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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启程 ...

  •   太阳快要从沙丘的那边下去了,眼看着硕大无比的一个光球坠在地平线边缘,发出的余热像是要把天边烧起来似的。但空气里的凉意已经沉默地压了下来,漫长的夜晚快要来临了。

      这里是荒漠前最后的一座小镇,再往西走,越过漫漫黄沙,是传说中的黑暗森林。普通人不会想着去吃沙子,只有难得一见的巫师会奉命定期勘察黑暗森林的边界。

      这镇里的传统是若要想离开,都会在清晨出发,向着东边儿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一来是讨个好彩头,二来是向着王都的方向城镇也会越发繁荣,远走他乡的人需要这样繁荣的城镇提供扎根生长的机会。

      那西沉的太阳是离地面更近了,还是更远了?阿正想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轮坠落的太阳,像是要把最后那点光都收进自己的眼睛里。

      落日的余晖把天空烧成红色,落进阿正眼里,吓得旁边等水的男人蹭地跳开一大步。

      “你的眼!……咳咳”那作行商打扮的男人惊呼还没呼完,就被一巴掌拍在背上,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捂着嘴咳了起来。

      “瞎说啥呢?!看清楚人家小孩儿眼睛明明是蓝色的!”说话的是同样在等水的城西的铁匠,一身打铁打出来的腱子肉,蒲扇大的巴掌一挥就上去了,眼看着力道就不轻。

      “阿正你别见怪啊,这小子一看就是刚来没多久。”说完又补了两掌。一脸胡子笑起来看上去也是个爽朗人,只是可怜了那行商,被拍得龇牙咧嘴,疼也不敢吱声。

      阿正回过神,扭头向那行商看去,沉默着没有说话。齐刘海下一双眼睛背着阳光显出清晰的浅淡湖蓝色,像是两颗剔透的琉璃珠。

      行商对上那双眼睛,不知怎地呼吸一滞,条件反射性地点了点头。

      阿正依旧没有说话,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他朝为他说话的铁匠点了点头,接过水店老板递来的打满的水囊,转身匆匆向城东赶去。

      那行商看着阿正离去的背影,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想,奇怪,那眼睛明明挺看着漂亮的……怎么就是感觉……没点人味儿呢?

      旁边的铁匠倒是长叹了一口气,像是知道行商在想什么似地,唏嘘着开口了:“那小孩儿可惨了,被那城东的老瘸子不知从哪儿赤身裸体地捡回来,也就看着三四岁的样子。那瘸子老光棍一个哪知道养小崽子,就拿了块破布包着背在背上。”

      “诶呦,那怎么养活得的啊?”行商满眼惊异,和以往任何一个听这个故事的人别无二致。没法,在这天天不是风就是沙子的荒漠里,一个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挣扎活下来的故事算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稀罕新鲜事了,更何况那条命刚刚还在跟前好好儿地晃了一圈,活着的稀罕事,多新鲜呐。

      “然后呢?”行商追问道。

      “害,这城才多大啊,从城东走到城西,一条街也就十几来户,那瘸子是个……嘶是那个叫啥来着?唉反正是个唱歌的,使的玩意儿也新奇。你也知道的,这城再破旧也总有听的起曲儿的嘛。”铁匠的脸上露出些嘲讽的笑,嗤笑着说道:“哈哈那些个心善的夫人小姐们,可看不得这落难受苦的人呐,说着给小孩儿买些吃食,出手那可是比一般的赏钱要多的……”

      “哦——原来如此。”行商附和着。原想着这故事到这就结了尾,可那铁匠扯住他,压低声音卖了个关子。

      “你以为这就完了?”

      行商疑惑地看了铁匠一眼,也凑过头去低声问:“难不成还有啥不太好说的?”眼底有些许压不住的光,隐秘的事迹总是这般令人兴奋。

      “瘸子娶不到女人,捡个崽子回来你说还能干嘛?”铁匠明显也兴奋起来,压低声音快速地说着他不知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还不是等着给他养老。而且那小孩儿捡回来头几年,养着也没见长肉啊,总是趴那瘸子背上不哭也不闹的。我听人说那几年瘸子可没少去赌坊。我看八成是仗着孩子年纪小不记事,吃多少还不是瘸子说了算。”

      “啧啧,这人可真坏啊。”行商咂着嘴,像是对已经在城里住了很久的铁匠的话深信不疑,不管怎么样,总该是一笔不错的谈资。

      行商附和着铁匠的话,看着阿正离开的方向,心思却已经转到这次的货物上了。也不知道这铁匠的手艺怎么样,是不是还能添上两件货。行商笑着和铁匠套着近乎,想,这次走王都的线应该能赚上一笔吧。

      这边,匆匆赶路的阿正已经到了家,如果这也能被称作是“家”的话——一张破烂的草席,几个磕破了口的尚不漏水的碗,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一个大木盒子,还有一堆燃尽的柴灰。

      但这里确实是正太来到这城里之后,唯一一个睡了一段时间还没挪窝的地方了。那个平躺在地上的老人还能动弹时,是绝不在昨晚睡下的地方继续躺下的。阿正不知道为什么,也没问过。

      将路上顺手捡的两根干树杈放在一边,阿正跪在老人旁边,将他上半身扶起来靠进自己怀里,单手拧开水囊的塞子,给老人喂水。

      老人艰难地吞咽着,喝得很慢很少,阿正也不着急,一点点地喂着,直到老人往后仰了仰示意可以了,阿正便将水囊重新塞好,扶着老人就要躺下。但被老人拒绝了,让阿正扶着他靠墙坐着。

      阳光从街对面那堵并不太高的矮墙斜斜地射过来,铺满破旧的草席。阿正坐在老人身边,低着头扶着他,数那几个碗里一目了然的几个铜币。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先不说老人这场急病让他足足一天半除了水什么都没吃下,现在应是虚弱得开不了口,再者阿正与老人之间的相处一般都是老人说个不停,阿正很少吭声。现在老人不说了,阿正就更没必要开口了。

      老人其实也从不和阿正拉家常,毕竟两个连上厕所都要一块儿去的人想来也没啥好交换的日常见闻。老人只是讲着他会的所有曲子,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还有那东西的演奏方式,老人叫它吉他,就是装在那个大木盒子里的东西。

      老人正在死去,阿正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扶着的手臂中正在停滞的血脉……不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正太倏然抬起头,眼睛盯住老人。

      阳光依然停留在老人的脸上,还能落在老人眼里,虽然下垂的眼睑早就让人看不见老人眼瞳的颜色,但那阳光仿佛给老人这根烧到尽头蜡烛添了一把热烈的柴,风中的残烛重新燃起充满生命力的火光。

      手有些哆嗦,但没有关系。老人牵起阿正扶着他的手,放在一边的琴盒上,目光灼灼,胸膛像个鼓风机,呼吸间扯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一句话:“去……王……都……”

      “去!……”老人死死盯着阿正那双琉璃珠似的蓝眼睛,胸膛高高挺起,却怎么也说不出下一个字,也吐不出下一口气,黝黑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憋气憋出的红色。那双按住阿正的手正剧烈地颤抖着。

      阿正愣怔着,似乎被老人突如其来的精气神唬住了,下意识点了头。接着感觉按住自己的手,力道一松,老人已然合上双眼,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阿正的手此时也像老人刚才一样抖了起来,他轻轻反手握住老人的手臂——是干涸的血脉。刚才那升腾起的生命力的火光像是一场幻觉,只余灰烬。

      半晌,阿正抬起头,来不及捕捉的最后一线阳光倏尔消失在对面那矮墙的墙头,天要黑了。意识到这一点的阿正轻轻将老人扶着躺下,像之前一样摆好姿势,拿起放在一旁的干树杈,用力折成适合的长度,绕到一边,小心地拨弄起脚头的那一堆柴灰。

      随着阿正的翻动,空气惊扰了里面的余温,灰白之间火星呼吸明灭,然后逐渐点燃新添进来的柴薪,一个新的火堆就这样升起来了。

      奇怪,今天的火怎么有重影?阿正摆弄着手上的干树杈,想,是风太大了吗?阿正赶紧低头,准备把燃完的灰清理一下,不然,风会把灰吹得到处都是,席子就没法儿睡了。

      低头,灰烬之间被砸出两个浅浅的湿坑。

      阿正眨了眨眼睛想,果然是风太大了,都迷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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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城外葬场升起了烟,不知道又是谁的生命点起了漫长一生中最后的一把火。

      一个裹着破烂袍子的少年背着一个木盒子,顺着前往王都的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裹挟着黄沙的风里传来少年悠扬的歌声。

      “流浪的歌手啊,这是你的宿命,不要停下你的步伐。”

      “流浪吧流浪吧,哪知在下个落脚点,是依然路过,还是就此停驻,永远地停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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