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海之途》一笑若梦

6、第六章

　　坐在主审室的人叫方逾，是雅点的主厨之一，同时也是廖万祥那天用餐的负责人。方逾身形肥硕，皮肤黝黑，眉眼间带着些许的恶狠，模样看上去一把年纪，杂乱成鸟窝的头发夹杂着不少白，毫无修饰的胡渣，满脸的痘疤印子，用眼瞧都能瞧出这人不爱收十。
　　一见到吴情和梁燕进了主审室，方逾忍不住怒道：＂凭甚么抓我？我可没杀人！＂
　　吴情哼的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对着方逾笑道：＂你不是犯人，但你是嫌疑犯之一，请你来只是要了解一下当天的情况，我们可没有对你动刑，请你冷静点。＂吴情在请字上咬重。
　　方逾怒瞪着吴情，索性道：＂狗屁嫌疑犯，老子甚么都没干！要问甚么快问！老子没时间！＂方逾双手环胸，右腿翘在左腿上，俨然表现出并非一般高级餐厅主厨该有的表态，那更像是混兄弟之中，小弟的假性恶习。
　　纸张翻页发出＂唰－＂的声响，寂静片刻，吴情开口道：＂你只负责Ｃ区的餐点？＂
　　＂雅点那么大，客人座位又划分那么多区，我当然只负责一区，要是全负责我还不忙到猝死？＂方逾的口气极差，好似被人吵醒的起床气。
　　＂嗯，也是，不过Ｃ区的客人似乎永远不会变？那顾客名单上就那几个人在用餐，你说雅点很大是吗？＂这两个问题问得漫不经心，感觉像是吴情随时想到，随口问话罢了。
　　方逾蹙眉，呼吸稍微一窒，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是语气依旧惊人：＂那又如何？只能说明我做的菜好吃，客人喜欢！有什么问题？＂
　　吴情挑眉，没有正眼给过方逾一次，只是淡淡道：＂哦。那也挺好，客人吃了一就可以成为老主顾，不愧是主厨。＂语毕，随手将手中的顾客名单交给梁燕。
　　梁燕瞥了一眼名单，总觉得有些名字特别熟悉，他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问道：＂不过你的菜单十年如一日都不变，客人竟然不会抱怨？真的挺厉害的。＂
　　这话让方逾一愣，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毕竟同行内的老板都知道，只有客人爱吃的热门餐点才会在菜单上永存，冷门的餐点往往都会换掉，以利于客人会尝鲜然后留下新的印象。
　　就好比这间餐厅的招牌是牛排，那么这招牌就会永远待在上头，因为老板知道十有八九的新客人都会选择避雷，而点最招牌的食物。
　　但是雅点不同，他没有所谓的招牌餐点，而且方逾也不是雅点一开张就待在里头，他也是在雅点营业了四五年之后才去的。
　　吴情蒐集的资料里包含了雅点从过往到现在的菜单品项，除了一开始的菜单还有着招牌菜之外，在方逾进去之后，那些招牌就都消失了，随后被方逾的料理给取代，从而至今没有变过。
　　＂客人觉得好吃那不就行了？高级餐厅的回客率本来就是以高阶层人士为主，但是雅点费用那么高，怎么可能每天来！一周能来一次都算多了！同样的食物让你一周吃一次不为过吧！＂方逾试图放软语气，他可不想一句话就将自己的生死定在这里。
　　方逾身后的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以及公安局的徽章，主审室内的墙被漆成铁灰色，一盏白晃的弔灯亮着，一屡窗户透着阳光，让这死气沉沉的室内增添一分缓和。
　　但室内的氛围依旧低下。
　　＂唔，有道理，不过......＂梁燕看着老顾客的菜单明细，每张明细上的标注都一模一样。
　　＂汤要多加点盐，沙拉酱汁要多点？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梁燕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变得犀利，从容不迫的注视着那张与脑海中有几分相似的面孔。
　　＂哼！客人的要求罢了，这有甚么问题？＂方逾被梁燕盯的头皮发麻，背后开始冒出冷汗。他明明不认识梁燕，为甚么觉得梁燕有点眼熟？但是又不那么眼熟，很像是同一个人的脸，但是又有些地方长得不一样。
　　好比双胞胎，虽然长相一样，但是长大之后总会有几个部位会不同。
　　梁燕耸肩，道：＂那问题可就大了，第一次用餐的客人如果觉得汤不够咸就会要求服务生可以送点盐这很正常，但是在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无数次，只要用餐肯定都是要求指定Ｃ区的主厨，而且要求备注永远不变，我是不是该说你这位主厨的调味有问题？既然都是老客人了，用餐的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那你怎么不考虑一开始就给料理增加调味？莫非是你的盐特别有魅力吗？＂
　　而且据方逾所说，能一周来一次的客人都算多了，但是名单上的客人可不仅仅是一周只来一次，三天来一回，也有两天来一回，更有天天报到的，怎么？这是雅点有签到奖励吗？
　　方逾咬着牙，一滴汗水从额头冒出，顺着肥润的脸部轮廓滑下，滴到了腿裤上，形成一小滴的水渍。＂都是餐厅内的食材，魅力都是相同的！＂
　　梁燕十指交叉，靠在下巴，若有所思问：＂既然这样，同样的料理只是经过你手，就可以让他们如此畅销，可偏偏其他区的客人又不会有这样的备注，你是不是该检讨一下你自己的职业道德？把偏爱留给老客人是不对的，新客人应该也要有同等对待。＂说这话时，梁燕瞇着眼，深邃的瞳孔漆黑一片，却晕出些微的深蓝，宛如深幽的海水，彷彿下一秒就可以将人给吞噬。
　　其实这些问题问下来都挺平常，听闻更像是针对方逾的偏袒，但是什么样的偏袒让梁燕紧抓着方逾不放？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让方逾有些坐不住。
　　主审室内的空气在那一瞬变得相当不透气，彷彿空气中没有氧气，更多的是毒气，只要轻轻呼吸就能使人致命！
　　方逾紧抓着手臂，一口咬定：＂是那些客人不懂品尝美食！这跟我的偏爱又有什么关系！＂
　　吴情听出其中端倪，于是笑了下，道：＂不如让我们也品尝品尝你所谓的美食吧？＂
　　这下方逾可慌了，他绝对不能让警方吃到他做的料理，一旦吃到了那么他在雅点的数十年间就功亏一篑了！
　　＂这才几点？备餐都来不及，还能给你们警方上菜？当我们是路边摊吗？＂为了稳住自己，方逾可是用了力气捏紧自己的皮肉，绝对不能轻易地将那些贩售的料理给警方吃到。
　　吴情努努嘴，梁燕摊手，左手有意无意地摆了摆，这让副审室的路遥知注意到了，对着身后的人道：＂有派人去雅点搜查了吗？＂
　　李乐点点头，乖巧道：＂已经派了人去搜查雅点了！路支队，方才通知昨晚与廖万祥一起用餐的小姐，现在已经在局内了！＂
　　路遥知点头，然后听着主审室的对话，对着蓝芽耳麦道：＂差不多了，这人估计不会再说更多了，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主审室内的吴情比了一个ＯＫ的手势，结束了这场审讯。
　　方逾准备要离开时，他细细地端详着梁燕的五官，而梁燕也毫不避讳的让方逾看着，直到方逾靠近梁燕，吴情马上伸出手把梁燕拉到身后，气笑道：＂主厨，就算你现在不是犯人，也请你有点原则，离每位警方都有适当距离行吗？＂梁燕的身高不算太高，但是也比正常女子来的高些，奈何吴情偏偏是身材高挑的女子，恰巧与梁燕差不多，这么一挡，刚好挡住了梁燕的视线。
　　谁知方逾有没有听进吴情的话，只是瞇起双眼，那圆润的肉提起，似乎要将方逾的双眼给淹没，方逾阴阳怪气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梁燕拍了拍吴情的肩，表示没事，只是探出一颗脑袋，道：＂你看错了，我并没有见过你。＂
　　方逾紧接着回答：＂五年前，我看过你！＂
　　倏地，梁燕脑袋轰的一片空白，的确在五年前他见过方逾，而且也肯定方逾跟他是打过面照的，但仅有短短一瞬罢了，怎么可能让方逾一眼万年！
　　梁燕笑了笑，随意道：＂世界上几十亿人口，长相总有相似的，你看错了，情姐我们走吧。＂
　　吴情没有去探讨梁燕和方逾曾经是否有过节，既然梁燕说没有那就没有，两人一起走出主审室，但是方逾却缓缓开口道：＂鹏鸟展翅高飞，盘旋于海际之巅。星河浩瀚，银光满界。殷红如梅，死泣成血。鹏鸟叼走最后的繁星，红梅葬送在他乡尘土！＂
　　众人诧异凝视着方逾，难道这人被审出问题来了，还开始吟诗作对来了？！
　　梁燕身子微愣，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来对着方逾那张一眼都不想在看的嘴脸，冷冷哼道：＂疯子。＂
　　－
　　路遥知从副审室出来，就见着梁燕站在窗边抽着菸。
　　袅袅菸渺飘着，梁燕吐出菸雾，淡蓝色菸雾飘向外头，梁燕半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双脚发呆。
　　脑子内突然冒出方逾所说的话：＂鹏鸟展翅高飞，盘旋于海际之巅。＂如果鹏鸟飞翔于天际，为何要徘徊在海上，而不是南归回家？
　　而且鹏鸟两个字又是被上级下达了命令，绝对不能提的二字。
　　难道方逾跟梁燕真的有关系？或者说梁燕曾在省厅办案时接触过方逾？真是如此为甚么还会放任方逾到现在？
　　路遥知将毫无联系的两人联想到一块儿，又想着梁燕的个人资料上，他曾在省厅待了七八年有，能进省厅的人都不简单，能力也非同小可，为什么他会愿意下嫁来到市局里当个副支队长？
　　明明跟梁燕认识还不到一天，他却觉得梁燕这个人，不是一天就能解释得清的。
　　＂梁副队怎么苦着一张脸呢？＂路遥知打趣道。
　　梁燕抬起头，对着路遥知眨眨眼，然后熄灭菸蒂，浅笑道：＂没有，只是好久没审人了，觉得自己表现不优罢了，有点愧疚。＂
　　又笑，路遥知已经在一天之内看着梁燕微笑无数次，敢情梁燕的脸上除了笑容没有其他表情。
　　路遥知走近梁燕面前，稍微低下头，没办法梁燕可是比自己矮了半颗头，他只能低头，用着轻松的语气，道：＂梁副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随便笑？一不小心把人魂给勾走了怎么办？＂
　　梁燕睁大双眼，眼底的深蓝被勾起，隐约浮现表面，他有个感觉，路遥知要嘛喜欢男的，要嘛就是个风情万种的风流公子。
　　可梁燕想退后与路遥知拉开一段距离，奈何自己本身就贴着墙，两人的身子又贴得进，路人看了也着实觉得暧昧不清，梁燕无奈叹气道：＂路宝宝，你说这话的时候过脑子了吗？＂
　　又是路宝宝！现在连梁燕也要欺负他！路遥知不开心的哼了声，道：＂本宝宝就是不过脑说话，梁副队有意见？＂
　　＂......＂梁燕无话可说，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着急解释自己是无脑的人。
　　＂行吧，那我联系联系脑科主任，给路宝宝挂个号。＂梁燕伸手推开路遥知，佯装玩笑说着，也不等路遥知说话，人就走了。
　　路遥知留在原地，身子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空出来的位置上还飘着淡淡的菸味，他撇嘴，低声呢喃着：＂我脑子可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