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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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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在手机上敲字。
——这周的题好难哎,你能不能教一教我?
“怎么觉得有点矫揉造作……”慕雪自言自语道,反复看了看打上去的字,然后摁了退格键把它们都删掉重新编辑。
——周末的题有点难,我不太会,你能讲一下吗?
“直接要求讲题是不是不太委婉……”慕雪念叨着改来改去,最后终于定了稿点了发送。
这还是她要了傅华的微信后她们聊天框里出现的第一条聊天消息呢!
慕雪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呆,然后屏幕上方蹦出一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
慕雪情不自禁地直了直身子,继续看着手机,正在输入的提示语消失了,可傅华的消息始终没有发过来。
慕雪怔了怔,觉得可能是卡顿的问题,她退出了微信又重新进入了一次,依然没有新消息。
傅华没有回复她。
或者说,是回复了一半又不想回复了。
慕雪用手撑住了下巴,把手机熄了屏。傅华那么冷淡的人,应该会觉得自己很烦人吧?
是吧?自己又烦人了。
慕雪记得自己一直是很烦人的。
爸爸妈妈车祸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对那段把她人生推进另一条未知的岔路的记忆一丁点印象都没有。打她记事开始,她的监护人就是自己的舅舅和舅妈。
舅舅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在慕雪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丝不苟的商人形象。舅舅的眼中似乎从来没有工作与家庭的差异,他在家里也是那副体面的样子。慕雪甚至觉得他对舅妈有时都是客客套套的。
旁观者都觉得丧失双亲的慕雪是舅舅带回家的,可慕雪在舅舅舅妈偶尔的争论中慢慢得知,当年不顾反对把慕雪领养的人是舅妈。
舅妈好像总是一副爱心过剩的样子,看见路边的小猫小狗,即使知道没法带回家里养,也一定会停下来抚摸或者投喂。她当年大概是把慕雪当成了没人要的小动物了。
但慕雪终究不是有水有食物就能养得活的小动物,她需要衣食住行、需要上学、需要有课外活动。她在舅舅眼里就是个吸钱的机器。
虽然舅舅表面上对她这台机器还不错,但慕雪心里明白,舅舅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她是个小累赘。
她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傅华从医院里出来。
奶奶那边不需要她了,因为傅军已经到了。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成熟成年男子,在他没有喝酒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是完全可以处理好后续的事情的。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傅华沿着街走累了,路过电影院便拐了进去。
看场电影吧,她还从来没有来电影院看过电影呢。
周末的电影院人很多,大人孩子都放假,放眼过去全是拖家带口的。一个短头发的小女孩举着一杯可乐飞快地跑,身后追了一个更小一点的男孩子,应该是她弟弟。
小女孩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弟弟,没顾得上看路,一头撞在了傅华身上。傅华被她撞得侧身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扶住小女孩,又伸出另一只胳膊在来不及刹车的小男孩腰上拦了一把。
小女孩站稳后退开半步:“阿姨对不起。”
傅华被这一声干脆利落不犹豫的“阿姨”好生冲击了一下,随后发觉小女孩在看自己,于是顺着小女孩的视线看过向自己的衣服。
可乐在衣服上洒了一小片。
“唔……阿姨——”“叫姐姐。”傅华打断她的话。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她。
“叫姐姐。”傅华又说。
小女孩“哦”了一声:“姐姐,你衣服湿了一点。”
“我看见了。”傅华说。
小女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开始保持沉默。傅华微微笑了一下:“没关系。”
这时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姐弟俩的父亲。傅华抬起头看过去。
男人歉意地对傅华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
“没关系,”傅华点点头,摸了一把身边小男孩的脑袋。傅华抬头扫了一圈四周,扯起衣摆抖了一下,走向前台。
“您好!”
“你好,”傅华说,“我订张电影票。”
“订票都是线上购票呢,这是流程,您可以看着操作一下。”一张纸被推到傅华面前。
傅华掏出手机,又是关注公众号又是绑定手机号码,鼓捣了一番后,她抬头问:“哪场人最少?”
“最少……”服务员犹豫了一下,接过傅华的手机,点了几下,“这场没有什么……”
“挑个最偏的位置吧,谢谢。”傅华平静地说。
服务员忍不住往傅华脸上瞟了几眼,点了几下把手机递回:“您付款后在那边扫码取票就可以了。”
傅华接过手机:“谢谢。”
“米丰哥!”
米丰正在点烟,听见背后的声音叼着烟转回头,一个女孩子连蹦带跳地跑过来,到了近前又猛地刹住,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米丰。
“……林夏?”米丰愣了愣后想起这是之前在这个清吧认识的服务员。
“嗯!”女孩子点了一下头,伸手拢了一下头发,抿了抿嘴唇后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上前来,是一盒巧克力。
“送给你的,米丰哥。”
米丰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脸慢慢变红,林夏低了低头,好像不太好意思看他的脸。
米丰先是把烟摘了下来,然后很是绅士地伸手接过:“谢谢你。”
林夏连声“不客气”都没说出来,捂着脸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米丰拿着那盒巧克力摇了摇,把烟放回嘴里,掏出打火机点上,自言自语道:“带回去给华哥算了。”
米丰抬脚走进清吧,在门口被叫住:“米丰哥,有个小姑娘找你,在那边。”
米丰转头看过去,林夏站在说话的人身边,脸上的绯色还没消下去。米丰顺着说话人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巧找他的人听见声音也转回了头。
“慕雪?”
这一场电影的人真的很少,服务员诚不欺她,傅华一个人坐在偏僻的、最不适合观影的位置,除了她以外的那两对小情侣离傅华半个影厅远。
傅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背靠着靠背,尽可能地让自己舒服一些。
奶奶走了。走得毫无预兆,走得突如其来,她甚至都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没有遗书、没有遗言,连个让她能够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忆的眼神都没留下。
很久一段时间以来,奶奶是她生活的意义所在。
她努力赚钱,希望奶奶可以过上更好一点的日子;她听别人说知识改变命运,努力学习,为了以后能让奶奶颐养天年;她一有时间就跨越十几公里去陪奶奶吃顿饭,只为了不让奶奶活成个留守老人。
可奶奶突然这么一走,她努力生活的动力好像就那么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银幕的光太亮了,傅华的眼泪被刺激得不受控制地流出。傅华一动不动地坐着,感受着泪滴顺着脸颊流下去的轨迹,泪滴时快时慢地淌下来,渗入了嘴角里,接着,傅华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咸的。
傅华想起了奶奶包的齁咸的包子,嘴角向上提了一下,眼泪跟着流得更加汹涌。
傅华想要抬手抹掉,她不想向任何人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下一秒又意识到自己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身边并没有人。
于是她向后一仰,任凭自己哭得肆无忌惮。
她这一哭哭了很久,直到她感觉附近有人才堪堪停住。傅华转头看过去,一个黑色的人影顺着台阶走上来,在自己所处的这一排停住,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朝自己越走越近。
她觉得这个人影很眼熟,直到那个人影坐在了自己右手边她才终于确定。
是慕雪。
傅华这才想起来,那句没来得及发送的回复尚还以“草稿”的形式躺在自己微信的输入框里。
不会吧,傅华哭笑不得地想,慕雪不会这么热爱学习吧,为了不会做的数学题追到电影院放映厅里来?
傅华在黑暗中无奈地笑。
慕雪坐在傅华边上,伸直胳膊偏过身把手里的两杯饮料中的一杯放在傅华座位左侧的扶手上。
傅华看着左边的那杯饮料,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然后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什么裹住了,傅华怔怔地看了过去。
慕雪握住了傅华的手。
傅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最后却没有动。
挺好的,手上有温度,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