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神》风不动心动

6、被压山下

　　他想母亲了。

　　他想杨家了。

　　与父母相处的十六年与这两千多年的生命长度相比，短得仿佛只有一瞬。他过了很多很多个十六年，却再无一个十六年如此让他温暖、如此让他不敢想念。

　　因为太过温暖，所以失去时才会痛不欲生。

　　因为失去时太过痛不欲生，所以连想念都会心痛不已。

　　即便理性已经成为下意识的选择，却忍不住在这件事上一次次感性，一次次设想如果，如果自己不出门、如果自己早点带七姐归家、如果自己早早觉悟法力......然而并没有如果。

　　他无能，眼见着父亲、大哥被天兵天将索了命，母亲被带走不知去处。

　　他苦修，三年就修得一身本领。他能用以恨化成的开山斧劈开桃山，就能靠坚持去劈开由天条化成的、束缚着母亲的锁链。

　　他狠劈，劈了一斧又一斧，劈得手掌都裂了、手臂都麻了，劈得母亲不忍心连连让他别再砍了，劈得引来张百忍放出十日灼尽凡世间。

　　他失败了，败给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败给了张百忍的狠心绝情。

　　他对不起三妹，他让三妹再也没了母亲；也对不起自己，让他自己也没了母亲。

　　此后，回忆便是千般痛，想念便是万般苦。

　　今天，终于可以放肆地想念。

　　能和母亲经历一样的事情，于他而言，不算受罪。

　　杨戬这个建议，年轻的小仙、凡人和妖精听得是云里雾里，天条还能锁人？但一众资历老的神仙却是被吓到了。

　　这个建议代表着什么？

　　两千多年前，杨戬与杨婵之母瑶姬便是被旧天条化成的锁链缚住，后又被玉帝以十日晒化。

　　杨戬提这个建议，便是在提醒玉帝、王母以及这些一路看来的老家伙们，天庭是欠他的。

　　一众神仙如今敢站出来说三圣母一家无罪，那么两千多年前的杨家更是冤枉；如今敢说维护旧天条的杨戬有罪，那么两千多年前玉帝对杨家的处置就更是有罪过。

　　既是罪过，便该偿还。

　　即便他已经砍了九日复仇，但只要一日尚在、下命令的玉帝尚在，天庭就还没有赎清对他杨家犯的罪。

　　罪还没还清，就不能要他的命。

　　太上老君与太白金星对视了一下，一个摇了摇头，一个点了点头。

　　点了点头的太白金星先站了出来，禀道：“老臣以为，一套天条总管三界诸事、六道诸因，非万年难以松动、非千万年不能更换，若判司...罪神杨戬以此刑加身，缚躯干束魂灵，万年难出，也不失为是一项重罚。”

　　摇了摇头的太上老君也走出序列，对着玉帝王母拱手，说道：“二郎神毕竟也为天界效力八百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在三圣母这件事上的确犯了大错，但也不至于令其消逝于天地之间啊。”

　　太上老君与太白金星在三界资历、威望属皆上乘，他俩既出来说话，其他仙人妖也就不好再为杨戬争辩个一二了。

　　在太上老君转向面朝御座时，三圣母看到他悄悄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是还想为二哥求情，但的确，已经再也求不了了。

　　二哥这些年真的得罪了好多人，她会好好替二哥赎罪，好让二哥能早日脱离囹圄。

　　玉帝见状，轻抚长髯，笑道：“看来结果已定。”他又看向杨戬，“杨戬啊杨戬，到如此境地，竟还有脸面让老君与金星为你费言，你也算有本事。”

　　杨戬反正是没力气回玉帝了。

　　太上老君是知情人，知他诸般不容易，也知唯有他的这般不容易才有今日成果，更知若说破了这般不容易今日成果必将化为泡影。他这般惨状也是触到了老君的恻隐之心，所以一向高高挂起的老君才会在看到能保住他一线生机时站了出来。

　　而太白金星，左右逢源的老家伙，不会雪中送炭，但也不会落井下石。

　　玉帝再看王母，王母颔首表认同。

　　玉帝、王母下旨，剥夺杨戬司法天神之位，将其押入天牢，择日压入重山，非玉帝、王母手谕不可探视。

　　又下旨，司法天神尊位由李靖代领，哪吒从旁协助。仙、人、妖各领赏罚，各归各位。

　　杨戬被两个侍卫从地上拖起，他终于看清了杨婵的脸。

　　杨婵直直看着他，不住流着泪，嘴唇一直颤抖着想说些什么。

　　他被两个侍卫拖着，离他的三妹越来越远。

　　三妹在哭着喊他“二哥”。

　　天界过三日，三界诸神、诸仙收到天庭通告，罪神杨戬已被压入重山，且，为防有不法之徒欲救其脱困，山名不予世人知。

　　华山三圣母庙重归繁华。凡人皆至圣母宫，求姻缘配对、求子嗣繁衍、求阖家团圆。

　　蜀川被群山环绕，自隔于外界，少闻他处音信。但终有好事的人走过蜀道、爬过天梯，告诉蜀人，你们的神，有罪。

　　但蜀人不信。

　　蜀人只信，他们的二郎已经护佑他们两千多年，还必将一直护佑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