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不相逢》林下落日

12、枝节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透过后视镜眼看着那两个人越来越远，随再安放松了身体，双手放在脑后，懒洋洋地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
　　他嘴唇还是很红，额上有些水迹，映着冷白的面孔，迤逦生魅，只可惜无人欣赏。
　　传说级别的烧烤果然名不虚传，爆辣是非一般人可以享受的程度。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这么辣了，随再安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上一次他这么强烈的想吃辣的时候，他还在生病，感冒加上发烧吧，嘴里很寡淡，不想吃苦苦的药，也不想吃乏味的粥。
　　跟母亲撒娇想要吃水煮鱼，但是被坚决拒绝了，只是安慰他说等好了以后再做给他吃，可是等他感冒彻底好了以后，也没能吃的上那盘水煮鱼，而且以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没有再吃过……
　　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不怎么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哭着闹着要吃水煮鱼的那天，好像就是命运改变的前一天，而从那天以后，他的生活不再平静，曾经随家最是骄纵的二少爷消失再也不见了。
　　“好了小伙子，到了。”

　　随再安付过钱，站在小区门口并不太想进去，这里不是他的家，可是他的家又在哪里呢？
　　如他所想，家里一切都很安静。明明齐梅还在陪着随盼嘉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很大，可是随再安心里依然觉得这房子安静的可怕。白天在学校里很是乖巧的小团子揉了揉眼，看到他进门以后很是高兴，张开手想要从沙发上跑下来，但是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停住了。随再安没有理会随盼嘉的小动作，很多事情不必言明，他心中也有数，只简单跟齐梅打了个招呼就回到自己房间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随再安宅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翻着几本书，看翻动书页的速度就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他有心听着楼下的动静，只是隔着几道墙，客厅动静又小了下来，他也听不清楚外面在干什么。这样的安静其实很反常的，在他的家里。
　　随再安收回自己的心绪，定了下心神，终于放过了那来回被翻动的书页，抽出了作业开始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作业写完了一大半，门又打开了，外面响起了说话声，随再安猜测应该是他父亲回来了，他也不想出去迎接，索性就当没听见，回到题海里继续解题。
　　难得的双休，作业自然不会少，随再安越写越精神，直到把最后一道题的步骤写完，他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仰躺在座位上，感觉有些没精神，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十四，该休息了。他躺在床上翻开英语笔记，慢慢翻看着，恍然间睡意上涌，于是就这么躺在床上，脸上盖了本笔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外头太阳起落，风起风消，一年的时间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年末。身在学校里的学生们没有太大感受，唯一的变化也就是身上的校服从短袖变成了最厚的外套，年末最期待的还是放假。可是这学期末的考试却实在让人焦虑，一中的氛围再次紧张起来，无他，这次考试之后就要分科了。
　　分科一般是在高二，但是一中为了能多点时间冲刺高考，把它提前到了高一下学期，早点分完科，就多了些时间向高考进发。
　　也记不清期末是怎么准备的了，随再安一觉醒来已经考完了。就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考完期末第四天了。随再安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六点，还早，他继续钻进被窝企图睡个回笼觉。片刻以后，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睡不着了干脆直接起床。脱离被窝的一瞬间，冷气就扑了过来，对他很是亲昵的样子，随再安突然清醒了很多。连睡衣都没换，在衣柜里随手拿了件大衣披上，就直接坐在了自己书桌前，揉揉脸，感觉又清醒了一些后，戴上耳机放起了英语听力。
　　明天就要回校拿成绩单和作业了，随再安在练习册一面的最底下顺手写了个C，突然这么想到。还有一件事，他在桌子上翻了翻，终于在一沓书的最下面找到了——分科意向单，下学期就要分科了。
　　关于分科这件事，随再安也没有什么想法，他不偏科，不管是选文还是选理优势都很大，他也不害怕令人背到头秃的知识点，也不发愁令人烦躁的计算。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他把那张纸放在了桌面显眼处，不再管它，又忙于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这件事逃避也是无法逃避的，他把那张单子拿到眼前，手撑着脸，开始思考学文还是学理。分科这件事他谁也没告诉，最后还是选了理科，虽然他已经有了想学的大学专业，但是那个专业又不限文理，最后干脆选了理科，毕竟选择范围更多，谁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变卦呢？他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企图忽视掉有个人目光灼灼，坚定学理的样子，有自己的理想真的是一件让人很羡慕的事情呢……
　　他收回放空到天边的心绪，在选科意向单上坚定地在理科后面打了个对勾，在下面的家长签名处熟练地签上了父亲的名字。
　　按理来说，像这种几乎算是影响一生的选择不该这么草率鲁莽的就定下了，以免将来的自己会后悔。可是随再安躺在自己床上却突然莫名的难过，不是因为分科，因为起码它还有回旋的余地，更像是在为很久以前的选择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呢？又为谁难过呢？
　　随再安拒绝再想下去，翻了个身，留了个背影给外面茫茫天色。

　　明明只是五天没见，一班的同学们却很是亲热，仿佛隔了很久的一段时间。钱雨思还没来，班里吵吵闹闹的，多是在打闹和聊八卦的。秦可伊转过来，跟随再安瞎扯，“你学文学理啊？”
　　没有人再会调侃随再安和池钟星谁第一，因为这个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了。期中考试以后一班又经历了两次月考和无数次班级小考，第一不是随再安就是池钟星，偏偏两个人关系还很不错。曹嘉轩已经服了这两个人，既然没乐子可以看，干脆自己玩了起来，偷偷和同学打赌两个人谁考试能拿第一，已经初步显露了金融赌徒的气质。
　　所以他们并不关心第一是不是落到了他们班(根本不担心)，关心的是究竟是谁拿了第一，以及分科以后还会不会遇见这两个人。池钟星早早就决定了自己要学理，这件事情整个年级几乎都知道了，所以此时秦可伊问出来以后，很多人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偷听，池钟星也把注意力转移到这边默默关注着。
　　随再安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想，很淡定地说：“理科吧。”
　　吃瓜群众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兴奋的光芒，哦呦，这下好了，未来两年不会枯燥了，有好戏看了。
　　池钟星看着随再安，笑了，挺好。
　　网管突然从走廊跑进来，飞速坐好，“小雨来啦。”
　　钱雨思没有再穿以往那套学校发给教职工的厚外套，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穿了件驼色厚大衣，依旧带着眼镜，很有些温柔小意的味道。
　　她走到台上，看着下面这群仰脸看着她的蓝精灵，静了片刻，又开口说道：“这是我们这学期最后一次见面，分科以后不知道有几人会再入我门下，先感谢这一学期以来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她走到台侧向大家鞠了一躬。
　　池钟星突然喊道：“全体起立。”底下原本坐着的所有同学条件反射般站起来，不约而同地对老师回鞠了一躬。
　　随再安弯着腰，内心有一种情感突然涌起，只是他不清楚那又是什么。
　　钱雨思看着这群小朋友，内心那点感伤也消散了，这是她带的第三届学生，她还很年轻，还没有像老资历教师那样习惯离别。
　　她轻轻笑了，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好了，都坐下吧。”又有心调节一下气氛，“先把感情抒发完，等会就好训人喽。”底下有些同学笑了出来，恢复了以往的轻松。
　　等成绩文件夹调出来的那刻，一班已经完全同往日一样了。果不其然，第一还是落在了两个人之间，只不过这次是池钟星。众人已经习惯了，两次月考都是池钟星略胜一筹。无所谓他们两个谁，反正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就不叫意外。底下的同学疯狂催促网管下滑后拉，好看请自己全部的成绩。
　　等到闹腾的班级里安静了一些后，钱雨思关了屏幕，“好了，你们心里大致有个数，能排到年级里多少就行了，要带回家的成绩还在我手里呢。”她扬了扬手里的纸条，“点到名字的喊声到，自己上来拿，顺序跟排名没关系。”
　　“秦可伊。”
　　“到。”
　　“李思年。”
　　“到。”
　　……
　　等到都看完成绩以后，各科老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或是自己来到班里布置作业，或是麻烦课代表代为通知，一时之间很是热闹。
　　等到所有事情都要结束的时候，每个人的面前都已经摞了一沓纸，是这短短二十几天的作业。心累，想撒娇躲过，可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都只能认命地把这沓纸挪到了自己的书包里，内心已经是流泪小人跪地求饶状了。
　　一片喧闹过后，钱雨思又来到教室，最后叮嘱了几句假期安全注意事项以后，就代表寒假是真的要开始了。
　　池钟星笑着对朋友说：“明年见。”长腿一迈，准备追上前面的随再安，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咱俩聊聊吧。”
　　随再安看着挡在面前的人，一瞬间有些恍惚，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跟着他离开了。
　　池钟星有些纳闷，没跟上去，随再安跟胡学长这么熟了吗？
　　他们去到了纪易奶茶店的二楼，这里相比于一楼，来往的人更少，更隐秘一些。
　　胡遇倾看着对面很久没见的人，面色复杂，“你想去看看她吗？”
　　这个“她”是谁，两个人心里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