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书】乱云飞渡》夜游者星火

5、乱云飞渡

　　幕十三

　　他不知该说，过往自己是高看了昭穆尊，还是低估了他。
　　原以为，玄宗六弦四奇既然并称，彼此之间根基纵然有差，不至离谱。然而，就苍与昭穆尊金鎏影一战的结果来看，只怕并非如此。
　　不说获知此事时不老城众人如何意外震惊，一页书心中亦存疑惑。
　　就他所知，创世者不提，灭境三天之一的梵天较玄宗的六弦之首更为年长，何况梵天与创世者融为一人，根基理当稳胜一筹。但就金鎏影之战来看，纵然有差，恐怕亦是不远……
　　根基所系，不过先天与后天，能达臻顶峰者，各有际遇，亦承因果。梵天已证得宿命通，可察大半过往之事，只是细节上难以尽览。然而，观想中只得空茫茫一片，缥缈似浮云流霞，光采非常，却也奥妙莫测。

　　双城之战，变数频频，斗智斗勇，也许是太过尽兴。若非时局不稳，心系几处，他几要忘却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
　　直到九章伏藏终于忍不住背后出手。
　　“长生殿与不老城皆是逆天而存，弦首何必强行介入？”
　　话中不乏气急败坏，而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战场中道者拂尘一扬，划出令他印象深刻的曼妙紫华光弧，“玄尘降魔，逆行讨贼，苍一人独行而无怨。”月昏星蔽，震天隆隆。即使在此等危机时刻，即使受创以寡敌众，那人神色淡漠，更显凛然无畏之姿。待明玥出鞘，锐锋横扫，竟引动水石穴内气流异动。长生殿众人纷纷色变。

　　伏天王•降天一•怒海苍流。
　　一招既出，水石穴崩，不老神泉毁。
　　长生殿过往机关算尽亦是无用，在此，前功尽弃矣。

　　问天敌面上笑意森冷，出手毫不容情。
　　“六弦神话，今日终止矣！夜武天火——！”

　　掌风交错瞬间，迎上的一线眸色幽深沉静，如渊如海。一刹那，电光石火的洞彻，梵天顿时心有所悟。譬如，为何六弦之首的敌人，总对他的存在耿耿于怀。
　　便如同海中龙火，天际极光，虽是天地间不为他人而生的存在，却总能吸引人的目光。

　　与此人为敌，实在是件趣味的事情；与之为盟友，则是格外奇妙。
　　针锋相对明暗交错，做得从容，行得镇定，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心底暗赞。便是素还真，逢场作戏举一反三，心念相通与他配合的功力也不过如此。何况，六弦之首的沉静，不同于白莲的诙谐，更易令人信服。
　　或许，素还真虽负天命，终是年轻，老辣腹黑有余，却不曾经历足够的岁月沧桑。
　　千余年岁月，便是顽石亦足以面目全非，况且人心呢？

　　幕十四

　　魔道从来任性自在。
　　便如无界主，即是言无分四界，以他为主；唯天能敌，更是极端的信心。
　　但，信心，总不会无故得来。

　　长生殿中，灯火沉沉，帷幕低垂。诡奇阴森的地下暗室，布置犹如天子朝堂，长生殿第一高手哭麻衣服伺在侧，居中而立的匃皇九章伏藏神情微妙，不见颓丧，却也不似欣然。
　　问天敌冷喝，“同盟之友，剩吾一人。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隐瞒？”
　　九章伏藏目光低垂，难得有几分柔和，“血腥池内是何物，请恕吾难言。但终有一日，你必能亲眼见识到他的威力。”
　　“隐瞒只会徒然令吾减少对汝的信任。”
　　“隐瞒并不在于欺骗，而在于等待天时啊。”九章伏藏微微冷笑，目光似乎若有所思。
　　他冷哼一声，“天时何所依？”世间，唯天时最是难测。
　　“放宽心吧。天下，不会是吾一人独享。”
　　正在此时，祖祭祀前来报告血蛛毒林与惑星坠落之事，他凝神细听，不再多言。

　　看来，之前所设计策无差。
　　中原计分双路，风莲、羽人对阵燕归人，愁落暗尘与苍配合，终于除去虺尊之卵，破除泪阳之地了。
　　最后的奇象解除，自然是大地复苏，万物回春。天下之幸也。
　　然而，天荒城破，太傅太师皆叛，城主下落不明，双城之战，不老城亦算不得胜利。

　　既失了不老神泉，又失了虺尊之卵，诡龄长生殿而今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问天敌心中不禁疑惑。
　　待九章伏藏说起“虺尊无恙，正道众人又能奈吾何？”，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听你之言，难道虺尊它尚有其他重要性？”
　　九章伏藏点头，“此事与你说明无妨。你可记得当初昭穆尊质疑莎罗曼死因，祖祭祀曾与你们提起的连命术？”
　　“连命术？此乃长生殿威力最强的术法之一。取得双方的毛发或者血液，经由咒语的加持，将两个分属的命条如结绳一般相连。吾方一人死亡，被连命者也会在最短时间内死亡。但对方亡，吾方却不受影响，这正是吾方最有利之处。”
　　一旁的祖祭祀颔首称是，“正是如此，所以不老城迟迟不敢对吾方发动进攻。”
　　“但虺尊究竟与连命术何涉？”
　　祖祭祀侃侃而谈，“风莲众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牵动泪阳惑星第三地的，确实是虺尊之卵；但牵涉连命术的，却是虺尊本身。”
　　“也即说，只要虺尊一日存在，连命术便不可破。”
　　九章伏藏长笑，“哈，要杀虺尊，岂是如此简单？吾已经在水石穴内，取得六弦之首的毛发，待到月阴之日，祖祭祀即可催动连命之术。”
　　“那吾方连命者谁？”
　　“吾尚无定案。但不用疑问，问天敌非是人选。”黑发青年浅笑，神情幽冷，而秀丽眉眼之间似有无尽心事。

　　同命，同生共死么？
　　九章此言，究竟是何意，耐人寻味。
　　问天敌心念一闪，洒然一笑。其实，这亦算不得坏事。

　　幕十五

　　云渡山上，浮云舒卷，宛如细羽密鳞，梵天闭目，微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诸佛妙理，非关文字。他少诵经，但世人皆诵之心经，区区三百余字，已几道尽佛法妙理。
　　记得当年与海殇君对吟：甚矣吾衰矣，帐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千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情与貌，略相似。

　　佛不说前生后世，因此为十八无计，即无意义的问题。
　　既是五蕴离合，四大皆空，我又在何处？

　　世间顶尖术法高手无多，当日双城之战中几乎尽聚。六弦之首，九章伏藏，祖祭祀，地狱人形师，再加上冒牌阴阳师……如此机缘，未免太过。
　　天荒不老城的四能方阵，诡龄长生殿的六芒星塔罗阵法，俱是他所不曾见过的奇术。不仅如此，六弦之首所用的掩命法、无间距法等，他之前亦不曾听闻。
　　他冷眼旁观这丝缕交关的世事，只觉扑朔迷离，难以尽叙。
　　事有因果不假，然而，除了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正果的无上觉者之外，即使菩萨、辟支佛、罗汉尊者亦无法尽览天下因果。
　　他亦不能。惜哉。

　　风水火三莲，丝毫不觉自己乃素还真化身，却因凝神化体之术，与湮没已久的荒城中人有所交集，令他意外。

　　“靛羽风莲非是素还真。”
　　“问天敌，也非是一页书。”
　　“哎，是了。月才子亦非六丑废人。”
　　“…………”

　　日月才子复生之后，与清香白莲之间曾有如此对话，令他每每回想起来哑然失笑。
　　飘逸如羽，风趣如斯……靛羽风莲。
　　前尘忘尽再世为人，性情却几乎同出一辙。于是，风采铃之后，又有识玲珑吗？
　　问天敌喟然一叹。

　　情爱纠葛，果然难明；杂以恩怨，便更是难解。何苦？
　　世人云，情似回环，恨如连锁。其实无错。
　　俱是虚妄，却是不易堪破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