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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没大没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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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秋月白思绪回笼,敛神凝眸,余光扫见远方巨石后露出半撮呆毛,修为到他这种境界,岂会不知晓徒弟正趴在石块后偷看。
又垂视手中鸡腿,他素来厌恶这种油腻吃食,但,终归是对方的一片心意,便是抬手,轻轻咬了一口。
下一瞬。
那缕呆毛果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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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叶尘在河边净完手,顺势坐在石块上,自顾自穿鞋袜,奈何动作不太娴熟而略显生疏笨拙,故而穿得很慢。
穿着穿着,眼前止不住漂浮起些片段,零碎的画面如一堆数据,生生安进他脑海,想了想,倒也没太在意,只顺理成章理解为原身的记忆,还挺温馨。
几岁大的孩子,背靠师尊胸膛,坐在师尊大腿,双手还抓着师尊头发把玩,瓮声瓮气嘀咕:“山下的小妖怪好讨厌,老说我没爹没娘没人要,师尊给我找个娘亲。”
“找不了。”
“那师尊当我娘亲。”
白衣仙人任劳任怨拿起只罗袜,弯腰,套上小徒弟的脚,不疾不徐开口:“娘亲是女子,为师当不了你娘亲。”
“那师尊当我爹爹。”
“当不了。”
“那我当师尊爹爹!”
小徒弟撅起脖子,恃宠而骄吼完,鞋袜也正正穿好,白衣仙人把徒弟抱下来,理好对方微褶的衣摆,方屈起食指敲了敲小徒弟额头。
含笑低斥:“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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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个鞋能穿半天。】
突如其来的话音,忽地将人拉出回忆,江叶尘勾在脚踝的手指骤然一麻,似被电击,叫人条件反射缩了缩手,转瞬功夫,袜口的带子被系出个简单的绳结,锦靴随之悄然无声套进他双腿。
【很难穿吗?】
“我没自己穿过鞋。”
【哟,那你可真是个金贵大少爷呢。】
江叶尘自然听得出系统的阴阳怪气,却难得没反驳,毕竟现世里的他确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外人艳羡的金贵少爷。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疼爱总浮于表面,他感觉不到真正的爱,大抵是他只是个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孩子吧,其实能得到宠已是奢侈,又怎敢祈求爱呢。尤其是当家族真正的少爷意外降生后,那种强烈的对比便更加鲜明。
连外人都止不住说他没心没肺,不争不抢,操个人淡如菊的人设就能被高看一等?简直傻得没边儿。
他摇头,贪心方是苦难开始,况且,比起荣华富贵,他更在意时常出现在梦里的那个模糊身影。
那人,文能教他读书写画,武能带他骑射耍剑,陪他胡闹,要星星不摘月亮,温柔纵容,活脱童话故事的海螺姑娘,让他无处安放的灵魂,暂时有了可落脚的地方。
后来,医生告诉他,没有海螺姑娘。
但他,大抵有幻想症。
刚好医院周年庆搞活动,一个人八折,两个人半价,还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带上海螺姑娘,一起来挂个号。
可恶啊!
江叶尘立马关掉百度医生,毕竟百度看病,癌症起步,他才不信!
梦中的身影分明那般真实,他特别记得,在抓周礼上,自己就曾抓到过的,小说里不是说抓周礼抓到的都是未来男朋友嘛。
片刻后,少年垂头吐出口气,好吧,他承认,确实是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
人嘛,谁还没个中二时期呢!
江叶尘伸着懒腰起身,干劲儿满满跑下山头,不消片刻功夫,便来到弟子阁。
少年刚踏进弟子阁,险些撞到名女子,姑娘虚虚扶来,温婉递上方绢帕:“怎么跑这般急?长老还没到呢,擦擦汗。”
江叶尘抬眼瞧去,面前的姑娘长相秀丽脱俗,气质沉稳自持,不难猜测应该是内门弟子,再据这语气,必然在自己之上,还有额间那草状花钿,八成是:“师姐。
“早上好呀。”
沈月见闻言,轻笑一声:“今天嘴还挺甜。”说话间,扬起手里的汤壶,“给你带的,来喝点。”
两人来到石桌旁坐下,边上几名弟子正倚在树旁,就话本上的“因果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江叶尘捧起汤碗呼气。
沈月见的视线从那几人身上移回,若有所思般微笑:“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少年摇摇头。
沈月见倒也不讶然,意有所指道:“有施必有报,有感必有应,种善因,得善果,倘若有人施恩于我,我也必定百倍报还。”
“结草衔环?那是师姐你人好。”
沈月见没再与江叶尘纠结在这话题,拐了拐话音,问:“汤味道如何?”
江叶尘双唇抿成直线,这汤一股药味,滋味着实是有些难以下咽,但望着师姐那殷切的眼神,少年点头如捣蒜:“还不错!”
沈月见笑而不语,待人喝完,收起汤碗道:“那师姐下次再给你带。”
江叶尘语塞片刻:“这这会不会太麻烦——”
姑娘打断道:“不打紧,我本也是医修,熬点药膳权当是修炼,且这药膳于你身子骨也大有裨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叶尘也不再好婉拒,唯有强颜欢笑,相当捧场竖起拇指:“我就说师姐你人好!”
“茗枫你也来了?”
茗枫?
江叶尘狐疑转眸,顺着沈月见的视线往后看,身后不知何时多出道人影,少年冷不防打出个激灵,往后缩缩身子,脊背抵在桌沿。
怎么神出鬼没的!
又见那面具之下的青年,幽深的眸含上意味不明的笑,便是渲得这银质面具都似带着魔力,如道漩涡,勾着人深陷其中,更想摘下来一睹真容。
那人宛若读懂他想法,漫不经心掀了掀眸,朝他弯下腰,勾出抹玩世不恭的笑:“想看我真容?”
江叶尘讷讷点头。
青年啪一声打开玉骨扇,唇边含上半分戏谑:“可以,不过看到我真容的人,可要——”话音戛然而止。
青年忽然举起双指,夹住片树叶,江叶尘定睛细看,原来是头顶的落叶险些撞到他脸的前一瞬,被对方眼疾手快接住。
那人目光凝在落叶,随意丢到一旁,才慢悠悠游移回来,启声:“嫁给我,当我的小炉鼎。”
“……”
沈月见提起汤壶:“茗枫,你别逗他。”
苏茗枫挺回腰身,自顾自摇扇离开:“也是,傻子逗起来没劲儿。”
江叶尘:“?”
“江!叶!尘!”
远处忽然响起熟悉嗓音,江叶尘温声转头,便见姗姗来迟的林云澈面露不虞出现在拱门下。
“可算让我逮到你!”
少年提腿就跑,连忙躲在沈月见身后,林云澈也不遑多让,拔脚追来,二人生生上演了半天的“秦王绕柱”。
沈月见无奈失笑,拦了拦两人:“好啦,你们别再闹啦。”她护在江叶尘身前,面向林云澈,柔声道,“云澈,你当师兄的让让师弟,他还小。”
林云澈冷然反驳:“师姐你就护着他吧,若是放到凡间,他这个年纪三妻四妾的大有人在,小什么小!”
他口吻不乏指责,点出其中弊端:“你们一个个都纵他,给他惯得无法无天,迟早要惹出大事!”
沈月见不以为然置否:“怎么会呢?兄友,弟自然恭,师慈,徒当然孝,你看小孔雀在师尊面前多乖。”
提到师尊,林云澈肃然正色两分:“幸好他在师尊面前能装乖,他若敢顶撞师尊,我第一个打断他鸟腿!”
又面向江叶尘:“出来!”
“你有本事你过来!”
“你别以为我不敢!”
“好啦,都是师兄弟,和和睦睦的,都别闹了。”沈月见想起剑阁还有事忙,便是温声交代道,“茗枫,你看着他俩。”
沈月见一走,林云澈旋即冷笑:“这回可没人护得住你了。”
江叶尘连忙后退,余光中的苏茗枫姿态闲散,抱手靠树,似乎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一副看戏模样。
果然,求人不如靠己,他扬起雀灵鞭,警告道:“你,你别过来!”雀灵鞭是师尊特地用他脱落的羽毛做的法鞭,操作起来时流光溢彩,漂亮夺目,据说还会自动护主。
林云澈余光艳羡扫过那根雀灵鞭,法器再好,也得主人会使,落在江叶尘这种连引气入体都费劲儿的废物手上,简直暴殄天物。
又观那人张牙舞爪炸起浑身毛发,自恃凶狠,其实根本不具威慑力,确像只呲牙咧嘴扑腾翅膀的骄矜孔雀。哪怕挠人,也跟挠痒痒似的,叫人情难自禁逗一逗,又或者狠狠蹂|躏一下。
他轻慢道:“我过来,你又能如何我?”
言语间,姿态自带一股压迫感与侵略性,一步一步逼近对方。
林云澈修为不低,释放出来的强盛威压叫人微有不适,连连后退,江叶尘情不自禁攥紧鞭子:“你,你……”
啪——
雀灵鞭就那般毫无征兆甩了出去。
青年不可置信一怔,下颌的钝痛慢慢袭来,他拇指按上刺痛的肌肤,摸到黏稠温热的流体。
显然是被抽出血痕。
林云澈呵出道冷笑:“江叶尘,我看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江叶尘也是始料未及惊愕一愣,连忙解释:“我没动手啊,不是我啊!是这鞭子自己甩出去的!”生怕鞭子再次甩出去,他藏好法鞭,强调,“真不是我动的手!”
林云澈拇指拭擦下巴的血迹,嗤笑一声,反讽:“你怎么不说我骨头痒,专往你鞭下钻呢?”
少年听懵了,茫然呆滞一瞬,才小觑自家师兄一眼,眉眼无辜又大为震惊,信以为真问:“啊……你被鞭子抽会舒服的吗?”
“江!叶!尘!”
林云澈懒得与之浪费口舌,也没再与江叶尘客气,抬手捏出个诀,便要将人隔空抓到身边。
法诀打出去。
一道红影忽而横在二人间。
苏茗枫懒洋洋挑眉,挡在江叶尘身前,转手拉过少年手腕,往旁边拽了拽,不咸不淡道:“长老来了。”
那道诀便直愣愣扑向远方长老旁边的树,法诀带出的狂风生生将人裙摆掀起,露出里面绣着大公鸡的大红内衬,惹得围观众人好一顿捂嘴偷笑。
无端被戏弄,长老老脸一阵青白交加,抱书捂了捂衣摆,厉声喝道:“哪个兔崽子!岂有此理!给我站出来!”
七零八落围在周遭的弟子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江叶尘这边,视线交汇中心的江叶尘感知到情况不妙,唯恐避之不及弹出几米开外。
他回头一看,二师兄还在原地!又灰溜溜跑回来,把人扯走。
猝不及防被少年拽走,苏茗枫趔趄了一下,瞬间稳住身形,慢腾腾瞥了眼刚及自己肩膀的江叶尘,细胳膊细腿的,劲儿倒是挺大。
“呵呵。”
感受到苏茗枫的目光,江叶尘讪笑松手,“你刚才帮我一回,现在咱俩打平。”
然后,他听到一声哂笑,二师兄没多言,径直离开。
长老顺着众人暗示转头,但见一名脸色发灰的青年:“林云澈!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可还有大师兄的模样?如何给师弟师妹当表率,过来!”
又甩出把戒尺,训斥其余弟子:“看什么看!心法要诀都背得滚瓜烂熟了?那好!这两日便按入门顺序排号,逐一给我背,背错一个字儿,有你们好看!”
人群怨声载道,霎时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