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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枪鱼罐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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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我怀念着祖国郊外的静谧农场,还有被阳光蒸熟的草垛,以及窗外小雏菊的清香。此刻的我已经不敢去想象自己还能被美景所包围,没有任何话语可以描述我此刻的心情,也许我是不知感恩,奢望着在噩梦一样的鬼怪之地里,天光会大亮。”
——Joseph·Richard
李东贤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扉,理查德则款款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德维尔。
入眼是黑胡桃木的楼梯盘旋而上,穹顶是月桂叶纹的彩色玻璃窗,漏下一大片绮丽的影子,仿佛阳光都晕开了迷人的色彩。
香氛怡远,随着理查德的目光往德维尔的大厅瞟去,他望见了侃侃而谈的温格尔太太,还有顾盼巧笑的佳客们神秘莫测的生活。
高雅的琴音不绝于缕,听在理查德的耳中时,他却不禁轻轻皱眉,似乎觉得这样的安逸与自己的生活根本水火不相容。
理查德边望着眼前薄纱似的细雾,边跟在李东贤的脚步走上了楼梯,他的鼻腔浅浅吐息,随即道:“这位太太一定从年轻时就是个愚蠢无聊又毫无才华的家庭主妇。”
温格尔稍微走神,听见了几句从楼梯上传来的只言片语,她若有所思地问道:“李东贤,你刚才说了什么吗?我没太听清楚。”
李东贤顿时觉得耳鸣脸热,他忙将理查德推到自己上面,故作镇定道:“您大约是听见晨间的新闻报道了,我什么也没说,太太,我先回阁楼了。”
好在这位温格尔夫人被客人们围在中间,并未发觉楼上的异样,李东贤这才稍稍放心,他的横眉忽然一佻,重重拍了拍理查德的肩膀。
“好鼓舞人心的说辞,在温格尔太太的店铺里说她的不是,她在这附近可是有很高声望的,你果然就是个野蛮人。”
理查德十分不以为然,只是贪看着身旁的田园风格的壁纸,徐慢地回过了头。
“我都还没问你名字。”
李东贤正对着那双晴山般透蓝的眸子,也隐约看见了他唇角的笑意,李东贤有些愠火,只道:“就这一面之缘你还想知道我名字。”
李东贤的心里有些微妙的蓬勃感,黑胡桃木的冗长楼梯也在二人的疾步之下越走越近,他的冷漠仅仅坚持了片刻,直到二人走到了阁楼的门口,李东贤终于还是为自己发的无名火而致歉,他只说了无比熟悉的三个字,声线带着点儿稍有温和。
“李东贤。”
理查德此刻低头瞟着腕表,心境有些不大平静,可听到李东贤的名字时他却颇有意外,看着眼前直白而笃定的人,理查德忽然觉得李东贤像是个万事不知的孩子,随即煞有介事地揶揄他。
“是不是你们声音好听的人念出来的名字都让人感觉不一样?”
李东贤没有一丝察觉,只是推开茶色的房门。
阁楼里家具、墙漆几乎都是茶色的,通顶的榕木衣柜门半开着,挂满了各色的混纺T恤和衬衫卫衣,看上去十分惬意有序。
窗台边儿未完成的画架旁叠放着整齐的画布,透明的小水桶里正轻轻晃漾着杏黄的水波。
理查德顺着墙上的油画往上看去,一阵摄人心魄的感觉让他感到天旋地转,天顶上是一幅丙烯颜料绘制的弗拉格纳尔的画作,那是位挑囘逗权贵的轻佻小姐,荡漾的裙摆下仿佛充斥着奢侈与糜烂,天顶的四角也是手绘的立体浮雕。
理查德被这幅佳作吸引,蓊郁的舍勒绿灌木让他彻底沉迷,他将长睫微微垂下,不禁赞叹。
“这间阁楼的天顶是你画的?玛瑙浮雕还有马赛克的珠饰就好像修道院里装帧的福音书,又好像巴伐利亚原野的春天”
李东贤慢条斯理地摘下围裙,搭在了手臂上,心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喜悦,他道:“温格尔太太允许我画的,只是幅赝品,即便我懂得不多,但是献给上帝的果实要理所应当的没有丝毫瑕疵。”
理查德点一点头,很快从画作中缓过神来,他又瞟了一眼腕表,心里默念着还剩下十分钟,理查德旋即无比自然地仰躺在床上,从正装口袋里掏出一包劣质的香烟,随口道:“你相信什么,他就会是什么样子,而想法也会如你所愿,说不定真正的上帝其实是个西装革履的女人。”
李东贤眼见着他一次又一次打着火,却怎么也打不着,于是夺过他手里的火机。
“用不着你费心,主跟我好着呢。”
忽然,理查德发现画作的一角有处青色的俊秀小字,于是问道:“‘蓝色的长春花赠予旧情人,春蓼是为了重修旧好‘这话是写给谁的?”
理查德念出这几句话时的态度非常认真,而李东贤听到也不惊讶,他不带一丝犹豫,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被人问起的一天。
“我去倒杯冰茶,喝完你就从这儿彻底消失吧,盘子里的杏仁饼是昨天买的,你要是想吃,大可以全吃了。”
提及这行字,李东贤想起了与蒋青山分别的那天,自己决绝转身的身影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了千万遍,想到这儿,他微微收了语气,抬起眼正欲说点儿什么,却发现理查德在肆无忌惮地从冰箱里翻出一罐又一罐的冰啤酒。
“你……你翻我冰箱做什么。”
理查德将一瓶冰凉的酒拎在手里,口中还叼着闪着银亮的启瓶器,含糊不清道:“我饿得能吃下一匹马,这儿不是有沙爹牛肉和肉桂酱吗,舍不得给我啊?”
李东贤几乎忍无可忍,径直地走上前,狠狠将启瓶器从他嘴里抽了出来,锐利的刀口划破了男人的下唇,李东贤指着冰箱道:“下面一层还有我晚饭要吃的沃尔多夫色拉,你觉得我能让你吃上吗?不要掂不清自己的分量,快把它关上。”
理查德探出舌尖舔掉溢出的滚滚血珠,几绺蓬松的金发落在嘴里,他重重呸了两口,就这么对望着,两个人的想法却仿佛隔着一层银河那么遥远。
“你是活在南斯拉夫还没解体时候的家庭主妇吗?说你像只拿着小刮铲的史努比都不为过,嘴里说着‘我得请布朗一家人吃顿丰盛的午饭。’”
李东贤的薄唇轻阖着,仿佛在喘囘息,他握住桌上的一罐啤酒掀开了金属环,回击道:“我手里要有小刮铲还真想把你埋在街后边儿,省得你整天无所事事的东飘西荡。”
正当时,恒温箱里鬣蜥的莓紫色信子微微一动,让眼尖的理查德逮了个正着,他走上前去轻拍了两下玻璃幕,回眸道:“但至少我没有犯罪吧啊,鬣蜥是被保护的物种,你怎么敢把这种动物豢养在家里,不怕我报警啊?搞不好你会进监狱的。”
李东贤并未察觉自己不自知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撂下手里的酒罐,轻微吞咽的水声过后,李东贤如实道:“白金色的鳞片很漂亮,我才把它捡回来的,又不是什么违禁途径抓来的。”
理查德注意到了李东贤脸上微微尴尬的神情,他的心中恍惚了那么一瞬,片刻的思忖之后,理查德捋了一把宛如羊毛般的鬈曲短发,低头道:“很显然你没留意到我的鬈发也是白金色的。”
李东贤乌沉的眸子闪亮了一下,眼眸都被淡金的色块掩盖,他不禁被逗笑。
“你如果做不到守口如瓶,我就会和警探说,你是我的同谋。”
理查德见他已经毫无惧色,于是拉开椅子,在小餐桌旁坐下。
“什么同谋,保险欺诈吗?”
李东贤的耳边是啤酒花儿在易拉罐中簌簌作响的声音,他的掌心握上了罐口,遮住了响声,目光顺着理查德身后的隔窗向外伸展,静看着分云相望的晴好天空。
“我不光捡回了它,也捡回了你的半条命,你没有权力问这么多。”
理查德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柔软脉动,澄蓝的眸光中也多出一点儿慨然,原来就是身后这扇窗子挽回了他对苟且日子的一切幻想。
理查德的鼻翼微动,双眉间如藏了深沉的心事,他的拇指撇向窗边儿悬挂的鸟笼,沉吟道:“你这儿还有夜莺啊,意大利的城郊从前也常有,不过已经很少见了。”
怎么也是个意大利人?李东贤的内心有些迟疑,一丝薄汗从衬衫中沁了出来,有些湿腻,他缓了缓神色才道:“这只夜莺的鸣叫没有一点儿走音,品相也很不错,只是现在我没有心思逗它。”
理查德的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精实的小臂轻轻垂落。
“笼鸟是热恋中的情人,你怎么舍得只留下它一个。”
李东贤在餐桌的对面坐了下来,他将桌上的一碟蛋白饼推到理查德面前,气息有些懒倦。
“两只并不合得来,于是就放走了,”忽然,理查德的这句话在李东贤的脑海中反应了过来,李东贤的语气略有强硬,继续道:“你怎么知道这儿还有过另一只?”
理查德的乌眉轻皱了一下,似乎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他随即弯了一下狭长的眼,目光第三次落在了腕表上。理查德的语气怜悯而温柔,他摇头道:“没什么,你的敏感和伤神可能是缺少钙质所致,我是想你把它磨碎吃它的骨头。”
李东贤的眸光中先是惊起了一丝浮寒,很快就发觉了他的玩笑。
“你们意大利人可真是众口难调。”
望着理查德频频看向腕表的目光,李东贤又问道:你一直盯着腕表是有什么急事吗?”
此刻的窗外传过一阵鼎沸嗡鸣的人声,曼哈顿似乎比以往更加生动真实,街上呼啸而来的热风仿佛是山雨欲来前的暗号,警醒着街上品味高雅的过客,这儿不仅有浪漫至极的韵事,还有昭然若揭的秘密。
理查德的眼神逡巡在李东贤的身上,赤囘裸的几乎肆无忌惮,却有一种掩藏不住悒悒之感。
李东贤的头颈微微后仰,望着桌前沉静地如同一块冰块儿的男人,他继续道:“其实你这一身行头仔细看还是崭新的,商务标准的薄丝袜、还有全皮高腰的切尔西皮靴,只有这身正装像是刚被撕破的,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人袭击你了?”
理查德的神色肃然,尤然未把李东贤的话放在身上,默然的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由衷道:“不管听到什么,你都得紧闭双眼,别睁开,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