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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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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一笑楼的时候客人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起了。为了避嫌,小林扶掌柜的从后门悄悄绕回了屋里。经过一夜的折腾,两人的精神头都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向客栈里的厨子跑堂儿吩咐了一圈之后,天大亮开来。
赵忌将外衣褪去,重新靠回床榻上,喝了小林递过来的茶水后,他轻轻冲门外摆了摆手,“我的伤不碍事儿了,去看看妙香怎么样了。”
“掌柜的,您也早歇息,店里的事儿我来打点就是了。”说着话欠了欠身子,小林随手将屋门带上,便跑到一间厢房的门外,屋门大开,里面却没有人影,“妙香姑娘?”他试着叫了几声,又在附近找了一圈,终于察觉出事态的不妙。难道妙香跟掌柜的赌气,一走了之了?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万万不能惊动赵掌柜。
来往有住客诧异的看着他,小林扔下手中的茶盘,一溜小跑着奔出了客栈。
妙香将长发高高束起,又恢复了火红色的装扮。她夹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兀自出了一笑楼一路向东,顶着炙热的太阳疾行。就在穆霆说梨花镇的案件暂告一个段落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离开这里去找她的师父。
虽然从小过惯了漂泊的生活,被最亲近的人一次次的丢弃,甚至在丛林中与野兽为伍,然而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是渴望安定的,热切地盼望着能有一个家,抑或是拥有一个愿意接纳自己的朋友。本以为“那个人”虽然古怪但应该是可信赖的,本以为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之后,便是崭新的日子,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一波三折。先是稀里糊涂地做了官府诱捕嫌犯的诱饵,接着又被苏骤劫持逃往山林,还差一点被一个疯捕快刺死。虽然心里明白赵忌与谢镇长的计划是为了破案,但她仍然对赵忌之前的缄默耿耿于怀,心里似乎有一个结,至今也无法释然。现在,苏骤出人意料的承认了一切罪名,这又是否与他和赵忌的密谈有关呢?就算苏骤是真正的凶手,此事仍然存在着很大的谜团。然而,即便是有一个这样的谜团存在,衙门居然决定草草的结案,就连看上去满身正义的穆捕头也选择了沉默。师父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江湖上的人,果然都不可轻信。
一路垂头丧气地走了很久,路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妙香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梨花镇附近,前方不远处,仿佛有人流在不断涌动和聚集,声音嘈杂。她揉了揉眼睛,不由得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却听到身边有人喊着:“快去看呀!偷孩子的凶手被暴尸示众了!”
“报应啊!真是死有余辜!”
什么?妙香的心里仿佛被什么震了一下,猛然间站住了脚,抬头向远处的空中望去,三丈高的刑杆上赫然吊着一具黑色的尸体,头部向下低垂着,黑色的衣襟在风中轻轻摇摆,只看了一眼,妙香便立刻侧转过头去,不能再看。她想马上离开这里,但双脚却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人越聚越多,百姓们恨不得把这尸首千刀万剐,纷纷拾起脚边的石头向他身上砸去。衙门的差役在艰难的阻拦着涌上来的愤怒的人群,周围的木栏已经被挤压得摇摇欲坠。
妙香很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她现在不想听任何声音,她很乱,心里很乱,也很痛,可是却无法发泄出来。朦胧中,彷佛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是幻觉?
“妙香姑娘!这里!你在那儿别动啊!”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年轻的声音,是小林。果不其然,她在这里,“妙香姑娘,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妙香瞥了一眼费力挤到自己身边来的小林,微微有些愕然,但只是短暂的一顿,她的表情便立刻冷了下来,“我去哪里干嘛要告诉你们,现在梨花镇的案子破了,你们成了大英雄,还在乎我这个外人的去留么?”
似乎是想到了对方的态度,小林对这种回答并不惊讶,他看看场子中央被吊起来的苏骤的尸体,顿时心中有一种凄凉的感觉,连声音都有些低沉:“妙香姑娘,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调头挤出了人群,不等小林跟上来就大步走了开去,头也不回地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妙香姑娘!”小林在人群中推推搡搡的好不容易跟出去,妙香却气呼呼的走了老远,他看看四周,干脆运起了内力,一溜小跑着追了上去,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妙香姑娘,你误会掌柜的了,就算要走,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
妙香停住了脚,双手无奈地在胸前一抱,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不耐烦:“呵,好,那你就说说我怎么误会他了?”
小林看看周围的人,指着旁边的一条小胡同,“我们……进去说话,好么?”
妙香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两人钻进胡同里,在一户人家后门的台阶上坐下。
“你想说什么?快点说吧。”妙香皱了皱鼻子,老大的不耐烦,“说完我还要赶路呢。”
小林看看面前灰白的墙面,若有所思,“我知道你是气掌柜的对你隐瞒这一次设圈套引出苏骤的事,其实是梨花镇的镇长万般叮嘱不能告诉你,为了演的更像,好让凶手上钩。而后苏骤劫持你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况且掌柜的为了此事身负重伤,你难道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妙香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但眼神依然是冷的:“这么说我该谢谢他喽?你们是破案的英雄,我不过是颗棋子罢了,或者根本是颗弃子,他不是不好管闲事么,干嘛又来插手梨花镇的事?他敢说这其中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当初收留我不就是为了引出苏骤?现在他受了伤反而又要怪在我的头上!”
“妙香姑娘。”听了对方一番话,小林竟觉得火往上窜,他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的说道,“你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吧。若不是掌柜的,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村民押送官府了。如果你不是执意回小楼去找什么东西,哪儿会引出后面这许多是非?”彷佛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自从掌柜的决定留你在一笑楼,他便想着不再插手这件案子,可是你偏偏这个时候被村民掳走了,他为了洗脱你的罪名,才和镇长定了这个计策。你知不知道,掌柜的现在还在房里躺着,这些年来,我从未见他受过如此重的伤,恐怕是要留下病根了。”
“难道我就没有受伤么,我差一点就被一剑刺死了!”她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你说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破案、为了我,可是堂堂的一笑楼掌柜凭什么为我这样一个小丫头出头?还有,他和苏骤的密谈又是怎么回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杀人吧,苏骤隐瞒了什么?他在密谈之后,就全盘承担了罪名,难道这只是巧合么?呵,还是说,苏骤和我一样,不过也是颗棋子罢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终于被对方的话激怒了,小林竟然失声吼了出来,把对面的人吓得怔住,就连他自己也好像吃了一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两个人先是沉默,街上的人声盖过了胡同里的寂静。
良久,小林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对方的眼神很坚定,“掌柜的和苏骤之间的关系,你不明白,我更不明白。可是我相信赵掌柜,从小到大我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我敢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就算所有人都怀疑掌柜的与这件案子有关,惟独你却不能怀疑,因为你是赵掌柜从泥潭里亲手救上来的人。你被人陷害,被人劫持,被人刺伤,为什么不去恨苏骤,不去恨青原?!”
忽然被这个问题噎住,妙香微微一愣,随即陷入了沉默。是啊,为什么不去恨苏骤和青原呢。其实回想起来,他们才是令自己步入险境的人。在她心中似乎对他们也曾有过怨言,不过事到如今,这两个人一个为报弑兄之仇身陷牢狱,另一个更是在重重迷雾中死去,现在想来也只能惋惜,但那并不是恨。
她凭生将欺骗和遗弃视为最大的伤害,但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如此对她,她也是不在乎的,要么痛快回击,要么就干脆忘记。可是倘若是她在乎的人欺骗了她,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这个时候,她有些意外的发现,自己对赵忌的恨意居然和每次被师父抛弃时的感觉一摸一样,像是把心放在火炭上炙烤。
不明白自己的脸颊为什么突然烫了一下,妙香蓦然抬起头,言语中的锐气似乎消弭了几分:“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吗,就是为了细数我的过错?好了,你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她说完,起身跳下石阶,向着街口走去。
小林对方才的那一番谈话有些后悔,其实自己并不想说的这么绝对的,只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赵忌的误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街上很杂乱,落寞的女子身影慢慢的踱到胡同口,“等……等一下!”
妙香一怔,愣愣的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却没有再动怒。
小林见对方果然站住,心中总算是踏实了一点,起码,她愿意听自己说话了:“赵掌柜的……”出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颤抖,“赵掌柜的会插手这件事,是因为……因为掌柜的也曾有一个孩子,在5岁那年死掉了,是被人杀死的。掌柜的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却无能为力。如果这个孩子还活着,也许,比你小不了一两岁。妙香姑娘,不管是对往事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赵掌柜的能救下你,说明他是真的在乎你,为什么你要将所有的善意理解成有预谋的欺骗呢?我知道,凭我是不可能说服你的,但我只求你能够回去看看掌柜的,至少,道一声别。那种不辞而别的心痛,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吧。”
妙香怔怔地立在原地,心情陡然间变得沉重,她的嘴唇微微开阖,仿佛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地咽了下去,思绪在胸口不停的翻涌着,街道上是一贯的车水马龙,而这条安静而幽深的胡同里却仿佛听得到心跳的声音。
“我……我的心很乱……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对不起。”她终于开了口,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也不知小林听到了没有,说完便逃离般地向胡同口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次,小林没有拦住她,只是目送着这道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
街道上人越聚越多,一个人影自街口匆匆走来,与迎面的妙香擦肩而过。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没有人察觉到这股异样的死一般的沉寂。“苏骤……”他小声唤了那人的名字,语气中带着矛盾与愤怒。天渐渐热起来,围拢的人开始逐渐的散了。陌生的男子将帽子又往下压了压,拽紧身上披着的斗篷,毅然的离开了梨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