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道》章纸意

10、第 10 章

　　这座城市今年的雨水很多，天连续阴了三四天，秋雨一场接一场地落下来，力图带走夏天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余温。
　　傅华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今早出门时没有带伞，淋了点雨，衣服已经干了，头发却还看上去湿漉漉的，东一撮西一捋的杂乱着。
　　傅华在单元楼门口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自己家的位置。接着，一阵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傅华眼皮跳了一跳，随后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二楼的窗户在她低下头的同时被人狠狠地拉开，一盆带着菜叶子的水从天而降：
　　“槽！一天天的发疯！妈的，一家子疯子！有这样的邻居真是倒了血霉！”
　　傅华往旁边闪开，默默地听着二楼窗口的女人高声叫骂，没有抬头。她沉默了片刻，抬腿走进了楼道。
　　她家的房门没有关。
　　“陆晨！陆晨你个婊子！啊啊啊啊啊啊！”歇斯底里的女声回荡在楼道里。
　　“老娘为了你！都为了你！你却去结婚！你去生孩子！你说不认识我！你王八蛋！”
　　傅飞燕软塌塌地撑着门框，冲着顺着楼梯跑上来的傅华喊，嘴里满是酒气：“你！王八蛋！啊！”
　　傅华先是皱着眉偏头，看着傅飞燕咒骂不停的样子，只觉得胸腔里的怒火直往上顶。
　　她根本没去想眼前的场景是怎么一回事，一把推在傅飞燕的肩上把她推进了屋里，回手甩上门，上前一步一巴掌甩在了傅飞燕的脸上。
　　啪！
　　傅飞燕摔倒在地上，伸手捂住脸，耳边嗡嗡直响，半趴着伏在地上，半晌没吭声，愣愣的，眼前弥开雾气，而后突然笑了出来。
　　傅华站在原地看着她。
　　傅飞燕扬起脸，笑着透过一片泪眼朦胧看着自己的妹妹：“华子……你是不是也觉得……你也觉得我疯了？嗯？是不是？哈哈哈哈！”
　　傅华眼里不知道流溢着什么样的情感，既非愤怒也非怜悯，好像经历了太多之后，那双眼睛里什么样的情感也留不住了，有的只剩下麻木。
　　傅华打了姐姐的手微微颤抖着：“你就是疯了，应该把你锁起来。”
　　傅飞燕大笑了几声，坐在地上披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指着傅华疯疯癫癫地说：“你不会的。”
　　傅华说：“我会的，我受够了。”
　　“你不会，”傅飞燕把身子向前倾斜着，说悄悄话一般道，“因为，你和我一样。”
　　“什么一样？”傅华的嘴唇几乎没有动。
　　傅飞燕停顿了一秒，空气中安静极了，而后她前俯后仰地捶着地面笑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我是疯的。我没疯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傅华木然地僵立着，看着傅飞燕在那里又哭又笑的极尽疯狂。
　　然后她有些僵硬地迈开步子，绷着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傅华背靠着关紧的房门，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捂住了脸，咸苦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好想疯掉，像傅飞燕一样，做什么事都可以不计后果，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责，无所顾忌，歇斯底里。
　　傅华用手死死捂住脸，把哭声压抑在嗓子里，肩膀不住的颤抖。
　　这世界上固然有黑暗，可有人一生从未遇见过；这世上显然也有光，可有人从未见到过。这算什么呢？是她的错吗？是她不够努力吗？她生命的每一天都在被各种痛苦折磨，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如果一定要归因的话，傅华想，那大概是怪她自己命不好，今世运交华盖吧。
　　傅华脸上的泪痕在空气中风干。她叹息一般舒出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伸开一条腿，向后倚在门上。
　　她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只能竭尽全力，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傅华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是慕雪。
　　傅华不记得什么时候加过慕雪的微信了，也许是哪一次随手扔给她了。
　　傅华点开消息框。
　　——周末的题有点难，你做了吗？
　　周末的题？
　　傅华竟然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来慕雪指的是周末的数学作业。傅华自嘲地笑了一下，她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做作业啊。
　　她光是好好活着，就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啊！
　　傅华点了一下，在弹出来的键盘上打字：没做，我有点事……手机上方弹出一个来电显示。
　　奶奶。
　　奶奶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傅华皱起了眉头。
　　奶奶的手机是那种老人机，上面只存了傅华的一个号码。那手机给了老太太也有三四年了，她
　　从来没有给傅华打过电话。毕竟傅华一有空就去看她，有什么事非得在电话里急着说呢？
　　傅华手指一顿，点了接听。
　　“奶……”
　　“你好，请问你是这位奶奶的家人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急促地打断了傅华的话。
　　傅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直起了腰：“是的。”
　　“你赶快来一趟市医院吧！你奶奶在路边昏过去了！”
　　傅华被劈在了原地，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来了来了！”先前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拿着奶奶的手机道。
　　傅华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了急救室门前，先是看了那个女人一眼，然后转向了紧闭着门的急救室。
　　傅华紧锁眉毛，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她跑得太急太快，此时胸口发闷，一阵阵的想吐。
　　“你奶奶吗？”女人问。
　　傅华看向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空白，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你奶奶是心脏病，突然倒在街上了，可能……”女人欲言又止。
　　傅华定定地隔空望着她，生硬地道：“我奶奶没有心脏病。”
　　女人没有说话。
　　傅华重复道：“我奶奶没有心脏病！”她一字一顿，语气里有些赌咒发誓的意味，好像强调着这一点急切地想要说服什么人。
　　那女人看上去四五十的年纪，看着傅华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叹了口气，抚慰一般拍了拍傅华的背。
　　而一向对陌生人冷淡得几乎恨不得避而远之的傅华竟然没有躲开她。
　　或许，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分给这些不重要的琐碎杂事了。
　　女人于是轻轻推着傅华，把她摁坐在了椅子上。
　　傅华眼神空洞得像失去意识的活死人，腰背绷得直挺挺的，像在身后绑了一块木板一般，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人，像个被抛在人海中无措求助的小孩子。
　　但她不是小孩子。也没有人可以帮她。
　　在急救室外迷茫等待的几分钟，是凿刻在傅华的生命里的，她的余生都一直记得这种孤苦无依又无能为力的悲怆。
　　在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的那一刻，傅华猛地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刻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傅华那绷直的腰板猛地塌了下去，像被抽去了椎骨。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评论的宝贝们支持！
今天我亲爱的妈妈过生日，所以写得稍微仓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