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雪桑

2、第 2 章

　　白小灰，白家老三，十二岁，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傻子。
　　他的傻，是脑子缺根弦儿，心里少个眼儿，憨痴痴的，翻不起一丁点儿坏心思，让人揉圆捏扁不吭声那种傻。
　　但他不是个白痴，他也知冷知热，只是不说，也很少抱怨。
　　老三就像块木头，像个影子，在鸡飞狗跳的家里，有他没他都一样。
　　老三的两个哥哥，白小白和白小黑，双胞胎，十五岁，俩人好得穿一条裤子——确实只有一条裤子，白的穿了，黑的就光腚，反之亦然。
　　离村五里地的二道沟有座学堂，一排土坯房，有个黄土和煤屑铺成的操场。
　　年初老白给儿子报了一个名，小黑和小白一人一天，轮流上，谁没学上，谁就光屁股在家干活。
　　老师没看出什么异样。
　　但小白和小黑心中，始终对裤子充满了渴望。
　　所以，这会儿小灰把小彩护在怀里，穿一条裤子的哥哥们两眼放光：“把那条破袄子抢回去，让俺娘高低给缝个棉内裤！”
　　“男怕冻卵，女怕宫寒。”小白那拿寡妇墙根下听来的瞎话诓小黑，“以后你穿上了棉内裤，卵子热乎了，就不用跟我抢裤子啦！”
　　小灰见势不妙，抱着小彩就跑。
　　两只光脚丫奔得飞快，掀起一片片雪沫子。
　　望着白小灰的背影，两个哥哥急得跳脚，同时拔腿要追，双双被扯了个大跟头。
　　两人兵荒马乱地爬起来，干瞪眼。
　　————
　　小彩在怀里大哭，哭一会儿，嘴巴揪揪着，摇头晃脑地找奶吃。
　　小灰跑得那样猛，一点不像两天没吃饭的样子。
　　风在耳边呼呼刮，老白在身后喊他。
　　大哥二哥各穿一条裤腿，一人光着半边□，冻得青紫，四腿拌蒜似的走，边走边骂，白小灰，你个赔钱货！□□妈！
　　没有天理了，人咋能这么坏呢？！小灰心里难受，顾不得抹眼泪，闷头狂奔。
　　他甩开父兄，跑进了村，七拐八拐到了家门口。
　　一个破落的小院，土坯墙。他知道，破窗户纸里的炕沿上，必定坐着他眼泪汪汪的娘。
　　“娘，小彩饿了要吃奶！”他隔着窗户喊。
　　没动静，他害怕地瞅了瞅身后，犹疑地进屋。
　　刚跨进门槛，一抬头，看见娘悬在房梁上，身体硬邦邦地晃荡，眼珠子鼓着，舌头耷拉出来，裤腰带一样长。
　　小灰被这一幕吓懵了，呆了半晌，终于想起来把小彩放下。
　　他扶起踢翻的矮凳，站上去，抱着娘的双腿往上举，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蚍蜉撼树，他太弱小，折腾得满头大汗，娘还是悠悠挂着，膝盖磕着他的脑袋，止不住地晃。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怒冲冲的叫嚷。
　　“他妈的，白小灰这瘪犊子操的，抓住他，连他一块扔河里去！”
　　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