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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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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七点多,徐歌收到了一条短信。
发件人:小号罗放。
内容:你在干嘛?好久没打篮球了,不忙的话晚上来一局怎么样?我在老地方等你。
徐歌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下午去了趟学生家里讲了一节试听课,这会儿刚刚骑车到了家楼下,准备掏钥匙的时候才注意到手机提示灯在闪。
罗放很少给他发短信,因为知道徐歌每次一入定很可能几个小时都不会看手机,所以每次有事找他都会打电话,要么就直接上门。就算发短信,内容也都言简意赅,从没有出现过“你在干嘛”这种寒暄,也没有出现过“不忙的话”这种前提假设。
他看了看时间,短信是四十分钟之前发出来的。
这人那股子犹豫劲儿,徐歌隔着手机屏看得一清二楚。他好像并不着急,甚至并不期待他收到这条消息。他也根本不是想打篮球。
一种莫名的第六感卷了上来,让他心跳忽然加了速。
罗放……这是要表态了。
那些已经被他揉成团踩进尘埃里的希望,忽然之间冲破了冻土,隐隐约约地冒了头。
“好,我这就过去。”
这座北方城市的冬天,每下一场雪都很难融化,除了人工清扫,以及降临的暖阳,那些在背阴处的,荒野外的雪就像是这个季节独特的烙印,没有人去关注和理会,兀自一层一层地在城市地表覆盖着,堆叠着。
野公园的篮球场这会儿已经全然看不出篮球场的影子,球框和球架上厚厚地镶了一圈白边,场地边缘处铺着一层纯净的雪毯子,被风吹得略略向北,倾出了一个堤坝状的斜坡。
徐歌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空旷之中那条乱窜的影子。
天色已经黑透了,只有路灯和附近居民区里散发的光线淡淡地照进球场,罗放穿着个红色羽绒服,正在满场飞地练习运球,一团团的白气随着呼吸和移动在空气里画着跳跃的轨迹。
罗放的手已经冷得没了知觉。他在这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做前期准备,再加上等徐歌的时间,这会儿真不是想练手法,完全是防止自己别在告白之前先冻死。
他机械地往篮筐里扔着球,脑袋里打着腹稿,忽然间觉得背后一凉,手上一震,球被人抢走了。
“我靠?”
徐歌一个漂亮的抢断,猫下腰身,不急不缓地控着球,对罗放挑衅地扬了扬眉毛。
罗放瞬间进入防守状态,往篮下挪步。
罗放的行进路线太硬太明显,徐歌向左虚晃一枪,做了个投篮的假动作,成功把罗放晃了起来,然后他迅速收手转向,两步移动到篮下,来了个漂亮的勾手上篮。
球应声入筐,但是——
没有掉下来。
“靠!靠!”
罗放忽然大马猴一样地跳到篮下,挥舞着胳膊不让徐歌靠近。
徐歌这才注意到,原本一直光秃秃的球框下面多了个网,而且网里似乎还挂着个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没有没有,可能是破树枝掉下来了!”罗放说着一蹦,迅速扯下了那个横在篮网间的枝条,唰地扔远了。
篮球闷闷地落了地,硬邦邦地蹦了几下,没人打理地滚到了一边。
尽管光线很差,尽管罗放动作很快,但徐歌还是看清楚了那条东西是什么。
罗放把它扯下来的时候,几朵花瓣被摧残得挂了网,飘飘忽忽地落了地。
那是一朵红玫瑰。
破土而出的那点冒头的期待就在那一刻猛地炸出一派火树银花,沸腾的喜悦带着火星,燎原一般向身体的每个角落荡漾过去,瞬间就填满了徐歌的胸口、嘴角、眉间、还有双眼。
他干咳了一声,低了低头,费了很大力气调整了一下表情。
“哦,那继续?你想接着防守还是进攻?”
“我,我进攻!”
做筹备工作的时候,罗放每一秒都在赞叹自己天纵奇才创意无限,结果到了动真章的那一刻,满腔膨胀的自信顿时就跟扎漏了的气球一样,怂了。
这他妈也太丢人了吧?
他要是觉得low怎么办?
他要是觉得太浮夸怎么办?
他要是看到了但是不想搭理我然后装作没看到怎么办?
最后这一条,罗放猜对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是不够了解徐歌,没能悟透此学霸的心思,也还不知道此学霸的癖好。
徐歌这人,自尊心极强,哪怕他觉察出对方有一星半点的不乐意,哪怕再喜欢,再想要,也一定会退避三舍,给双方留出余地。而当他确认了你的心意,知道你已经心甘情愿地走进了他的包围圈,所有防御的潮水就会退下,暴露出赤裸裸的掌控欲。
施展掌控欲,从揣着明白装糊涂开始。
攻守转换了几个回合之后,罗放开始沉不住气了,提议了好几次“要不今天先到这儿?”
徐歌眨了眨眼睛,莫名地看着他:“这不是刚开始吗?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
硬着头皮又玩了一会儿,终于,在第四次被徐歌盖帽之后,罗放投了降。
“咱不玩了吧,那个,我……我有话跟你说。”
“嗯?”徐歌抱起了篮球,“说什么?”
“咳咳”,罗放清了清嗓子,“就,你那天问我的问题,我想清楚了。”
“哪天?”
“就元旦我喝多了那天啊,你送了我一条围巾,问我喜不喜欢,然后还问我……那你呢?”
徐歌略略歪了歪头,笑道:“看来你那天还真的喝多了,在菜狗家吃饺子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断片了吗?怎么忽然脑补了这么多剧情?”
“我,我脑补?”罗放挠了挠脑袋,有点急了。“不是,我……我是喝多了,可是我没失忆啊。我,我说断片的时候那是因为还没想好呢,我都记得!这个就是你送的!”
罗放揪了揪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没错,这个是我送的,新年礼物,我也问了你喜不喜欢。至于其他的……”
徐歌的笑容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点同情的味道地看着罗放。
“靠,不可能!”
徐歌走到场边,把篮球赛回到罗放的包里,看了看手表。
“都这么晚了,早点回吧。”
“不行,不说清楚别想走!”罗放一把拉过了徐歌,“你别告诉我你亲我也是他妈的幻觉!”
徐歌盯着他看了两秒,叹了口气,扯下了他的胳膊。
“罗放,别闹了。”
“……”
片刻的沉默之后,徐歌转过身,往自行车边走去。
罗放的脑袋嗡嗡作响,眉头拧成了大大的一个结,一股怒气顺着天灵盖往上蹦。
学霸渣起来都这么拽吗?
徐歌刚刚准备抬腿上车,忽然一股大力袭来,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已经被罗放推搡到了一边,他一双眼睛仿佛冒着火星,死死地瞪着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狠狠地吻了上来。
徐歌想逗他,想多折腾他一会儿,却没有想到会把罗放逼到暴走。
方才他眼里迸出的光亮,还有这个吻的力道,甚至让徐歌的意识猛地打了跌,退回到了自卑的小男孩,惊喜地想着:他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喜欢我。
满足感和占有欲混沌地搅在一起,徐歌紧紧搂着眼前的人,很快就反客为主,直到感觉到罗放难以呼吸了,才缓缓地松开他。
罗放的嘴唇和眼珠这会儿看起来都有点水盈盈的,他喘着粗气,几乎是凶恶地说:“就算那天什么都没有,今天的这个你也得给我记住。”
“嗯。”
徐歌把罗放冰冷的手揣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用手掌搓了搓。
“记一辈子。”徐歌说,“冷不冷?早点走吧。”
“不冷,不想走。”
罗放把下巴搭在了徐歌肩膀上,深深吐了口气,徐歌偏过头,嘴唇在他耳朵上贴了贴。
“耳朵都红透了,还说不冷。”
“红也不是冻红的。”
徐歌由着他在他肩膀上耍赖,帮他扣上了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摩挲着藏在他衣兜里的手。
徐歌掌心里的温度淡淡地传递到指尖,罗放闭了闭眼睛,又把双手紧了紧,感觉到徐歌实实在在地被他圈在怀里,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他真的不冷,身体里所有的疙瘩都在方才的几分钟里舒舒服服地松开了,灼热地流淌着,烧得他发烫,好像每一寸神经都被泡在了温泉里。
妈的,之前都在纠结个鬼,为什么不早点说——罗放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他曾经以为这个时刻会各种生理加心理不适,没想到却熨帖得一塌糊涂。
“你刚才都是装的是不是?你明明都记得。”
“嗯。”
“啧,我也以后得小心着点儿,你心眼太多了。”
罗放松开了徐歌,装模作样地踹了他一脚,徐歌笑着躲了。
“你放在球框里的玫瑰我也看见了,很喜欢。”
罗放无奈地哼哼了一下。
“来,你过来。”
他把徐歌扯到了球架边,向后面走了几步,钻出了破破烂烂的围栏。
这个野公园的围栏外是一个小草坡,这里被几株歪七扭八的大树遮挡,又在围栏的掩映之下,常年背光,夏天里连杂草都长得没精打采,到了冬天,一旦下了雪就成了块白色毛毡,连只野猫的脚印都没有。
“怎么?想打雪仗?”
罗放眯着眼对他一笑,“你不会以为玫瑰花之后就没后手了吧?我好歹也是个美术生。”
罗放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遥控器,对着篮球架的方向按了下去。
一串彩灯从球框上点炮仗似的亮了起来,一路串联到围栏的铁丝网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织出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光,光芒投在草坡上那块白毛毡上,映出了上面的图案。
纯白的雪变成了天然幕布,上面勾画着一幅图案,一看就知道是取材于那个圣诞八音盒:两个小雪人翘着脚,正在一个舞台上面对面地跳着,他们一个戴着眼镜,一个穿着西装,一条长长的条纹围巾把他们系在了一起,似乎两个小人只要再转一个圈,就能被紧紧地裹到一处,就能嘴对嘴地凑到一起。
小彩灯买的太过匆忙,没有经过质检,这会儿有一排似乎是难以承受低温环境,忽明忽灭地闪动起来,雪地上的画也开始变得忽而朦胧,忽而昏暗。
“那个……”罗放有点尴尬。
徐歌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事故,始终带着笑意看着眼前的图景,眼中映着亮晶晶的光。他往雪地里走了几步,在小雪人脚下踩出了一行脚印。
“喂,往哪儿跑?给个评价啊。”
罗放起了玩兴,猛地往徐歌身上一蹿,他本来以为能蹿出个猴在他背上的效果,完全忽略了眼下是个坡地,徐歌一个没站稳,俩人摔了个四仰八叉。
“靠!”
“哈哈哈……”
等到笑够了,闹够了,精心打造的雪地画也已经毁了个七七八八。
“徐歌你大爷,我画了半个多小时呢,撅得我腰都快断了。”
“赔你。”
徐歌站起身,一把把罗放扯了起来。
“赔得起吗你?”
罗放的头发支棱得乱七八糟,围巾也快散了,瞪着眼睛叫嚣起来,一侧的眉毛高高的扬着,像一只英俊的傻狍子。徐歌心满意足地想着,这傻狍子是我的了。
他把心爱的小动物抱进怀里,收紧了胳膊。
那一瞬间,记忆的碎片忽然就扎进了罗放脑海里。
他记得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动作,徐歌在他耳边问:“你可以喜欢我吗……”
声音也是同样的低沉,带着点隐约的哽咽。
关于那一晚的很多事情,罗放都没有敢于仔细回味,现在想想,他忽然就品出了那句话的微妙。
不是“你喜欢我吗?”而是“你可以喜欢我吗?”
那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一句祈求。
像是万年不动的冰川忽然对他开了一条裂缝,露出一地柔软的绒毛,胆怯,脆弱,卑微。
罗放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把那条裂缝轻轻抚平,合上。
“徐歌,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罗放回抱着他,字字清晰地说,“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