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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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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寿,起于泥沼污秽之中,不甘卑微,奋勉用尽,虽先天灵气不足资浅质轻,后天无父母师傅之教导,无朋友亲眷之增助,一影茕茕人形,一袭青衣薄袍,一柄黑铁短剑,一壶黄木酒壶,修行路上筚路蓝缕,历经他人不能想象之艰苦卓绝,终究成就一番大事业,气吞天地万象,剑斩五方奸邪,世人仰慕聚焦之处度雷劫,破长空,豪迈笑声之中成为了空境大陆自大灾害之后的数千年里唯一飞升成神的人类。
大灾害之前,空境大陆每百年也只有寥寥数十人可洗尘髓,脱凡胎,位仙班;自大灾害之后,千年之内再无仙人,无数能人异士、不世出之才穷尽世间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星罗棋布之数大宗名门费劲心力也浇灌不出一仙人,可见成仙之难。除却季云寿异于常人的毅力,精力外,季云寿能成功登顶空境大陆万万人之顶,成为自大灾害之后唯一的仙人,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是天命所定,是空境大陆的位面之子,是命中注定要立于百万生命之上的生命,换句话说,季云寿是《破长空》,既空境大陆所在世界的主角。
因为是主角,所以季云寿命中注定会成为仙人,无论道路多么艰辛坎坷,无论过程流下多少血泪,无论牺牲多少亲友,季云寿在一切的终极,万物的终点,必然会斩却妖魔之主,成为仙人,即便他不想,即便他不愿意,即便他为自己的命运痛哭流涕几度想要放弃,他仍旧会被命运之手推向充斥着血与泪的道路上。
在没有系统崩坏之前,一切本该是这样的。
……
真的有必要让这样的孩子承担成为主角的痛苦吗?
楚岁书抱着怀中粉雕玉琢似的男孩,无不怜悯的想着。
楚岁书,年二十五,大学毕业后便做起了小说修复的工作。小说修复,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修复小说;自20XX年后,不知是出于技术的缘故还是其他,互联网小说总出现一些譬如故事内容遭改,剧情崩坏的问题。但由于小说如今已经采用3D一类复杂技术构建电子世界供读者观看,因此要修复起这些问题也是十分复杂,因此小说修复员的工作便在社会上兴起了。
两月前,楚岁书接到了《破长空》的修复任务。修复员往往配有系统,以加深修复员对小说角色和剧情的理解,便利小说的修复,更好地修复小说。大多数修复员会通过系统了解剧情,楚岁书并不如此,他相比起用系统,更喜爱读完小说,有了深切的了解之后再进行小说修复,因此楚岁书虽只干了两年小说修复的工作,却已经是技术拔尖的修复员,接到的修复任务往往也更难完成。
在读完《破长空》之后,即便是修复数本小说的楚岁书,也不禁为季云寿的人生几度叹息。
与古早小说一早就会定下主角不同,如今的小说的作者偏爱创造出数个角色,构建完其大致框架之后,再从中选出主角。
季云寿若是不被选做主角,他本可以度过一个美好的人生。家境殷实,父母和谐,性格能力外貌无不是样样突出,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生儿育女,处安乐之中,看云升日落,在子孙簇拥中幸福的死去,拥有一个平淡、朴实,幸福的人生。
但季云寿被定为主角之后,一切都变了。《破长空》的作者独爱凄惨英雄,因此自从被选定主角之后,季云寿便被剥夺了凡人的幸福,父母,亲友,爱人,孩子,无一不因各种意外死于他面前,致使其一生幸福皆如手中流沙。
小说修复员必须尽可能的在不改变故事走向的前提下,将故事粘合,使其走上正轨,从中难免出现差错,但只要不脱离故事的大致走向,读者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岁书此时的身份是看着季云寿从襁褓婴孩长大的叔叔,叔侄感情甚笃,季云寿对楚岁书是寸步不离,二人身密影切,几乎快成了一个人。
楚岁书摸了摸怀中小孩的头,然后将他轻轻从怀抱里拉出,“云儿,叔叔只是去中州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怎么就哭成这样?”楚岁书一面说着,一面捻起袖口,轻轻擦拭小孩碎珠子般落下的珠泪,细语和声的安慰道。
小孩不言语,一双包含泪水的杏眼瞪得圆滚,目光紧紧咬在楚岁书的脸上,生怕下一秒人就要走了似的,“和叔,你要走,都不同云儿说!哼,你们都瞒着我,可我早悄悄从画屏她们那听到了,和叔你是要去娶妻生子,这一去中州,和云儿怕是再见更难了!”戳中了伤心之处,小孩更是情难自禁,眼眶挂不住离别之苦,方才被楚岁书几番安慰才止住的泪水,而今又涌了出来,涌的还更甚了。
听小孩鼓鼓囊囊一通抱怨哭诉,季云寿双亲与楚岁书三人都有些哭笑不得,即是怪小孩不谙世事,不懂男大当娶女大当嫁的道理,又为季云寿楚岁书二人叔侄深厚情谊而感动。
季云寿之母林氏,走到楚岁书旁,也跟着楚岁书宽慰季云寿,“云儿,你和叔已经是束发之年,本就该娶妻,你此时拦着他,不让你和叔走,那你又能抱着他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和叔到了弱冠,而立之年,也要和你处在一起不成?”林氏轻轻拍着季云寿的背,给泣不成声的季云寿顺气,“再说了,等你大了,你也是要娶妻生子的,总有一天,你也是要离开你和叔的。”
林氏本想宽慰季云寿,让他明白男大当娶女大当嫁之道理,好削减季云寿离别之苦,哭闹之理,曾不想季云寿听了更是气愤,他一把扑进季青和,也就是楚岁书怀中,抱得连楚岁书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那和叔别娶别人,只等我束发了,娶了和叔进门,咱俩不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块了?!”
“真是个痴儿啊……云儿,你还小,怎么懂得这世间人终有一散的道理?”一旁双手背后许久,言笑盈盈看三人共处的季松寿为独子的痴情感叹,“青和,我是看着你和云儿长大的,你们二人的情谊,是旁人插足不得的深厚,连我这做父亲的也时常感慨。我也知道你离开云儿心中多有不舍,你成家之后,得空多回来看看,可好?”
季青和点了点头,略有不舍的接受了,而季云寿似乎很难接受这些,他仍是不愿意面对和季青和分离的现实,他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在他心中,季青和应当是以往十五年前,陪他读书识字,一身青衣,如素柳般清净的人,一想到他要被别人夺走,自己不能时常见到他,季云寿便有了最紧要的肉被硬生生割去一块的痛楚,他推开林氏,哭嚎着朝屋子里跑去,一旁的银簪和素玉忙急忙忙地跟上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楚岁书的舌头点在上颚,随即又翻转,在舌床上滚了几圈,舔了几遭牙床,后牙根,一想起三人的命运,声音不由得有些低沉闷琐,“叔父,叔母,青和走了。”
朝着待自己视如己出的二位鞠了一躬,行了一礼之后,楚岁书踏上脚踏,撩开幕帘,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才蛮不放心的登上马车。
车夫牵着马儿从院中出来,季家是大户人家又对季青和分外重视,牵出来的马自是好马,浑身晶莹剔透如雪堆起而成的,毛发在日光底下散发出熠熠光辉,恍若雪地折射日照般。
楚岁书掀开车帘,季家被车窗割成四四方方的一片,他向左看去,一丛丛桃花艳红如血,仿佛是夕照停留在桃花瓣上似的,赤红色的云轻盈的停留在树枝上,其中有一颗桃树是他和季云寿栽下的。他向右看去,右边是他和季云寿的住所,房子高耸,房檐上栖息着许多鸟兽。他最后朝季云寿的双亲看去,二人脸上无不是不舍。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屋檐鸟鸣,桃花丛开,仿佛楚岁书只是出城郊一趟,傍晚时分便会回来。楚岁书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两个斗法的修仙者途径这里,他们的眼中只有刀光剑影,忘却了平民。他们毫无保留的战斗中泄露出来的一股气息毁灭了季家,其中一位修仙者是火属,他的气点燃了季家的房子,将季云寿的幸福燃烧殆尽,只余下一地死灰。即便双亲舍命相护,气依旧波及到了季云寿,季云寿在痛苦中挣扎着朝天空看去,企图捕捉两人身影,但他连两个修仙者的衣角都看不见————修仙者快捷如风,经过季家再到别处只用几个呼吸。
车马声渐行渐远,楚岁书面无表情,他的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摇动。他没有看窗外的风景,也没有打开解乏用的书卷,他只看着远方————以无神的,悲哀的,痛楚的,无力的看着某一处的虚空。
他有能力,但他不能,也无法伸手相助,即便对他来说这十分简单————系统为了保证修复工作的进行,会给予修复员小说中顶尖的实力,因为,这就是被选做主角之后,季云寿的命运。
命运贷给了季云寿短暂的幸福,却要他以长久的痛苦偿还。
等系统将楚岁书传送到季家时,即便他提前知晓了一切,但当现实在他面前将季云寿的人生抓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时,他仍被血腥味唬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位修仙者的火焰直到被点燃的事物化作灰为止,都会一直燃烧。比起被点燃,被房梁和烟雾杀死反而成为了幸福。季家大院燃烧着,火焰直冲云霄,随风而上,炽热的火焰一处夜幕,仿佛将黑夜烧出了一道口子,连云也被烧成了暗红色。有的人想要救火,但当有人不小心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之后,这份救人的意图就被火焰吞没了,他们只能干干的看着季家大宅燃烧,静静的将这一切印在眼里。
系统给楚岁书标出了季云寿的位置,楚岁书以灵气护体,原先嚣张无比,扭曲着身形肆意妄为的暴戾火焰,只得堪堪擦着楚岁书的气,难以凑近楚岁书半步。楚岁书一路行进,他不忍去看那些被火焰带走的人,无论那些人生前有着如何的音容面貌,如何的性情,如何的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当他们被火焰触碰后,火焰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们。他们的区别,此时由大到小,变得十分平等,唯一不同的,只是焦炭的大小。扭曲的样子有何不同罢了。
季云寿不愧为位面之子,承担着世界的期待,他并没有被火焰过分的吞噬,等到楚岁书找到他,以自身的气将季云寿身上的火焰除去之后,季云寿只在左手臂和后背上留下了几块疤痕。
季云寿的坚韧在婴孩时期便冒出了尖芽,没有灵气护体的普通人,沾到火焰便会只顾着嘶嚎,有的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被火焰淹没了,可季云寿仍有几分精力,用手肘拖着累重的身体向双亲的遗骸蠕动,楚岁书找到他时,他已经快触碰到那两块焦炭。
在触碰到双亲之后,季云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之后力竭,瘫倒在地。
楚岁书手一挥,含着气得的劲风将四周火焰吹灭。
他轻柔的抱起季云寿,将他面上的黑炭擦净,随后以脚尖为重心发力,几个凌空踏步,一身青灰色的身影便隐没在夜空之中,轻盈地朝某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