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囡

7、第 7 章

　　秦三爷和廖水仙擦肩的时候听到她低声呢喃了一句：“镇压之地已和鬼冢接壤。”

　　麻烦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明苍已经在历练中，不知其中是否会有差池。三爷稍稍点头朝着封印之处走去。

　　“十八年了，晚辈终于再一次等到您。”

　　秦三爷刚行至鬼冢边缘处注视着一座桥的桥尾，顺着身后声音的来源，不甚意外，扭头看了她一眼，正巧对上来人的美眸。

　　“公输灵。”

　　见秦三爷唤自己名字，这女子拿着团扇遮住嘴角轻笑一声，酥软的身子依靠在桥尾娇嗔：“这么多年了，您老依旧是如今这副儒雅的模样，晚辈的心又一次为您怦怦直跳呢。”

　　被秦三爷唤作公输灵的女子一袭青衣俏丽地站在那里，光看着就是一幅画，美得摄人心神。虽然她梳着普通的圆翻髻也抵不住满身风华，头顶斜插着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团扇，脚上穿一双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一双小巧的脚站的倒是稳当的很，除了腰间的九转仙鹤香囊里散发出阵阵恶臭，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见她这模样秦三爷也跟着笑出声来：“如今你是越发的手段下作，这般狐媚子功夫你当我那等酒肉之徒不成？”

　　“咯咯咯。”公输灵笑声清脆乐个不停，要不是秦三爷把手放在桥尾处警告一眼，她还止不住捂肚子发笑的模样，一举一动都满是刻意的勾引。

　　虽是媚骨天成，却也抵挡不住千百年来的锤炼，如今越发的魅惑。

　　见秦三爷一本正经没有说笑的意思，公输灵脸上的笑容不变，站直身子素手一挥，一只晃着团扇挡着嘴，另一只背在身后轻声说道：“我这等下作的人自然该做些下作的事，不像您秦三爷，得江湖后辈敬仰，满是高风亮节！”声音温温柔柔，眼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淬着冷。

　　团扇下嘴角颤抖得厉害，牙关咬紧恨不得扒了秦三爷的皮，啖之肉，饮之血方能解恨。

　　“你几时出来的？”秦三爷转身朝桥上走去，懒得和她分别旁的，只这一句便好似往常无尽岁月里的囚禁般令人窒息的难捱，还不等他在桥中央站定就见刚刚清丽的女子彻底不见，转而站在原地一个青面獠牙的女子，和鬼门外的那座雕像别无二致。

　　旱魃！

　　公输灵，公输家的老祖宗，当年和秦三爷做交易的人，而现在，作为被镇压在此地的旱魃，显然她早就后悔，只是没有退路罢了。

　　此地与鬼冢接壤处楼台林立，无数桥梁相互交错，在空中相互连接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完全就是一个架在半空中的迷宫，不知道哪条路才能走到正确的位置。

　　这样奇幻的景象如果作为游乐场是很好玩的地方，可惜了，“你用公输后人的神魂打生桩，还有这些童男童女，你可知，此举再无轮回？”

　　秦三爷的质问没有让公输灵羞愧，反而更加激动起来，衣袖随着举起的手臂来回震荡，嘴里的尖牙又长出几分高声嘶吼：“那人间虚伪不堪，有什么值得本座留恋，又有什么值得本座轮回！”

　　“还有你！”说着抬起和脸色青紫截然不同的白皙指头长长的指甲朝着秦三爷脸上指去发泄道：“昔年是我识人不清，在生死劫难之际听信你的话，才致使我公输族人沦落到如今前路无望，后退无门的地步！”

　　字字泣血滔天的愤恨怎么也压制不住，伴随着话音落下公输灵也紧跟着欺身而上，两手呈银钩状朝着秦三爷的双眼剜去，獠牙大张同时对准三爷脖子动脉奋力咬下，兽性暴露无遗。

　　秦三爷眼睛微眨轻笑一声，似乎对她的说辞毫不意外，迎着擦过发丝的利爪眉头都没皱一下，身体后倾双脚没怎么用力便平行的向后滑去，散落在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稍稍飘起来一些，右手拐杖砰砰两下便把公输灵的手打折，最后一脚踹在公输灵心口滑出去好远。

　　没想到自己潜心修行多年拼着入魔的风险还是抵不过秦三爷轻飘飘一击，公输灵感觉到无边的绝望扑面而来，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是比不过秦三爷的天生好运！凭什么只有自己痛苦，而他悠闲多年还能享受旁人爱戴，只有自己像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一般被再次镇压！“不！我不服！”

　　“你如此疯癫，可是后悔当年的决定？可你别忘了，当时是你要用全城百姓的怨气做引子，我阻止你，你求我帮你报仇雪恨。”秦三爷语调永远没有波澜，平稳得好像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听到这话的公输灵彻底泄下气来，她想到了鲁清河，自己曾经的夫君。

　　夏启二十年春，彼时还是公输嫡女的自己偶然一次出游的时候认识了怀才不遇的鲁清河。

　　当时的公输家族还是皇室御用的客卿，老祖宗的一手厌胜之术为皇室做了不少损阴德的事情，或许这就为公输一族未来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虽是江湖人却也在朝野上威望甚高，自己一个养在闺中的小姐正好出生在皇后生下太子后，于是江湖女侠这条路就这么被堵死。

　　除了厌胜之术，终日被困在后院里学习处世之道，她注定是未来的太子妃，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想得，可惜啊，遇到了鲁清河，一个别有用心的男人。

　　当时只觉他似出尘仙人，拼尽一切也要帮他在京中立足，为此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太子，现在想想，不过是一个内里败絮的草包罢了，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年代太过久远，久得她都要忘了当年的爱恨情仇，公输灵一只手撑着下巴抬头望天，做出一副小儿纯真姿态。

　　后来一切明了才知道，鲁清河原来是太子的人，做这一切只因为太子爱慕丞相嫡女，而鲁清河的心上人也恰好是丞相的庶女罢了。

　　他们贪恋公输一族的法术又不愿以东宫太子之位委身一个江湖女孩。

　　自己知道真相的时候恰好先帝崩，原本无尽的委屈在当堂对峙之下变成了胡搅蛮缠，帝权的交替和权贵们的暗涌在小女儿的自证之下不值一提，还有给先帝戴着孝的太子妃下令将自己杖毙的命令。

　　当时已经有孕五个多月的自己在太和殿外被生生打到站不起来，族中长辈竟然也早知晓此事，他们顺水推舟无非是想趁机夺权。

　　祖父祖母暴毙、爹爹娘亲死在了救自己的路上、兄长嫂嫂们也在全力救自己出宫后再也支撑不下倒在了原地，只留下自己一个人趴在马背上被带着逃出一条命。

　　夏启二十二年冬，大雪时节无雪，百姓都道公输一族作恶太过有伤天和。

　　夏启二十三年，大旱，颗粒无收，大饥，百姓流亡嗜食人，以小儿为上，妇女次之，男子又次之。

　　公输灵想到曾经夏启国遍地的尸骨没忍住笑出声来，当年全家只留自己一人活着，还没养好身体就被寻着味儿的公输族人找到，只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自己那个时候正拿着被打出来五个月的胎儿做引呢，正好，顺着来人的手成功死亡后趁着最后一股气走到阵法中间，以怨气为主，血脉为引把灵魂强行封在已经死亡的身体里。

　　人死为尸，复活为妖，公输灵把自己做成了旱魃，致使夏启大旱，接着引万城怨气，用百万百姓的尸骸历经天雷想要晋升成犼与天同寿，这样才能有胜算和新帝护体的龙气一斗。

　　可惜啊，关键时刻被秦三爷毁了，哼，这个传说中的大圣人。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公输灵依旧放不下当年的仇恨，一双眼睛噙着通红，眼肌用力死死盯着秦三爷厉声尖叫：“是你！是你主导了这一切，是你帮助夏启皇室算计我公输一族，导致我变成如今的模样，生不得死不能，被你困在方寸之间千百年。然后又将柳将军安排在我身边，生下鬼将和旱魃血脉的后代！都是你！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是你！”

　　“你在恨我阻止你杀掉一国百姓么？还是恨我阻止你变成犼？亦或许，你是恨我当年为何没有在你公输一族艰难的时候出现拯救你？你究竟恨得是我，还是当年一意孤行弃整个家族于不顾的自己？还是恨明明身为江湖中人却非要挤进朝堂中的长辈？亦或许，是恨把你当棋子的东宫太子？还是恨为了家族荣耀默许你进宫当太子妃，以至于造成后来局面的亲人？”

　　“啊！你闭嘴！别说了！我让你闭嘴！我杀了你！”公输灵捂着耳朵不想听他再说，可秦三爷是什么人，从来不是个心软的主，看着她唇角微勾就是没停，硬生生逼得公输灵发大招，嘶吼间打了生桩的桥随着她尖利的声音爆裂开来，尘土和碎屑在公输灵的怒吼下弥漫在两人周围随时准备进攻，桥梁的断裂露出了无数个被活生生困在桥桩里的孩童，他们撕扯着灵魂拼命想要逃离已经死去的身体，长年累月的仇恨已经被磨去了棱角，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哀求。

　　“您老看看，本座的作品可还可口？哈哈哈哈。”公输灵缩了下肩膀捂着胸口又恢复先前的灿烂笑容，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生桩里一对上自己视线便瑟缩的神魂笑得畅快，这些可都是当年公输一族内乱的族人，被她收藏到生桩里撑着桥，也算是为自己这个公输族长尽了一份心。

　　“你先是利用万鬼冢的阴气在地府在打生桩，接着断了他们的轮回，拿公输的阴德帮助自己的元神走出封印之处，然后呢，你还要做什么，夺舍公输明苍吗？不对，他那具身体太弱，撑不下你这年岁渐长的元神。”秦三爷没对公输灵一瞬间的惊讶有什么想说的，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边走边说道：“你看中了廖水仙，只可惜，她当年和我有契约，关键之时帮了她一把，你也没想到她拼着和鬼冢相连的后果也没给你占丝毫便宜。回去吧，他们帮你支撑不了多久。你别忘了，当年的交易，我帮你保留神志，你去杀了该杀的人，我们的交易还在继续，而那些百姓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秦三爷说着就要消失在视线中，没成想会这么快见到他，眼看人要走公输灵情急之下喊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拿了你半颗心脏吗？”

　　随着公输灵的话散落在空中，三爷的身影也消失在眼前没再回头，下一秒公输灵被一股凭空出现的阴风包裹着消失在原地。

　　“怎么哪都有他，真是阴魂不散。”没了旁人的秦三爷看着公输灵元神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他想到了那只声猫叫，那个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