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要黑泥放出》漆琉

7、第七章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看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她很乖巧，和我的小女孩一样，父亲严苛古板，将她教养成没有思想的听话木偶。永远的黑发，永远的裙子，永远素面朝天。
　　当她成人后，面对那些活得光鲜亮丽自由自在的同事，她感到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好像羡慕她们，好像憧憬她们，但父亲的教诲令她必须要去看轻她们。

　　她认为她们太有个性而不听话，与父亲的教诲完全相悖。父亲怎么会有错呢，更优秀的当然会是自己。在婚恋市场上更受欢迎的也应当是自己——她将打败其余女人，嫁给心仪的男人作为评价自己的标准。

　　她是处女，因而自以为那些男女关系混乱的女人总会堕入地狱。因为父亲和社会就是这样教育她的。威胁、恐吓、将她失去纯洁的后果描述得恐怖，以此驯服她。
　　她的优越感和自尊来源于那层膜。

　　在父亲的葬礼上，她见到了父亲长达数年的情人，在母亲还在世时，父亲的出轨对象。一个和他的教育完全相反的性感女人。

　　——明明父亲追求的也是这种女人，却为什么要把她教育成可悲的没有思考的木偶呢？

　　最后一根稻草是在处理完父亲葬礼后的夜晚。
　　她太虚弱太无助，被尾随的陌生男人拖到角落遭受暴行。

　　这完全摧毁了她——

　　她染了金发穿上洋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疯了。

　　……

　　“咔——”

　　尖锐的摩擦声令我猛地惊醒。

　　我摸索着去拿手机，凌晨两点三十二分。1405传来奇怪的拖拉声。

　　我有点被吓到，披上外衣，想了一下又把防身的棒球棍握在手里，轻手轻脚走到隔壁。

　　我敲了敲门。

　　“冈村小姐？冈村小姐？”

　　隔了一会，冈村响子打开门。

　　我被她的模样惊到了。

　　她围着白色的围裙——对不起，但她竟然有白色的衣物——头发盘起，一手扫把一手抹布，面无表情的盯着我。

　　我悄悄瞄了一眼房间内：黑色的垃圾袋被一个个垒起，试图分开泡面盒和衣服，纸巾团被扫到一起。

　　我手足无措，棒球棍尴尬的在半空挥了挥，最后小声说。
　　“那个……我能帮忙吗？”

　　……

　　冈村响子的房间就像是一个坟场，堆积着人类工业化的成果，而她正尝试着将坟场恢复原本的用处。

　　我和她并不熟，却得到她好意的帮助，现在也非常希望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我抱着纸箱跑来跑去，先把不同颜色的衣服分门别类，这太困难了，我很快放弃，因为所有衣服都是灰黑色的，必须得全部清洗。

　　“不用管。”冈村响子说——她竟然会说话！“全都扔了吧。”

　　衣服拢共七八件，并不多，扔了也不可惜，并且确实，看起来不像是能洗干净的样子。我点点头，又和她一起进行垃圾分类。

　　“冈村小姐喜欢吃什么呢？”我试着问，“明天的早餐……那个，你愿意尝试一下我的手艺吗？”

　　她看了我一会，嗯了一声。
　　大约是常年不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低沉。我很开心。

　　一直忙碌到早晨六点，我暂时停下回到自己屋子，煮了两份热腾腾的拉面，考虑到冈村响子看起来不像是有正常饮食的样子，她那份我做得少，味道也放得淡。

　　隔壁的屋子味道实在不适合用餐，我邀请她来我房间。冈村响子在门口踯躅片刻，最后踏了进来。

　　在吃的过程中我一直小心观察冈村响子的表情，看着她没有不喜欢的样子慢慢放下心来。

　　她捧着碗，小口喝着汤。热气氤氲她瘦削的脸庞，浮出淡淡血色。

　　那之后，我每天白天在家赶稿，晚上到冈村响子家里和她一起打扫卫生。
　　她一开始有点苦恼，像是想要拒绝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放任我的行动。

　　她通常是夜间出门，不管是购买纸箱、垃圾袋或者食物，白天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们一直收拾了近一周的时间，终于将房间清理得像个房间了！（不是病句

　　在打包最后一个垃圾袋时，冈村响子突然问我。

　　“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有些疑惑。
　　“因为……你帮了我呀。”

　　我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咬了下嘴唇，也小心的问。

　　“那为什么那时候，冈村小姐愿意出来呢？”

　　在其他人明哲保身之时，只有她一个人从安全的居所中将自己置身激烈的漩涡中。

　　“……”

　　她沉默了一会。

　　阳光安静的落进房间，清新的洗涤剂味道让心情不由得慢慢平静。

　　“因为……”

　　她出神而轻微恍惚的说，“因为我发现……反抗他们，也没什么可怕的。”

　　……

　　我将稿子交给小林编辑，得到她夸张的好评。

　　“太棒了！！藤森老师！！你真是天才！这次的故事很精彩……魔鬼也超帅！！”

　　前几句话是商业吹捧，我听得出来。最后一句话倒是带上了几分真心。

　　我抿着嘴角不好意思的笑了。

　　连载刊登那天，我去便利店买了杂志和便当，刚刚放下东西，便听见敲门声。

　　打开门，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面前。

　　我辨认了一下，吃惊道：“冈村小姐？！”

　　她完全变了个样子。脸颊还是那样瘦削，可又长又乱的头发被修剪成时尚干练的短发，往常腐烂般的气味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种很清淡的香水味！

　　漂亮的、精致的都市女郎就这样窈窕袅娜的现身。

　　“给。”

　　她简短的说，将一束花塞进我怀里。

　　中心白色，边缘蓝色的俏丽花朵被扎成精巧的一束，可爱极了。

　　“天人唐草，也叫犬阴|囊。”

　　即将远行的女人说完花的名字，顿了一下，倾身抱住我。

　　一个短暂的拥抱。温暖，像是雨后的阳光落在身上。

　　“再见。”

　　她在我的耳边说。

　　……

　　1405空了出来。
　　它原先的主人说，“我要去看看这个世界。”

　　鲜活的生气从曾经腐败的身躯中满溢而出。

　　……我由衷的为她高兴。

　　曾属于冈村响子的房屋，很快被转手给了下一位卖家。

　　那天是个平凡的日子，我后来无数次的回想起来，仍然记不清周遭的环境。

　　我只记得他。

　　我那时准备外出，钥匙刚从锁眼里取出，正好撞上1405的新房主。

　　看上去是位男性。

　　黑色头发，长相普通，身材高挑挺拔，穿着白色的衬衣与黑色的西装裤。

　　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缓缓看向我，对我笑了一下。

　　黑色。白色。
　　他的身上只有这两种颜色，阴影被吞噬般难以寻踪。

　　漆黑的发色，漆黑的影子，漆黑的眼睛。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面庞，白色的手指。

　　仿佛有什么奇异的力量抹去了我的注意力，我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任何错位扭曲之处，慌张又生疏的向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住在1404的藤森千夏，请多多指教！”

　　男人定定注视着我，像在看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

　　“……您好。”

　　唇齿开合间，我看见他有两颗小小的尖牙。

　　他冲我颔首致意，唇角挂着优雅的笑，声音温柔，带着淡淡危险致命的气息。

　　“我一直都很想见您。”

　　仿佛某种非人的生物窥伺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