她诗文歌赋之外,还能教她为人处世之道,解忧之法。

      她要向姜伯景讨教,他这三十六年来所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以及遇到的敌手,这才是她真正想要听的故事。

      尽管姜伯景的话异常隐晦,她还是从他的讲述中勾勒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李家的大致“样貌”。

      当年,沈聘开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李家也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家族,他们够不上当时的太子沈阳湛,所以只好将自己合族的未来赌在沈聘开身上。

      后来,先太子沈阳湛造反被流放,最后自刎在衡水边,没过多久老皇帝也因为伤心过度匆匆离世,沈聘开便荣登帝位。

      说到先太子沈阳湛,姜伯景的口中不禁连连叹息,她刨根问底地探问其中原由,他却再是不肯说了。

      似乎早已尘封的往事中,藏着不为人知的辛秘。

      沈聘开即位,李家自然成了他的左右手,新皇登基,根基不甚牢固,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屈指可数,李惇是在他身边效忠多年的“良臣”,自然得他青睐,李家便也接着这股东风一路壮大,先是被封为淮阴侯,接着又是南疆掀起叛乱,李惇被沈聘开任命前去督军,此战胜后又被任命去监修水利,掌管全国盐铁税务……又几年,西北蛮族来袭,大盛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在李惇说服西北蛮族退兵后,最后沈聘开以唐国公之爵奖励李惇这些年来对大盛的付出。

      与此同时,李家的门生几乎在文臣武将里两开花,李党一派逐渐成形,沈聘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依旧用着李家的人,但待李惇远远没有往日那般亲密,已生间隙。

      李党树大根深,即便要除,也非一日之功,短时间不可撼动。假使沈聘开强行除奸,犹如断己一臂。

      姜惜弱听着内心复杂不已,难怪沈聘开会在她的新婚之夜将李怀玉送往西北战场,刀剑无眼,想来他也是存了心思叫他有去无回。

      再者,李党如今与太子沈烬密不可分,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所谓树大遮天,莫过于此。

      她在自己脑海中搜存着关于太子沈烬前世的结局,似乎不怎么好,在她被谢闻羡抢去的第一年里,他就被沈聘开给废了。

      沈烬这个人,姜惜弱对他的印象不佳,这个人刚愎自用,妄自尊大,酗酒还异常好色,当年她被关在敛珍楼的时候,他也曾在楼下对她出言调戏。只是他面上功夫却是极好的,在沈聘开面前装的温驯和顺,为家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有这样的两幅面孔,又能精准拿捏沈聘开的心思,怕是也离不开李惇在背后出谋划策。

      姜伯景提到的第二个人,是谢吉昌,也就是谢闻羡的父亲淮安候。说来谢吉昌此人当真是幸运,他曾经可是先太子沈阳湛的小舅子,他在沈阳湛死后不被清算已是侥幸至极,谁能料到他竟然传奇地成为了沈聘开的心腹,姜伯景说这要归功于他整合了沈阳湛的残部为新皇效忠。

      沈阳湛当年的幕僚可是整个大盛之内最有聪明才智,真才实学的一帮人,他是先皇的嫡长子,年纪轻便聪慧过人,由是先皇对他十分看重,自小就着重对他的培养。

      沈阳湛造反之后,他的幕僚被先皇处死了一批,后来他身死的消息传来,又有一批人追随他去,谢吉昌游走劝说整合的便是尚还在世的那批人。

      谢吉昌比之李惇,那可要好太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姜伯景对他们二人的评价。

      这些话,只可关起门来私下秘密谈,寻常时候若有失言,那也是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事。

      姜惜弱久久不能平静,回到房中她捋着关于皇室的,关于朝堂之争的前世时间线。

      先是太子沈烬被废,然后是先皇突然暴毙,再是李家造反,沈长乐以身殉国,谢闻羡临危受命平息叛乱,而后他扶持傀儡皇帝,自己则做了个摄政王。

      以史为鉴,不知后面是否会有加九锡,三辞三让的篡位之举,也就是她死得早,再无法知晓后事,假使谢闻羡正登上帝位,保不齐也要被留下个谋权篡位的骂名。

      迷雾被渐渐拨开后,姜惜弱也再一步详实了自己的计划。太子不倒 ,李党难散,她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先让太子倒台,再使皇帝对李惇步步紧逼,叫他们提前走上前世的老路 ,届时李惇反扑,她又能借李惇之手除掉沈聘开,而那时,他李惇一届逆党乱流之辈,自有大把的人收拾。

      如此这两个要了姜伯景性命,害了他们整个姜府的罪魁祸首便能除去,她亦可高枕无忧,安心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亦或是剃了头发出家做尼姑去,赎一赎自己这黑心肠的罪孽。

      既要扳倒沈烬,她就得物色一个新的太子人选,依她之见五皇子沈听澜就很不错,他前世的结局莫约是被谢闻羡以莫须有的罪名锁在了昭狱里,一辈子监禁。

      终于,一切皆明了,姜惜弱整宿没睡,天蒙蒙亮时她趴在书案上被春桃叫醒。

      好在她不识字,还以为她整晚整晚地写诗作赋呢,又在她耳边好一通念叨,说小姐的身子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姜惜弱笑着安慰她,然后她就在国子监里睡了一整日,害得谢闻羡脸色都吓得铁青,以为她又病了,中途请了大夫来为他诊脉,确认无事后这才罢休。

      四月底,沈长乐邀她游湖踏青,本以为只是两三小友之聚,不曾想竟陆陆续续地来了好些人,李怀玉也在受邀之列。

      她与李怀玉已有大半月没见,自从那日对他说下狠话之后,他们再没见过,她也没有再国子监里看见过他的身影,听说是李惇将他丢到五御营中去了。

      李惇将他的两个嫡子文武双全地教,一样也不准其落下,而五御营经过这些年来的风云变化,早已成为了李家武将的孵化炉,待人才长成,他便借机将人往各处军中送去。

      先前,姜伯景说道此处,咬牙切齿,暗骂李贼窃国。

      因是受沈长乐之邀,故而她今日穿得艳了些,骍刚色大袖衫与齐腰裙,外罩一件黄丹纯色半臂。她这一套橘意盎然的衣裙热情活泼中又不失温柔,轻纱制成的蔽膝长垂到裙摆处,腰间的红衿打了个复杂的结扣飘着也往下落,这一身明丽的衣衫倒将她整个人衬地越发白皙,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因这衣衫惹眼,所以她今日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型,头上的簪钗也不多,三两只而已。

      沈长乐见了她打趣道:“今日怎穿得这样美了?”

      李氏二兄弟跟在她的身后,姜惜弱不自然地挪开眼,她手里捏着一只风筝,往宽敞的草地上走去,“你得了闲就又拿我取笑,我不理你了,找人放风筝去。”

      沈长乐跟上她的步子,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你同李怀玉又是怎么一回事?春日宴那会还甜甜蜜蜜的呢,怎地如今就要撂开手?”

      “你不知道,他偷偷从五御营里跑出来想要见你,结果被发现挨了好一顿罚。这可是李怀玉头一次挨打呢,他总也见不到你的人,所以托我约你出来,你们也好把误会解释清楚。今日游湖,我请了不少人来,有话需得赶紧说了才行,不然等人多了,可就不好说话了。”沈长乐含笑,将她手上的风筝拿走,回过身将李怀砚招来,“快,陪我放风筝去。”

      李怀砚点头,走前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

      哎呀,姜惜弱心中懊悔,早知这是沈长乐为她和李怀玉做的局,她就不来了。

      前方路上又来了一辆马车,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来此,她想过去找人攀谈解围,才走一步,李怀玉便叫住她,“惜弱,你怎么躲起我来了?”

      她垂下头,右手捏着自己的帕子放在心口处,平静道:“惜弱私以为,那日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与李公子之间,再没什么可说的。”

      “可我却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心话。”李怀玉靠近她,理智分析道:“那日你的话,的确是令我吃惊,不过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你的话没道理。你既然说,你故意靠近我是为了寻求我的庇护,那留我在你身边岂不是更好,有人能守着你,护着你,保你周全。”

      终于,他走到姜惜弱的面前,低下头问她:“我不在,可有人又欺负了你?身子好了多少,心还疼么?拳法可有懈怠……还有没有想过我?”

      “到底是姜伯父对我不中意,才使你说出这样违心的话,对么?”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姜惜弱摇头不语连连往后退,她别过头不去看他,视线只能扫到他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明澄的天幕上,沈长乐已经将那只纸鸢放飞,她瞧着翱翔的风筝,再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得悲从心起。

      “你既然不说,我也不再追问,那我们一道也去放个风筝如何?”李怀玉瞧着她为难的样子,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不愿逼她,只好循循善诱,将她的心一点一点打开。

      “惜弱,你怎么不看我?”

      姜惜弱向他请辞,“惜弱身子不适,就先回府了,劳烦你替我向长乐通知一声。”

      大路两边,两架马车对向而来,一面从马车上下来了马家的两位小姐,马未央与马穗娇,另外一侧则是张氏兄妹,张归野与张屏。

      她不认识张氏兄妹,倒是与马未央是点头之交,马未央见她要往回走,上前探问,“姜小姐何故离去?好不容易聚一次,走了岂不是扫兴?”

      马穗娇对她的敌意倒大,独自嘟囔道:“姐,你管她呢。”

      她又抓住马未央的手,确认道:“五殿下是否也回来?”

      “当然,不仅五殿下,晚些时候据说太子殿下也会来此一聚。还有段将军的嫡女,淮安候的二子也在受邀请之列。”

      闻言,姜惜弱停住脚步,既然沈听澜与沈烬都会来,她不妨借机观察,沈家的皇子皇女却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最好是能借今日之机与沈听澜建立些联系。

      那边,张氏兄妹也围了上来,张屏听闻马未央唤她姜小姐,便问道:“可是姜侍郎家的大小姐,名唤惜弱?”

      “你是?”

      马未央为她做了介绍这一见双方也算互相识得。

      “竟然是这等人物。”张屏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说道,难怪连谢闻羡都会为之折腰,到底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在姜惜弱的耳中自然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疑惑地看向她,张归野解释说:“我家小妹自小口无遮掩,姑娘莫怪。”

      张屏左顾右盼道:“谢二哥没来?”

      “再等会,人兴许就来了。”

      沈长乐收起风筝过来迎客,她们身处郊外的旷野中,绵绵草地尽头是一片偌大的绿湖,湖中央停泊这一艘三层高的画舫,船身鲜艳高大,五菜缤纷,不过这颜色瞧着却不杂乱,桅杆上系着红绸彩旗,一眼望过去,尽显皇家威严气派。这湖前不久才与上京城的江道相通,晚间她们便乘船由郊外渡至京中,一览沿途风光,也可尽兴地瞧瞧夜色笼罩下的上京城之美,之繁华喧闹。

      一群人聚集着交谈,李怀玉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她,手里拿着她带来的那只风筝,将线交到她手上,眉目含情,嘴角带笑,小声对她道:“惜弱,我们走。”

      他这是在邀请她同他一块去放风筝。

      “只是放一个风筝而已,就看着我曾经交你拳法的情义上,好么?”

      他这么深情地望着她,又对她说这样温柔的话,姜惜弱真是一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更别提她心中还对他有情,并未全然放下。

      “走。”

      线的一端在她手中,而另外一端则是在李怀玉的手中,他就是扯着这线,将她从人群中瞧瞧拉走。

      “诶,李公子同姜姑娘关系不错?”张屏最先注意到两人的离开,偷偷问道。

      “可是两情相悦呢。”沈长乐说。

      “这样啊。”张屏心中有了计较,先时她从刘栩口中听闻谢闻羡与姜惜弱的事,还以为两人已是芳心暗许,天作之合。这会她才明白,原来是谢二哥一人单恋,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放手的理由。

      当谢闻羡牵着他的小狼狗来时,就见着姜惜弱与李怀玉挨在一块放风筝,好不亲密快活。

      他本来心情很好的,但是现在他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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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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