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序》沈君欢

2、凌棠眠

　　刚入宫那年，宫里的娴妃娘娘病重。

　　听闻那曾是皇上最喜欢的妃子。

　　可如今风采不似当年，把自己关在宫里谁都不见。

　　那天我独自散步至娴妃宫前，想着请个安见一见也好，却被大公主的侍女拦在门口。

　　娴妃娘娘此生就一个大公主，此时为娴妃娘娘侍奉汤药，未曾废离一步。

　　那侍女拦在厚重的宫门外，道：“多谢凌贵人关心，娴妃娘娘有大公主殿下照顾，娘娘病着也不能见人，还是请贵人回去吧。”

　　我悻悻而归，觉得自己做的也不太对，毕竟宫里都说我和娴妃娘娘长得极相似，娴妃娘娘又不复从前花容月貌，皇上才最宠爱我。

　　我还听说皇上自从有了我，就再也没去过娴妃娘娘宫里了。

　　若真是如此，我上门去给人家添堵，大公主殿下还对我这么客气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冬天将尽的时候，娴妃娘娘去了。

　　按规矩，我们这些低位嫔妃要去守灵的。

　　我只是个贵人，跪在大殿最后面，前面跪着嫔位妃位十几个人，再前面，就是大公主殿下了。

　　大公主殿下跪在最前面，我透过人群也只看到一个清瘦的白色背影。

　　那就是大宋王朝的大公主殿下，宋欢。

　　即是是在母亲去世的时刻她也挺直了脊梁，低头默哀。

　　我一瞬间对这位大公主殿下起了许多好奇的心思。

　　可葬礼过后大公主只是为母守灵深居简出，不得见面。

　　直到第二年春天，我才第一次见到她。

　　春光明媚，却不及她半分风华。

　　她一身黑衣，却是压过了这上林苑万千宠柳娇花。

　　我被搂在皇帝怀里，眼睛却丝毫未离开过她。

　　她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眸与我对视。

　　一眼惊鸿。

　　再次见到她，竟是她主动与我搭话。

　　后来我们渐渐熟了，她常常来我宫里喝茶，我也很喜欢她的性格。

　　那是一个公主应该有的高傲，自信，还有勇敢，那是她作为一个女子，一个公主，不该有太多的东西。

　　按规矩，我是她的庶母，可我更愿意当她的姐姐，更愿意她叫我棠姐姐，而不是一声凌贵人。

　　我们都知道自己对对方动了心。

　　我升嫔位那一日，欢儿同金家二公子正式订了婚。

　　我看着她接了旨，突然一阵难过。

　　她泪眼婆娑，抱着我说不想离开我。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叫了我棠姐姐。

　　欢儿欢儿，我也想同你岁岁常相见呢。

　　可你为什么，要去求你父皇让你认我做你的母妃。

　　你绝情，那我也绝情。

　　我断了药，不久后怀了孕。

　　我一副温柔和蔼的模样跟她装母女情深，我知道她受不了。

　　半夜睡不着，突然听见有人在我床边低泣，惊醒后看清是她。

　　我的大公主殿下。

　　她泪眼婆娑，我抱住了她。

　　我为她陷害德妃，打掉了我的孩子。

　　可不久后，我的欢儿就要出嫁了。

　　我为她做嫁衣，为她绣了海棠花。

　　多希望她嫁的是我。

　　她出嫁那日我为她绾发描眉，为她换上婚服，看着她嫁给别人。

　　从此我一个人在宫里，空有一身皇帝的宠爱，心却早给了宫外的她。

　　我成了凌妃，她嫁的金家也搬离了京城。

　　设计除掉了皇后，我成了贵妃。

　　听闻她有了个女儿，叫情儿。

　　情儿，这情字，究竟是和谁的情。

　　和我？和…金明渊？

　　我开始怨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因为他，我和欢儿才无可能，因为他，欢儿才嫁给了别人。

　　宫宴上我认识了二皇子，宋阳。

　　宋阳告诉我，我可以和他联手，我们共同夺得权势，各自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答应了他。

　　为了欢儿，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后来皇帝真的死了，欢儿带着她的女儿一身白衣回到皇宫，跪在皇帝灵前，我看着她比少年时还要清瘦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她母亲灵前，那时她母亲病重，她父亲因为我一直未去看过她们，她跪在母亲灵前，还是骄傲的大公主殿下。

　　这一次我杀死了她的父亲，她风尘仆仆赶回皇宫，再跪下的时候，却是金家二夫人。

　　我伪了皇帝手稿，弄来了玉玺，宣称宋阳是下一任的皇帝。

　　宋阳说话算话，我成了皇太后，欢儿被封为大长公主。

　　我让欢儿在宫里多住一段日子，多陪陪我。

　　她牵着情儿的手，红着眼睛看着我。

　　“棠姐姐…我没有父皇了…”

　　我抱住她，

　　“没事，欢儿，你还有我。”

　　当时金明渊在西北军营做总指挥官，还没等他从西北回到京城，欢儿就撞破了我和宋阳的秘密。

　　她提着剑站在我宫前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她在这深庭大院里早该磨去了坚韧勇敢。

　　后来我苦苦求着宋阳。

　　“宋阳，我求你了，别动欢儿，我就要一个欢儿。”

　　宋阳看着我，缓缓靠近。

　　“母后对大皇姐，是当真只有母女之情吗？”

　　我看着他答：“是啊，当然只有母女之情。”

　　可宋阳不信。

　　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

　　“母后能与大皇姐纠缠不清，与我，又有何不可？”

　　他放开我，说：“儿臣贪恋母后已久，若母后能如儿臣所愿，儿臣定当放过大皇姐。”

　　他眼中似有星光熠熠生辉，我却看的阵阵心寒。

　　“我答应你。”良久，我做出了决定。

　　宋阳哈哈大笑：“来人，带大长公主殿下！”

　　我的欢儿一身白衣，头上素洁发簪被拔了下来，此时一头黑发如瀑。

　　她走进来，看着我，又看着宋阳，眼里全是恨。

　　“大长公主宋欢，违背宫规，欲行不轨，因先帝独爱此女，故朕今不杀之。”

　　欢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但为示惩戒，其夫家金氏一族，尽斩首示众。”

　　我听到欢儿的怒吼，她叫着放过她的夫家，放过金氏，骂着宋阳骂着我。

　　不久宫门外传来女童的哭声，那是欢儿的女儿，金情。

　　“情儿？情儿！”欢儿挣扎着，却被人制住，不久门外那哭声就止住了。

　　欢儿一下瘫坐在地上。

　　情儿死了。

　　堂堂一国大长公主就这么疯了一样，叫骂着，挣扎着，和乡村路边的泼妇没有什么区别。

　　我心疼她，走过去，想扶她起来，可向来只会对我笑的欢儿此时用尽全力推开我，大叫着。

　　“滚，滚啊！凌棠眠！你还我情儿！你还我情儿啊！”

　　她指着我，两眼充血，满是仇恨。

　　不顾宋阳还在场，她大吼。

　　“我将她取名为情儿，就是为了不忘你和我的情！可你呢？凌棠眠，你杀我父皇，杀我夫家，杀我女儿！”

　　原来，那情儿的情字，真的是我和她的情。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座位，我只看见宋阳走上前，蹲下身跟她说。

　　“大皇姐，留你一命已经是恩赐了，皇姐若是再这般疯魔下去，皇弟可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毕竟朕若是对你做了什么，心疼的，是太后啊。这太后一心疼，朕也是要好好心疼太后的呀。”

　　我没想到宋阳会告诉欢儿，可欢儿这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宋阳放肆地笑着离开大殿。

　　那是个秋天，风混杂着笑声包围着整个大殿。

　　我将欢儿囚禁在我宫殿的偏殿。

　　欢儿从一个矜傲的公主，变成我的阶下囚。

　　我像从前一般为她绾发描眉，为她簪上金钗玉花。

　　可她只会木然地坐着什么也不说，然后等我走了再洗去妆容脱下那些发饰。

　　我也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再为她细细梳

　　半年过去了。

　　半年间宋阳做了很多，他将两个弟弟分别害死，又将一个妹妹送出去和亲。

　　最后只剩一个最小的六公主愉儿。

　　那小丫头才十四岁，还尚未及笄。

　　我看着她有几分似欢儿的眉眼，就跟宋阳说，算了，她才十四岁，又是个女子，什么也做不了的。

　　又不是所有女子都和欢儿一般性情。

　　事实证明，我错了。

　　我低估了她们宋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