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神明的注视 ...
-
如她自己所言，巫女的工作需要时间，魈可以理解她的沉睡，但却免不了担心。
手掌还是那样柔软，却凉得如同荻花洲的水泽。心跳与呼吸虽还能感受到，频率却也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仙人心中焦虑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每天尽快解决魔物，然后回来守着她，续上仙法为她驱散寒冷。
他恍惚忆起过去的多次相遇，小巫女似乎也从未温暖过…
大约是第十来个黄昏，房间忽然溢出了粘腻阴冷的水元素，魈眼睁睁看着床铺化作了水面，黑泽夕便溶了进去。
他急忙去抓，却在触碰到涟漪时被空间死死卡住。他虽没有降下去，水面却开始上升，一个呼吸间他便也在水里了。
目之所及阴暗空旷，余光中有巫女长袍飘过，定睛去看时却没有少女的身影，只有气泡串摇曳上升。
他却哪里都游不动，只是无依无托不断地往下沉，不知要落向何处。
光愈发黯淡后，一种奇怪的窥视感自下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生出。他身上仅存的一丁点业障似乎也感到了同样的威胁，纷纷从他身上溢出，争先恐后地向上方逃窜却又以比他更快的速度下坠。
脚下的黑暗生成了巨大漩涡，少年仙人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走马灯般闪回了一生的不平。
大量愧疚的、恐惧的、复杂而又难以割舍的情感都从早已封存的回忆中跳出席卷了他的内心，强烈到令他窒息。
他像是被割裂成了好多片。
一片站在空旷的原野上，曾经被他所杀的生灵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地，齐刷刷地用空洞的眼眶望向他。明明空气压抑到连风也停滞听不见一丝声响，他却在被注视时听见了记忆深处那来自死亡瞬间的绝望嚎哭。
［不甘心］［害怕］［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众多的杂音几乎将他淹没。
又一片独身在浓雾中寻觅，目之所及皆为虚无，昔日同伴的声音却又无处不在，他们交谈着、说笑着、喊着‘金鹏你过来呀’，却怎么也寻不见人。他只能更加焦急地寻找，用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嘶哑地呼喊，奔跑着穿过眼前的迷雾，又陷入下一片迷雾，听见声音渐行渐远终究只留下他一人在寂静的雾气中。
还有一片行走在璃月繁华的街巷，人们看见他却纷纷躲开。在众人的尽头，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急忙上前想要行礼，对方却只是一抚长衫，对他熟视无睹地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人，被躲在房屋后、窗户后的人群用恐惧的目光悄悄打量。
唯有的一丝清明警醒着他现状危险，可精神陷入了黑暗，身体被水流所捕，已经完全失去了选择的能力。
而此时，一只手轻轻地捂上了他的双眼，随后宽大的袖子将手掌遮不住的余光也严严实实地隔离开来。
“不要直视黄泉，它会将你带去那边。”女声虚无而空灵，幻境却分崩离析，分散的精神归位，神识聚拢回归清明。
小巫女从背后半搂着他，以身为结界，隔绝了他与深渊的沟通。
阴冷潮湿的触感开始散去，窥视感逐渐消失，当空气变得温暖时，拢着他的手臂也脱力向后滑落。
魈猛地一转身，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而黑泽夕倒在了被褥上，睁着眼看着他，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你醒了？身体可有不妥。”魈将残留的不适赶出了脑子，坐到床边隔着手套触碰了她的额头。仙力顺着经脉跑了一圈，确认了她并无大碍。
“有。”小巫女眨了眨眼，“我好饿。”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方才是？”魈想要询问，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描述，好在黑泽夕听懂了。
“有一股外力助我沟通了此地的黄泉，”少女温吞地开口，“我或许可以继续做濡鸦巫女的引渡工作了。”
“外力？”
“这里。”她吃力地伸右手，松开手掌落在被褥上的是一枚璃月样式的蓝色神之眼，黯淡的光芒昭示着它的主人刚刚使用过元素爆发，目前处于未充能状态。
“这是神之眼。”
“眼…我得到了神明的注视吗？可是，我已经有自己神明了。”黑泽夕浅笑着，目光却一直粘在少年仙人的身上。
魈被她看得不自在，转头红了耳根却还故作冷静：“你在此稍等…我去为你准备食物。”
正准备出门魈又折返回来，往她背后塞了一个枕头让她靠的更舒服些：“你想要吃什么？”
“能填饱肚子的就好。”
黑泽夕不怎么挑食，但少年仙人还是跑了一趟望舒客栈，向厨房要了些温和养胃的食物。
他是迅捷的夜叉，跑这一趟比他自己做饭来的更快，黑泽夕不久便吃上了饭。
魈并不饿，于是只是看着，想看看她喜欢吃什么，却发现她几乎每一种都吃了同等的分量。
看似没有偏爱，可隐约传来的心情却是不同的。
在吃着配粥的小菜时，她似乎更加高兴。他敏锐地看到了上面的些许红色调味料，开口提醒了她：“绝云椒椒味觉辛辣，对肠胃不好，若是喜欢，待身体恢复再吃也不迟。”
黑泽夕却呛到般忽然咳了起来，捂着嘴胀地脸颊绯红，半晌恢复过来才神色闪躲地说：“我…我没有喜欢吃那个。”
“我并非在指责你，只是你目前肠胃虚弱，多食于身体无益。”
少女却捂了脸：“请不要再说了，仙人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不是在讨论吃食吗？他应该懂什么？
心思单纯的仙人此刻只觉得人类想法过于复杂。
“不可以说出来啊，请不要再增加我的欲望了。”
欲望？他似乎摸到了一点边。
“那时您不是听见了吗？巫女因为无欲而强大，喜欢的东西，不可以有…”
小巫女自我放弃似地低了头，魈了然。这是她存在的方式，也是他的。
黑泽夕拒绝接受一切，以保持巫女的无欲，好为了最后一刻能够没有牵挂的自我献祭。
这与他不愿接近人群的理由何其相似，他可以理解，却并不想纵容。
他需要黑泽夕活着。
“那我呢？”他问到。
“嗯？”
“那是否也不可以喜欢我？”
“咳咳…”小巫女低着头神色更加局促，“您…您怎么这样啊。您是…我的神明，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脸颊绯红地似乎要滴出血，嘴唇也因为食过辛辣而愈发红润，陷入了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的状态。
魈也这样做了，主动靠近，搂住腰在唇上轻柔地印下一个吻，然后感受到了传过来的巨大的情绪波动，和她的心跳声混作一片。
“你是欢喜的。”魈将手贴上了她的心口，像她听心声时做的那样，“你的心已经告诉我了。”
黑泽夕眼神有些许失焦，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又闭上。魈只是维持着亲密的距离，耐心等着，等她承认这份名为［爱］的欲望。
“我…我喜欢您。”她说出口时眼泪也流了下来，“可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办法维持强大，不是合格的巫女了。”
“我不能成为永久花了…”
“我想要和您一起活下去…”
魈等着她说完被他逼出来的真心，轻轻地的指尖为她拂去泪珠。他鲜少对人类如此耐心，却不吝啬于劝解她，因为这也是他所背负的包袱。
直到遇到黑泽夕，看见她扭曲的人生，想要纠正这份错误时，他才发觉自己早已深陷错误之中。
他与这世界的牵绊早已太多，早已不再是千年前悄无声息地战死也没关系的夜叉了。
挂念太多，被挂念地也太多，这既是将他心甘情愿锁在世上不得离去的枷锁，也是他挣扎着也要前行的动力。
现在他已然明白，该换他来锁住黑泽夕了。
“不当巫女也无妨，我需要的只是你。”
“不够强大也无妨，今后，由我来保护你。”
所以，请自由地
“爱上这个世界吧。”
亦可以“爱上我。”
这些言语对魈来说有些过于羞耻，他本可以不用说出，黑泽夕也会听见心声。
可他还是选择说出了口，他要拉着她往前走，便要自己先迈出第一步。
“您真是…太过分了。”小巫女依旧流着眼泪，心中的云雾却已经被拨开一道缝隙，“我早就爱上您了啊。”
温柔的金瞳宛如太阳，在阴暗的水泽中撒下一缕光芒。
荒芜之地的巫女，终究得到了神明的注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神明的注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