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成狂》双角蟹

12、第 12 章

　　一笑楼的后堂依旧安静如初，一个布衣的男子急匆匆的钻进一间透着柔和暖光的房间内，轻阖屋门，走进内室，低声的说道：“掌柜的，我打听到了。”

　　赵忌此时正靠坐在床上，见了小林进来，说道：“如何？”

　　“据说那个姓苏的被人刺了一剑，伤的不轻，已经昏迷了很久，刺伤他的那名捕快……叫做青原，居然是被押着回的衙门，这一点很是奇怪，看来还不是追逃拒捕这么简单。”小林边说边帮掌柜掖了掖被角，“不过现在最棘手的还是那个人的伤情，他现在是唯一的线索。”

　　赵忌沉默良久，复又开口，平静的问道：“妙香呢？”

　　“呃……”小林愣了一下，是啊，对于掌柜这样的人，他与穆霆的攻守同盟简直是多此一举，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却又没在穆捕头面前说破，小林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做隐瞒，“她……还好，肩上中了一剑，幸好没有伤到骨头，衙门的郎中为她处理了伤口，又给她服了安神汤，现在在穆捕头的家里安睡……”

　　“这样啊……”赵忌说着闭上了眼睛，彷佛是等得累了，呼吸很平和，脸上已显出了温润的颜色，“凭官府这帮衙差的本事，想逮苏骤是万万不可能的，如今有人竟能伤他，看来，官府这一次是要无果而终了。小林，为我更衣。”

　　“更衣？”小林有些惊讶，但赵忌已慢慢直起身来，他连忙伸手去馋，用力拖着掌柜的背，使他坐了起来，“您……要去哪里？”

　　“非我要去，怕是有人要登门相邀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几个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屋门被人轻轻的叩响了。

　　“去开门吧。”赵忌脱开小林的手，自顾着坐在床沿上，身上披一件青色的外衫，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小林皱了眉头到了门口，双手拉开门板，两位差官已经并排站在了外面，其中一位微微一躬道：“在下有礼了，烦请通报一声，穆捕头请赵掌柜到衙门去一趟。”

　　“什么事？”小林问。

　　两位差官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道：“那个叫苏骤的犯人危在旦夕，刚刚转醒了一次，说是一定要见到赵掌柜才肯说出梨花镇案件的实情，所以……”

　　“他为何要见我家掌柜？”

　　“在下不知……但事情紧急，穆铺头交代一定要赵掌柜过去，她知道赵掌柜有伤在身，已备好车马现在门外等候。”

　　“这……”小林一阵踯躅，回首望向屋内，却见那个疲惫身影正向他微微点头，“好吧，我们这就准备，烦劳两位差哥在门外稍等片刻。”

　　两个人听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便径自站在闭合的门外等着，也不催促。

　　小林进到内室，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墨蓝色的长衫和一些配饰，然后小心的为自家掌柜换上，低声说道：“掌柜的，这事儿我看着有蹊跷。”

　　赵忌任由对方为自己整理衣装，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微弱到有些难以辨清：“他是楚怀风的铁侍。”

　　“什么？！”听到这句话，小林手中的靴子砰地一声掉在地上，又不知所措的去拾，却始终捏不住靴筒。

　　赵忌低身捡起地上的月白色长靴，目光平静的有些骇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他定不会说穿，但难免有好事者生疑。小林，我走之后，如果你察觉到风吹草动，即刻离开这里，万不要迟疑。”

　　小林一时哑然，眼神中的情绪错综复杂。他看看外面黯然的夜色，窗上有树影斜倚，这个僻静的小楼，如今已再不能容得他们安然度日了么？目光一闪，眼中的神色变的坚定，“掌柜的，这十余年来我受您大恩，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今次的祸劫，若老天不长眼，我林子墨愿同您共生共死，以报大恩。”

　　梨花镇府衙距一笑楼大约五里，进镇以后，又在弯曲的巷陌间穿梭了一程，马车终于在衙门入口处停了下来，门前的侍卫仿佛已经得到了消息，并没有上前盘问，而是急忙开了大门，让赵忌一行人进去。穿过一条石板路，他们被那两位官差带领着来到府衙后园，那里有一间正房与两间厢房，一间厢房的门半敞着，屋内隐约有人影晃动，一个差官跑进去通报，里面立刻传来了穆霆的声音：“他来了？快请！”

　　赵忌是在小林的搀扶下走进房间的，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脸色映衬得有些阴霾。房内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是苏骤，看上去像是没有醒着。

　　“各位大人，我家掌柜的身子不适，还望诸位能够长话短说。”

　　自从赵掌柜进得屋来，穆霆的目光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看着赵忌的样子，她心中很是不忍，却又似乎害怕别人看穿，只得例行公事一般地安排他们坐下，说了些寒暄的话。然后来到床边，吩咐郎中想办法唤醒苏骤，那郎中用银针在伤者的几个穴位上深深刺入，伤者的呼吸居然立刻随之剧烈起来，众人沉默了一会，苏骤果然动了动眼皮，醒转过来。

　　“苏骤，赵掌柜来了。”穆霆说，“你要说什么？”

　　苏骤微弱的喘息着，听了穆霆的话，便微微转动头颅将目光延伸出去，仿佛在寻找什么。当他从人群中辨认出赵忌时，原本涣散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

　　赵忌没有逃避对方的目光，而是平静的对视着，眼中掺杂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良久，他将眼神移到其余众人的身上扫了一圈，转而向穆霆恭敬的说道：“穆捕头，赵某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讲。”

　　“可否，容我二人单独相见呢？”

　　“这……”穆霆面露难色，这不符合衙门的规矩，况且这两个人此时对她来说都十分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但是，现下当着这样多不相干的人，苏骤与赵忌似乎都有所顾忌，如果她不答应他们独处的请求，赵掌柜恐怕会白跑一趟，思量许久，穆霆抬起头，对赵忌说；“……好吧，我们可以退出去，不过房门要开着，而且，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会立刻进去。”

　　众人皆都散了，在门外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小林担心掌柜的安危，一直守在房门旁，警惕着里面的动静。

　　屋内逐渐安静下来，与房间外的聒噪形成鲜明的对比。赵忌走到床边，看着床上一脸痛苦，此时正惊讶得望着自己的苏骤，语气中有些颤抖，“许久未见，不想再见时已是这般模样。”

　　苏骤苦笑，吃力的抬起手，突然一把拽住赵忌的袖子，死命的拽着，眼神中有一种带着怨气的询问。

　　赵忌被他拽的有些站立不稳，还是勉强靠双脚的力量支撑着，他用力撤了下胳膊，无法脱开，对方眼中的愤怒、不解、焦躁，此时在他的眼睛里映得火红。

　　“为什么……这不可能……”苏骤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的思绪有些混乱，或者说简直是一片空白。

　　赵忌放弃了挣脱的想法，对方握紧的手有些颤抖。他不禁莞尔，那时候，眼前这个饱经沧桑的男人终究还是个孩子，对这一切也只能冷冷的看着，“在这边关生活了若干年，有时候我真的会以为，我只是个客栈的掌柜，在这边塞之地，为过往的来客行个方便。若非遇到你，恐怕我今生都不会记起那段往事了。”

　　“……”苏骤看着他，声音有些沉闷，“如今的你，就甘愿委身在这荒芜之地？”

　　“苏骤，你希望我怎样？”赵忌回望着他，眼神中有淡淡的凉意。

　　二人皆沉默下来，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彷佛过了许久，赵忌叹了口气，一手准备拂去对方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有些生疼。

　　“如果回到十几年前，你会不会后悔？！后悔你那一刻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后悔你的所作所为害死了你全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后悔没有向楚家……”

　　“苏骤。”赵忌打断了对方的话，眼中晃过一丝冷冽，透着狠毒，那是不属于一笑楼赵掌柜的眼神，只是那么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即使后悔，我也只悔恨当初不该离开桃源谷，来到那个纷繁错杂、充斥着阴谋和虚伪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那个错误的开始。如今，我倒宁愿做个闲散的看客，天下之事，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