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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烈日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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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蒸蒸,这日子也就对蹴鞠有几分执念的少女们受得了了,女子晒得汗流浃背,倒更有几分飒爽,而郎君们多是要到阴凉殿内避暑的。
眼前这郎君却暴露在日光之下,颊边发丝让热气黏在脸上,虽然气质若竹,眉眼仍保持温和,但见惯了宫中许多精致的公子,褚溪知道如此形容行走在皇宫里还是稍显狼狈。
“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呀?”
褚溪认出这是先前在学堂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郎君,当时坐在自己后头,还给她递过什么东西的。
“你家小侍呢?”
郎君小小一只在轮椅上,要轻轻抬起头才能看清楚褚溪的相貌。此时日光大盛,刺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知道眼前是个很耀眼的女郎,声音也有两分熟悉。
“他……去取东西了。”
褚溪以手作扇给自己扇了几下,隐约听见后头少女们已经开始喝了冰露,一口下肚享受地连连赞叹,心中也馋的不行,便也懒得再多问,只想着先过去再说。
她又给郎君扇了几下,问道,“你在这儿等也太傻了,树荫都遮不住你半个身子,不若到那边阴凉处,你家小侍要是来了,那边也是看得见的。”
说罢,也不管他如何反应,就推着他往旁边小道上去。
“咿,阿澜回来了。”
“这是带了谁来,哪家小郎君呢?看不太清呢。”
“阿澜怎么到处捡人的毛病还在呢?嘻嘻,幼时在冷宫那边捡了个小婴孩的,也是阿澜吧?”
“那是侍子私通偷偷生的,这事儿多久了,你还敢提呢!”
“那小孩儿后来哪儿去了,你记得吗?”
褚溪推着人过来,一路上也没见这郎君反抗,也就当他默认了自己的行为。反正大家年岁相当,蹴鞠队里大半都还是小小少年,在一处也不会惹人非议。
何况,今儿队里还有另一个小郎君呢。
贺衣递了两盏花露过来,褚溪接过,转手给了轮椅中沉默寡言的郎君一盏。
“阿澜,你什么时候结交的朋友,我怎么从没见过?”吴桐兴致勃勃地瞧,发现这郎君眼生得很呢。
“学堂里的同学。”她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清凉露饮,享受地眯了眯眼,才解释说,“刚刚见他在那头没个遮阴处,就叫他来这边了。”
眼见这小郎君羞涩得很,安安静静的,大伙儿忽然静了下来,也不敢胡乱说笑,唯恐他被吓哭。
这时裴轼却上前来,咦了一声,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听说常伴太妃身边的小乡君打娘胎里带来的病症挺严重,近来暑热身子更是不爽利,都被接出宫去了,太妃极为喜爱后辈郎君,没了小乡君在身边定然习惯不来,听闻今日请了国公府的小公子入宫——想来就是你吧?”
越国公府荣宠甚高,自然不是一时的事,早先便有入了宫又做了得宠郎君的。虽然做不了君后,但皇族后宫,通常剩者为大,先皇后在先帝在世时便西去,最终剩下的几位贵君就成了宫中位份甚高的存在。
随着新帝登基,其中孕育几女的虢贵君就成了如今太妃。太妃本就是国公府的人,叫个小郎君进宫解闷儿,倒也不稀奇。
只是邬家如此权盛,一举一动都有众多耳目关注着,竟没人听说过,府中有个不良于行的孩子。
“瞧着文静可爱,怪道太妃喜欢得要接进宫来呢!我是裴家的,行五,单名一个轼字,往后在宫里若是闷了,可以找我玩儿!”
裴轼自报家门,让气氛好了许多,少女们听了也客气地给他介绍宫里哪处风景最好。
“我应当比你大些,你唤我一声哥哥,往后我罩着你!”
褚溪听了忍不住道,“你才进宫几回,也不知道花园那边的小路哪条能去哪条不能去是不是弄清楚了,怎么这就收起小弟来了?”
少女们噗嗤一下笑出声,裴家小郎果真是个虎的,鲁莽又可爱。
“多谢裴家……哥哥了,我行七,排了长字辈,名为长青。”邬长青眨眨眼,发现眼前都是好相与的人,心下放松许多。
“得了,喝完喽!怎么也得再踢几回,走走走,别给阿澜养得娇蛮了,多心机的阿澜呀,叫我们喝冷饮,都快忘了正事儿!”吴桐又来乱说,嘴上最是不饶人。
褚溪虚虚踹了她一脚,“就你得了便宜还反咬人一口,下回偏就不让你喝了!”
众人笑闹呼声一片,转眼间又跑到太阳底下去了,蹴鞠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迎着阳光看去,闪着漂亮的金色。
少女们年纪还小,哪里会留意什么社交礼仪和规矩,只想着自己玩耍,留下裴轼在那边和邬家郎君聊天,权作是不冷落他。
褚溪也被拽着过去,走出几步之后,回过头来看,只见邬家郎君扬着漂亮的小脸蛋,同她对视之后微微一笑,清爽得和刚喝下喉的冷露一般。
再想说句什么,对方却匆忙低下了头。
褚溪便也不去在意,转头跟身旁少女说了几句什么,抚掌又笑,登时摆出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混进一群绯红球衣的女郎中去了。
吵吵闹闹,少女们的声线有的娇柔有的爽利,隔着热浪传到两位郎君耳畔时,已经很小了。
裴轼见他一直望着那边,忍不得这闷闷的气氛,又自顾自地打开话闸。
“女儿家真好呀,能畅快地踢蹴鞠,大声说笑也不被认为是失礼,哼,我上回就是大声了那么丁点儿,回到府里还得被老娘说道。”
他说着也不在乎身边人究竟应不应话,看着褚溪撩起袍子旋身一踢,忍不住微微倾身,险些就要叫声好。
“不像我呀,还是凭着五殿下的面子,才能来真正踢一次。”他忽然顿了顿,想起来,褚溪之前也因为穿着裙装被自己奚落。
好像,不止自己说她不像个女儿家……原来从这点看来,他们竟然是一样的。
裴轼如今和她逐渐熟稔,想到此处忍不住忿忿:“如此飒爽,怎么不像女子了?啊——”
“好!踢的真好呀……”
邬长青听在耳中,又看他激动得原地跳起,鼓掌喝彩的模样,想着这应当是什么小公子怀春的故事。他和五殿下的缘分,在学堂里大家都明眼看着的。
那朗日清风般的女郎,的确惹人喜爱,便是他这平日里被家中长辈数落说是木头的人,也觉得那样的女子,确然有令人倾慕的资本。
“说好今日叫我加入队伍的,怎么这就自顾自踢起来了呢!”裴轼撅着小嘴,看向蹴鞠场地的目光透着几分羡慕。
邬长青便沉默了。
也许是少女们怕他尴尬,留了场中唯一一位郎君作陪,不想却让裴家郎君失望了,想来他是极爱蹴鞠的,伴着自己这根木头,是无趣了些。
“时间应当差不多了,长青自己在此等府中小侍便好,裴家哥哥尽可去踢,没关系的。”
裴轼一愣,捏了捏他的小脸,“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哼了一声,“那些都是粗枝大叶的女儿家,不懂把事情照顾周全。如今已经开始了,我再插进去,会很奇怪的……而且,还没给我安排队内的位置呢。”
邬长青摸了摸自己的脸,此前还没人和他这样亲近,他呆呆地看着裴轼郁闷地蹲在地下玩蚂蚁,忽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二人沉默着又过了一阵,贺衣照顾郎君们娇弱,多给了他们几盏花露,喝着喝着,也没去注意时间流逝。
“呀,冷饮虽然喝着舒服,但喝多了对身子不好的。”
不知什么时候褚溪从那边走了过来,这边两位郎君竟然都没注意到。
邬长青抬头看她,少女额上汗津津的,热得双颊飞红,大步走来时一边用手去解自己的外衫。
贺衣见状上来接过,又给她递了一盏花露。
“你去和她们玩儿吧,大伙儿也都想知道你踢得究竟如何呢。”褚溪对裴轼说道。
裴轼听了噌地起身,跃跃欲试,将要往前走又回过头来问,“那你不踢了么?”
褚溪唔了一声,“待会吧,你先去玩儿。”
看他还不走,褚溪转转眼珠子,做作地扭了扭身子,“我没什么女子样,这不,没两下就累了呢,我要休息会儿。”
裴轼忽然想到自己先前还误解她嘲讽她,听了她这话,是一点儿都不信的,但又不好意思接话,跺了跺脚就跑了。
邬长青惊奇地看她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虽然一副很想休息的样子,但脸红气不喘的,也不大像是累得狠了。
“怎么了?”
“没怎么……”邬长青接的很快,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褚溪又听他小声说:“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女郎。”
“嗯?”褚溪说,“你见过很多女子?”
不然怎么这样感慨。
邬长青竟认真地点了点头,“多。”
褚溪来了兴致,分了个眼神看他。却见这小郎君木木地掰起指头数,“我祖母、我母亲、我姑母、我大姐、我二姐、我……”
“喔。”褚溪也不打断他,饶有兴致地听他把家中女性都数了一轮,心说他还挺能记亲缘谱系的,自己以前连舅妈和姑妈都分不清楚。
“那是挺多的。”
“宫里人也说我很不一样。”褚溪又说。
“都说你什么?”邬长青眨着一双眼睛问,她才觉得这郎君的性子好像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沉闷。
“啊。”褚溪想了想,“说我活泼好动,难听点儿的就是顽劣不堪,其实意思是,我不太像个皇女。”
她见邬长青也跟着沉思,生怕他误会,要说安慰自己之类的话,赶紧又接道,“但是她们变得很快,每次母皇考我功课的时候,又说我像个很厉害的皇女了。”
“宫里人总这样,好像一时一个样。或许你再待一阵子就会感受到了,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人。”褚溪又往远处看,问他:“你家小侍还没来呢?”
邬长青摇摇头。
要不然还是别来了。
别来了,也挺好的。继续聊呀,挺有意思的。
“五殿下,你挺有意思的。”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