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成狂》双角蟹

8、第 8 章

　　天色暮晚，梨花镇内没有了白日的喧闹，自接连失踪事件之后，这里的人们已经许久没有像往常那样欢声笑语了。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夜晚可怕的寂静，灯火早早的灭了光亮，孩子们的笑声也不见了踪影。

　　衙门口站着几个衙差，不住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最近时局紧张，他们个个都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懈怠。黑夜中，有风声过耳，一个人影自暗处拐进墙角，黑色的夜行衣让他和夜晚融为一体。见四周无人，他将手中钢刀挎在背上，运起轻功顺着墙面攀越至院内，躲在树丛后面暗地里查探周围的动静。

　　一个巡逻的年轻衙役似乎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当他经过内院围墙的时候，一阵疾风掀动了他的刀穗，又迅速没入墙角，消失。他站住了，前面同队的弟兄却已经走远，天色已晚，院中十分安静，他不敢大声呼唤同伴，顿了一顿，决定自己去看看，握紧了刀，蹑手蹑脚的向墙角走去，拐进了一个阴暗的夹角处，猛然间疾风再次袭来，一个黑影无声遁出，他刚要开口叫喊，却已经晚了，喉咙已被人瞬间割断，鲜血喷出，尸体无声倒下。

　　片刻之后，一个衙役再次从墙角出现，帽子下面却已换了一张面目。他手握钢刀，腰上别着官府的牌子，走到地牢门口，看门的狱卒看了他一眼，将他叫住：“唉？你是哪儿来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那人颔首，将腰牌一亮，声音有些微弱，“小的是新来的，今日刚刚进府，这不，我就来孝敬几位大哥来了。”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酒壶，还有一包牛肉递给对方。

　　那狱卒见了眉开眼笑，接过来在手里掂量掂量，笑道：“哟嗬，你还挺懂事儿的，得，以后好好干，兄弟们都罩着你。进去吧。”

　　那人点头赔笑，从那几个狱卒身边拐进了地牢。里面很黑，火把的光亮只能勉强照到中间的小路，两旁是关押的人犯。沿着路走到另一间小一些的堂子，这里关的全是女犯，门口坐着个中年的女人，穿着狱卒的衣服。

　　“小子，你是哪儿来的？”那女人看见来了个陌生人，顿时提高了警惕。

　　“小的是今儿刚进府的，方才和门口的几位大哥已经说明白了。大人派小的过来提审今儿刚抓的那个姑娘，麻烦您给带个路呗。”

　　那女牢头看她一眼，嘴里嘀咕着：“怎么大晚上的提审……”可还是照他的话领了进去。

　　约莫走了一段，两人在一间黑漆漆的牢门外停住，女牢头用手一指里面，说道：“喏，就她了，”边说边将锁链打开，“这小妮子野蛮的很，你给看牢了，要是跑了，可饶不了你。”

　　“得嘞，小的一定注意。”

　　“啊？你们要干嘛！”牢间的铁门被“喀拉拉”打开的时候，妙香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大喊，女牢头皱着眉头指了指身边的“衙役”：“上面要提审你，你趁早走吧，让我好睡个好觉……“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子陡然颤了一下，声音也戛然而止。

　　“恩？”妙香抬起头来，不禁睁大了眼睛，几滴黑血自牢头的前襟坠落，她的表情扭曲已是死相，但身体却仍旧立着，从她身后闪出一张男人的脸来，却是似曾相识。

　　妙香正要出声，那男子先一步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头被他那样一推，重重的撞在墙上。

　　“夙业轮回，万物归墟。”男子口中迅速吐出几个字，等待妙香的反应，但他等来的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带着无比的恐惧。

　　男子皱了皱眉，将钢刀收回背上，伸手攥住妙香的衣领将她拎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又看看对方的表情，像是真的不知情，当下重重的闷哼一声，甩手将她扔了回去，转身要走。

　　“你说什么呀？你是谁？”妙香趴在地上不住的咳嗽，这个人的眼睛，狭长而阴郁，深不见底，仿佛在哪里见过，“啊！”终于想起来，“我昨天下午见过你！你是……你是跟那个古董商人一起的！”

　　男子闻听，迈出的脚生生的停住，转头狠狠的瞪着对方满是恐惧的双眼，伸手将背后的钢刀又提了出来，举刀便砍。

　　妙香大惊，她着实的没有想到对方这一秒的举动，身边没有武器，想逃却已经来不及，干脆把眼一闭，乖乖等死。

　　眨眼之间，只觉面前有疾风吹过，紧接着是一声男人的闷哼，钢刀碰触门上的链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妙香心头一紧，赶忙睁开双眼，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挡在自己身前，而那名衙役此时已被生生的拦在了牢房的外面。

　　火把之下，微弱的火光将那人硬朗的面容展现的一览无余，深锁的眉心，豺狼一般锐利的瞳孔，高挺的鼻梁上有道浅浅的疤痕，不是苏骤还能是谁？！

　　此时，苏骤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眼中仿佛演生出惊诧之意，然而，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透着杀气，钢刀挥至胸前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虚空，向着蒙面人冲去。

　　蒙面人侧身躲过，一手拽起地上的妙香迅速闪出牢房。

　　苏骤反身一刀劈下却劈了个空，紧咬牙关追将上去。

　　蒙面人带着妙香不便逃跑，还未来至女牢的大门口，身后的人便追了上来。他没法，只得将手一推把手中的人推到墙边，自己则扑上去与苏骤战在一处。

　　一时间，利器相接的声音接连响起，回荡在深牢之中，苏骤的刀法迅猛老辣。片刻之间已击出数十招，却仍旧没有占到上风。对方见招拆招丝毫不乱阵脚，他开始疑惑，皱眉，这样的冷静与身手并非常人所有，就算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禁卫军人，也不一定能做到。

　　蒙面人又拆了数招，却迟迟无法将对方擒住，那柄钢刀锋利无比，沾衣即破，他自始至终都很小心的避开，却还是免不了在身上留下几处刀痕。

　　“啊！小心！”看到苏骤的刀越来越快，一个转身向蒙面人的背后袭来，妙香焦急地大叫提醒，生怕他反应不及。谁知蒙面人早已抽身躲避，倒是引得苏骤中途改变了招式，一刀向她砍下。“哎呀！”妙香赶紧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苏骤霍然抬头，却是一怔，有轰隆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细听之下，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接着，牢口处火光大盛，分明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狱卒和捕快冲了进来，为首的却是个女子，束发蓝衣，见了这牢中的情形驻足愕然，对身后的人说道：“给我把这两个人，统统拿下！”

　　官兵们一拥而上，长枪大刀纷沓至来，苏骤见官兵到此，干脆完全放开了手脚，刀法已不像方才那般有条不紊，而是多了几分焦躁。

　　蒙面人见来了官兵，只是抵挡却不伤人，反而继续向着苏骤攻上来，手法与方才相比多了几分凌厉，也增添了几分急躁，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对方擒住一般。

　　一时间，拥挤的大牢内尘土飞扬，兵匪战作一团，只听得一阵阵嘶喊和兵器交错的声响，有人流血，有人倒下，一片混乱。

　　混乱中，穆霆将妙香扶到一边，给她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安排一个衙役看好她，然后自己也冲入人群，远处那个蒙面的男子身形轻捷矫健，居然有几分眼熟。

　　苏骤这厢只是不顾一切的砍杀，几个衙役已经倒下，不知生死，穆霆顾不上多想，出手迎击，“当啷”一声挡住了苏骤的刀，利器乍合又分，发出一声脆响，接着又是数招的交锋，但对手似乎不愿与他纠缠，反而抽出身来，一刀向蒙面人砍去，这一招没有留任何余地，仿佛是急于结束一切的一击。

　　此时，四五个捕快已牵制住蒙面人的左右视线，其中一个领头的青年捕快剑法凌厉，身手在众人之上。蒙面人只得一手与他缠斗，一手抵挡苏骤的攻击，那青年捕快仿佛看出他已分心，攻势更加凶猛，蒙面人被那捕快的身形阻碍了目光，及时的躲过了他的攻击，却不料正正地暴露在苏骤的刀锋下。

　　苏骤见势哪能放过，跟上几步闪身而来，钢刀狠狠砍下。蒙面人身形一震，脑中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有鲜血自衣袂中流出坠落地面。此时，苏骤见一击得手心中暗笑，刚要再战，猛然觉得后心吃痛，闷哼一声，却是穆霆从身后赶来，正刺中了他的背心处。

　　二人同时倒地，蒙面人跪在地上捂着伤处，鲜血顺着指缝淌了满身，身前落着的是黑色的面罩。此刻，他低垂着头，呼吸显得有些急促，额前的发梢已滴下汗来。

　　苏骤比他伤的重些，几乎是用钢刀在支撑着整个身体。局面得到了暂时的控制，官差纷纷用长枪大刀指着两个人的头颈。

　　穆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长刀收入鞘中，定了定神，向身边的人挥手道：“把这两个人带下去，还有……”她看了一眼妙香，“把她先带回牢房去。”

　　几个衙役道了声“是！”纷纷动作起来。

　　妙香被两个人架着经过人群，那黑衣人依然没有动静，她下意识的低下头，从发丝间瞥见那人满是汗水的脸，忽然愣住，目光里透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掌、掌柜的！”她伸长了脖子大喊，拉着她的衙役几乎就要脱手。

　　“嗯？”穆霆一惊，连忙拨开参差的兵器到了那人跟前，俯下身去，惊叹道：“赵……赵先生？”

　　苏骤听他们辨出了蒙面人的身份，伤痛之余自人群的缝隙中望过去，看着赵忌的眼神中带着愤怒。

　　此时此刻，赵忌感觉有几道火辣辣的目光向自己射过来，有质疑，有不解，也有仇恨。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紧紧的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勉强支起上身，向着穆霆无奈的笑了一下，“看来，剩下的事要有劳穆捕头了。”

　　穆霆心下有些愕然，赶紧伸过手来捂住了他的伤口，面前的这个人伤至如此，居然还能微笑么……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口一震，她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在如此情境之下，这样从容而冷静的眼神。今日傍晚，府衙张大人亲自下了一道命书，派她带领手下所有精兵强将赶赴女牢。她到了这里，等来的果然是一场恶斗，而他，在其中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片刻的恍惚过后，门外的脚步声将穆霆从臆想中拉回来，看到由远及近而来的两个人影，身边的衙役捕快们齐齐垂首，“张大人！”

　　穿着深色段子面儿官服的张大人带着梨花镇的镇长谢泉，二人急匆匆的赶至大牢内，“都给我住手！”

　　谢泉老远就看见受伤的赵忌，赶忙凑上去查探他的伤势：“赵先生，您、您怎么样？赶快请大夫要紧！”

　　赵忌冲他摆摆手，转而对身旁的穆霆说道：“穆捕头，其实这一切都是谢老先生的计谋，只为引出真凶。如今犯人已擒获，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官府了。”

　　计谋？真凶……穆霆似乎一时还没有完全明白，妙香却先一个听出了端倪，怔怔的回过头望着赵忌，目光里充满了愤怒与失望，像一个受骗的孩子般哭了出来：“你说什么？你们……你们用我引出凶手？你们拿我当什么？当什么呢！”哭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赵忌的喘息声比方才沉重了，他看着妙香的眼神中带着歉意，想要张开的嘴却在下一秒转而变成了惊呼：“当心！”

　　黑影掠过，瞬息间斗转星移。

　　穆霆觉得身体被人大力地推后，忍不住低喊了一声，站定时，一个人倒在了她的怀里，黑色的夜行衣染成了血色，“赵先生……”

　　苏骤一击不成，眼中透出凶狠的冷光，此时已有几个捕快闪身上来，拔刀相向，他迅速后掠，发现妙香在牢口怔怔的站着，想也没想伸手拉住妙香的衣领，将她挡在身前，用利器抵在了她的下颌。

　　“你要干什么！快放了她！”一旁的张大人显然对方才的转变来不及反应，此刻才恍然一般怒斥苏骤。

　　两旁的衙役们见刺客劫持了人质，也都不好动手，手中的刀握出汗来。

　　苏骤将刀又往上提了二分，身上的刀伤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他搭眼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赵忌，紧闭着双眼，脸上有痛苦的神色，看着看着他的眼睛里忽然亮了起来，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大声说道：“都给我让开！”

　　妙香被他狠狠地一勒，痛苦地阖了阖眼睛，却发不出声音。面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恍惚，然而脑海中的那张面孔，却逐渐清晰，“师父……”她在心中喃喃，“救救我……我喘不过气来，我要死了……”

　　“大家往后退！”仿佛是看到了妙香的挣扎，张大人低声发出了号令，众捕快定住了脚步，然后一个个缓缓后退，只有一个人巍然不肯挪动。

　　苏骤目光如矩，看着挡在面前的人，是方才那个身手不凡的青年捕快。他咬了咬牙，眉角拧成了一团，又将手中人攥紧了一分，“让开！凭你是挡不了我的。”

　　青年捕快握剑的手紧了紧，胸口快速起伏着，倔强的不动一步。

　　“呃……”苏骤的手又是一勒，妙香叫了一声，再也没了动静，她的身体软了下来，仿佛是被扼住脖子吊在半空。

　　“青原！退后！”耳边传来穆霆的喊声，青年捕快蹙起眉头，嘴唇泯成一条直线，缓缓向后挪动了脚步。

　　苏骤跟着他的步调小心翼翼的向前移，一点一点的终于移出了拥挤的大牢，将刀一收，随手拎起妙香的胳膊，用尽力气奔出了府衙的大门。

　　张大人等一干人追出牢外，此时天空如黑幕般笼罩着大地，除了院内的灯火以外，什么动静都消散了，“穆霆！派你的人封锁所有陆路与水路，在各个关口严加排查，他们走不远。”

　　“是……”穆霆望着怀里的伤者，低低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