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学霸前半生》孙小鞘

99、畸恋

　　穆迟昕原本靠着树根坐着，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慢慢倾倒在了地上，侧身躺着，面孔朝下，枯枝松针刺进了皮肤里，他却没有力气动了，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此刻已经完全一副濒死的状态。

　　陈明杰点燃了一根烟，再次看了眼手机，似乎是在看时间，又或者在等什么消息，穆迟昕张口轻声问他：“几点了？”

　　陈明杰哼一声，并没有回答。

　　穆迟昕闭着眼睛自顾自道：“你其实不想要钱吧？你只是想要我的命，我们之间，那点恩怨其实不算大，完全可以用钱解决，但是你不想要钱，那我猜，你就是想要我的命，或许，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让你想到另一个人。”

　　“你闭嘴！”陈明杰怒吼一声，狠狠一踢，扬起的枯枝泥土全都飞到了穆迟昕脸上。

　　穆迟昕闭着眼睛继续道：“你害怕的是林琦，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好好生活，找个女朋友，将来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你可以把对林琦和她孩子的歉疚，弥补到你未来的妻子和孩子身上。”

　　陈明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癫狂，差点把眼泪笑出来，他笑得肚子疼，干脆也坐了下来，“你到现在都忘不了林琦，不如我给你讲讲我们之间的事吧？”

　　陈明杰吐了一口烟，目光在森白的烟雾下变得深邃起来，仿佛从那股烟雾里看见了曾经。

　　“高一报道那天，我和林琦成了同桌，第一天，我就管她要Q/Q号码，谁知道她说她没有，她连手机都没有。她也不爱说话，又内向又腼腆，不到一个月，我俩就分开坐了。
　　高一下半年，有一天放学坐公交车，我跟她坐了一辆，有个老太太难为她，我帮她说了几句话，过了不几天，我看有见班里一个男生在她座位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干什么，等他走了，我去林琦座位上看，也没发现怎么样，谁知道下午林琦就对我说，我送她的礼物她很喜欢。
　　我什么东西都没送过她，她非认为是我送的，好像是个小娃娃吧，从那以后，我的书包里总是莫名其妙出现零食和洗好的水果，我知道是她送的，她不好意思承认，她连跟我说话都不好意思。
　　她跟我说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她啊，她说没关系，她喜欢我就行了。其实当时我挺烦的，身后有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观察你，而这个人还是你不喜欢的人，那感觉就好像被一个变态盯上了一样。
　　后来我被她缠烦了，我就说你要是敢跟我上/床，我就答应跟你在一起。
　　没想到她还真答应了，第一次，我们在教学楼东侧会议楼外的楼梯底下，当时雪还没有化干净，她躺在地上冻得浑身发抖。
　　在学校她不跟我说话，也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有关系，还总是刻意躲着我，她家里管得很严，她爸是个暴躁狂，她妈是钢琴老师，她每天都得弹几个小时的钢琴，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能干。
　　我看她可怜，给她买了一部手机，她每天都给我发短信，我偷偷带她出去玩，你能想象，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了，连游乐园都没去过，连零食都没吃过吗？我那时候觉得她还真是可怜。
　　后来，林琦就变了，变得越来越神经，她总是在强调她有多爱我，没有我，她就活不下去。
　　我渐渐受不了她的神经质，我恐吓她，不断侮辱她，可是她从来都不反抗，从来不觉得有问题，说愿意为了我去死。
　　我说，那你就去死吧，她就真……”

　　陈明杰把烟头在树皮上熄灭，胸腔里震出沉甸甸的笑声，“我没想到她真的敢，真他妈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

　　穆迟昕喃喃道：“她竟然爱你爱到了这个地步？”

　　陈明杰摸了把脸，眼眶里充满了血丝，“你知道她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吗？她用刀在身上割我的名字，说是因为爱我！她做了两个布娃娃，说是我们两个，然后烧掉，把灰埋进土坑里，说这样我们以后就是死了也在一起。她还把手割破，用血给我写情书，你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吗？她死了也不放过我，每天夜里都来找我，说她带着宝宝还在等我，我他妈都快精神失常了！”

　　陈明杰揪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蜷起身子，仿佛林琦的魂魄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穆迟昕，你他妈装好人，你为她打抱不平，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怎么对我的！她做鬼都不放过我！”

　　穆迟昕傻在了那里，他完全被震惊了，陈明杰的故事，颠覆了他曾经所坚持认定的一切，因为林琦的轻生，所有人都主观地把林琦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却从来没想过林琦曾加诸在陈明杰身上的伤害。

　　很多人都会习惯性把女性放在了弱者的地位，以为男性在力量上就是暴力的象征，即使是精神控制。

　　可是事实却完全是反的。

　　他因为林琦的两次轻生，在完全没有经过调查的情况下，就贸然去找陈明杰算账，他以为他是为林琦打抱不平，却殊不知陈明杰也是两人畸形恋爱中的受害者，他不仅错了，错得还很离谱，他加深了陈明杰的精神损害，也给他带来了那一年牢狱之灾……

　　不，他当年确实没有向警方提供过任何证据，他甚至从来没有因为林琦和陈明杰的事件而和警察有过深度的交流，那段录音在路漫漫手里，现在还在不在都不清楚，陈明杰入狱，并不是因为他。

　　那是……穆迟昕的记忆落在了几个匪夷所思的点上，男生，生日礼物，晴天娃娃……

　　穆迟昕闭了闭眼，“那你，为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给警察提供的证据！王赫说，是你亲口承认把我送进监狱的！”陈明杰声嘶力竭地吼，他攥住穆迟昕的领口将他提起来，手握成拳对准穆迟昕的脸，可是看着他此刻濒死的奄奄一息模样，他还是很恨地放了手。

　　“不是我，”穆迟昕喘着粗气，其实他想问为什么以前不说出真相，如果他对警察说出真相，他不一定会入狱，但是他还是就着陈明杰的话回答：“其实我只有那段录音，我早就把它邮走了，邮给我朋友保管，我根本没给警察。”

　　陈明杰眼睛瞪出血丝，“你在狡辩！就是你！”

　　他不再听穆迟昕的解释，拉开一直背在背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捆很厚的塑料布，还有一个很笨重的无线气泵机。

　　他抖开塑料布，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塑料布，救生圈的材质，穆迟昕猜测那是水上乐园的漂浮球。
　　陈明杰抖开手里的漂浮球袋，阴笑一声，“我放你一马，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的造化。”

　　穆迟昕看着那只大球，知道陈明杰现在已经被逼到了极限，他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他勉强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就行行好，再给我吃两颗药吧，好歹能让我多苟延残喘几分钟。”

　　陈明杰掏出穆迟昕兜里的药，往手心里倒了倒，只剩下五粒了，他想了想，全给穆迟昕塞嘴里了。
　　穆迟昕已经瘫软得像一具死尸，陈明杰抓住他的衣服领子，很轻松地将他提起来，并且将他拖出一米远，随后打开漂浮球的开口，用力抖了抖，用力将穆迟昕往漂浮球里塞。

　　穆迟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没有丝毫的反抗，他感觉到了心脏的剧痛，有一瞬间甚至隐约感觉到心脏里有什么东西破了，好像一只装满水的气球，砰地一声爆了。

　　“对不起。”

　　陈明杰正埋头装穆迟昕，闻言动作一僵，“什么？”

　　“对不起。”穆迟昕现在只能说对不起，可是这只能表达他对陈明杰所做所为的歉疚，却不代表陈明杰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他到底还是伤害了一个女孩子，怂恿了她去死，也在后来走上了勒索和聚众打人的错路。

　　陈明杰手里一下子脱力，差点把穆迟昕扔在地上，面孔因为愤怒而狰狞变形，“你现在对我说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吗？你难道是想让我原谅你，放了你？”

　　穆迟昕轻轻摇了下头，陈明杰却没发现。

　　“我不止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隋镇麒，你知道他当年对我做过什么吗？”陈明杰阴狠地盯着穆迟昕的脸，“我被我妈抛弃，我被学校抛弃，我被所有人抛弃，我只是找孟喜福要点钱花，只不过是打了你一顿，隋镇麒却把我扒光绑在电线杆上，我被蚊子咬得满身大包，直到天亮被一个环卫工发现。他当年给我的屈辱，我也要让你尝一尝，你死了，隋镇麒肯定会伤心死吧？我就是要让他尝尝亲眼看着你死的滋味！”

　　“不可能！”穆迟昕话都说不出来了，却还是无比笃定地说：“隋镇麒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他会打你，反正，不会干出这种事。”

　　“你肯定会为他开脱，我不信，”陈明杰说到这，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暂时把穆迟昕放在地上，随后开始撕扯他的衣服，穆迟昕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很轻易地就被陈明杰脱掉了上衣。

　　很快，陈明杰就看到了穆迟昕心口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全是缝合的痕迹，全是这些年穆迟昕生病的证明。

　　陈明杰脸上出现一种复杂的深情，他看着穆迟昕心口的缝合伤沉默着。

　　突然，陈明杰余光瞥见有一道黑影飞快地朝他冲了过来，他连忙一躲，却还是被人撞了出去。

　　陈明杰滚出了两米远，一抬头，竟然是王赫，王赫又跑回来了！

　　陈明杰红了眼睛，破口大骂，“王赫，你他妈找死！”

　　“是你找死！他真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不是一样得死！”王赫试图把穆迟昕拽出来，漂浮里没有空气，塑料材质又非常干涩，装人和拽人，都不容易。

　　陈明杰盯着穆迟昕道：“王赫，你忘了你当初也是被他害的，你现在反而要帮他？”

　　王赫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王赫拖拽着穆迟昕，却时刻警惕着陈明杰，突然，他敏锐地发现一道亮光反射了刺目的光线。

　　陈明杰的刀又亮了出来，“王赫，你可要想好了，你是想让他现在死，还是以后死，现在死，你就是帮凶，你放开他现在离开，他就算死了也跟你没关系了。”

　　王赫看着陈明杰那把刀，短短的刹那，他回忆起了这些年的一切，他年少时受到过来自父亲的毒打，青年时遭受社会无情地摧残，他好像一直在受苦，没有得到一点点的甜。

　　他曾经有个机会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他也曾有机会得到某些人的信任，有机会逃离那些苦难，可是他没有珍惜。

　　他将穆迟昕缓缓放在地上，特意给他调整了仰面朝上的姿势，穆迟昕眨着眼睛，虚弱地看着他。

　　王赫看了他最后一眼，突然抬起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陈明杰握刀的手。

　　两人撕扯起来，王赫常年干体力活，比陈明杰有蛮力，一下子把陈明杰绊倒了。

　　陈明杰扭头踹了王赫一脚，狠狠地踹，一脚，两脚，三脚，却怎么也无法把他踹走，“王赫，放开我，否则我们两个谁都跑不了了！”

　　王赫死死搂着陈明杰，一把握住了陈明杰握刀的手，“不放，你根本就不想跑，你他妈地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跑，你想拉着穆迟昕陪葬，你想死！”

　　王赫吼道：“我他妈过得这么惨我都没想过死，你想死，还拉着这么多人给你当垫背的，杨晓婷怎么办？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因为你，要葬送下半辈子了！”

　　想到杨晓婷，陈明杰癫狂大笑起来，他笑得浑身乱颤，刀尖在两人中间狂抖，他用力掰着王赫的手，把刀尖朝向自己。

　　王赫回头大喊：“穆迟昕！你他妈赶紧跑啊！老子命都豁出去了，你赶紧跑啊！”

　　穆迟昕睁开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脏在跳动了，他好像一个有灵魂的死人，在用意念操纵着自己这具失去生命的躯体移动。

　　身体在这一刻不知从哪爆发了力量，这股力量支撑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视野徒然升高，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耳边响起了晨钟般的嗡鸣，刹那间又万籁俱寂。

　　他在黑暗中蹒跚，才迈出一步就倒了下来，手从粗糙的树干上一路扒下来，指甲被厚重的树皮掀开，鲜血瞬间涌出，减轻了他骤然跌倒给心脏带来的震动。

　　王赫拼起全身的力气把陈明杰掀翻，他想把陈明杰推到河里去，然而就在他翻身压到陈明杰上面时，感觉到胸口瞬间一凉。

　　陈明杰双眼瞪大，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眶。

　　穆迟昕被指尖的剧痛带回些神志，眼前渐渐清明，同时耳边响起了一声大叫，他回过头，看见刀尖插进了王赫的胸口。

　　林间响起簌簌沙沙的声音，狂乱的狗叫声，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像一阵阵救命的号角在林间响起，穆迟昕朝前方张开手，支离破碎的世界闪现了一些蓝色的光影。

　　他抬起头，稀疏的枝丫上飞起一枚白色的点，越来越近，直升机的引擎卷起狂躁的风，卷飞了漫天黄叶。

　　穆迟昕拼命往前爬，可是他所有的努力只不过让他把手臂伸到了前方，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停在原地，他的眼睛，在错综复杂的枝丫间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陈明杰一脚踩住穆迟昕，直接把他拎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匕首放在了穆迟昕脖颈前。

　　隋镇麒冲上山坡，嘶吼，“陈明杰！你放开他！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放开他！”

　　穆迟昕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没有了丝毫的生命气息，嘴角流下了一丝血，逐渐流到了下巴上。

　　“陈明杰，他病得很重！你放了他，放了他！”隋镇麒一步一步爬上山坡。

　　陈明杰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警察，看着远处闪烁的警灯，头顶盘旋的直升飞机，头一次觉得，人，太受关注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他高喊：“你们都站住。”

　　刘震宇手一挥，挡住所有人的脚步，隋镇麒已经快疯了，他看不到穆迟昕有一丝生命的痕迹，他停止不了他的脚步，他只想确认他是不是还有气息。

　　陈明杰制止所有警察靠近，却没有阻止隋镇麒上前，隋镇麒几步跑上山坡，就在还有两米远的时候，陈明杰才发生制止，“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隋镇麒刹住脚步，他大声叫着穆迟昕的名字，穆迟昕却没有丝毫回应。

　　陈明杰冷声道：“跪下。”

　　隋镇麒双腿一软，给他跪下了。

　　陈明杰没想到他会跪得这么干脆，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本以为看到隋镇麒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会觉得解气，会觉得有快感，可是此刻真得看见隋镇麒跪下来的时候，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隋镇麒跪在地上捂着脸哭，穆迟昕在自己手里一动不动，陈明杰顿时觉得自己今天做的这一切，没有丝毫意义。

　　“明杰！”

　　杨晓婷戴着手铐被两个警察带了过来，陈明杰其实早就发现了她，那是个好女孩儿，是自己对不起她，他心里叹了口气，“还是逃不掉啊。”

　　“明杰，回来吧，我有我们的孩子了。”

　　陈明杰瞬间瞪大了眼睛，孩子？

　　陈明杰大喊：“你骗我！你是林琦？你又来找我了是不是？我没有孩子！我没有孩子！”

　　杨晓婷哭着摇头，“明杰，我是晓婷，我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两个的孩子，你回来吧，别做傻事了。”

　　陈明杰傻在原地，刀随着他的手垂了下来，隋镇麒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抱住陈明杰翻滚出去，两具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可是下一秒，身下一轻，重力消失，视线徒然天翻地覆，他和陈明杰所在的山壁大面积塌方，碎沙卷着人顺着崖壁翻滚而下，瞬间被浑浊的激流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