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板在湖底》文月仪

4、沐浴辉光 03

　　吴辉海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并且那也不是吴辉海。
　　成谏沉下心，一步一步跟过去。周围的人没有察觉到那个让全球疯狂的中国影帝就在身边，依旧在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如果那不是吴辉海，那会是谁？
　　“你总是不能满足我的期望，成谏。”吴辉海温和地笑着，说出的话却只会让人堕入冰寒之中，“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吗？或许我并没有这样想过。与其说是孩子，不如说是继承了我血脉的人而已。我从未爱过你，就如同你从未爱过我。”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父亲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向他微笑，对他伸出手。
　　“成谏，放弃吧。”他说，“你不适合……”
　　——不适合什么？不，这不是吴辉海，自己也不会为面前的幻影所说的话动摇！
　　只是几秒钟过去，风的呼啸声便逼近了成谏；他下意识地挥手，瞬间一旁所有商户的玻璃支起巨大的玻璃架，扛住了坠落的巨大广告牌——成谏感觉自己的手从未这样快过，他冲过去将广告牌正下方的人扑倒，翻滚出了一段。紧接着，玻璃的支架清脆碎裂的响声，淹没在了广告牌砸下的滚滚烟尘里。
　　“呼……呼……”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其他人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成谏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看清了自己救下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十分憔悴的中年男人。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成谏摇晃着站起身，四下环视着，最终在一个小巷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唐流梦。
　　如果没错的话，她就确实……
　　“——就是这样。”成谏沉重地坐在沙发上，板着脸，“我来和你汇报一下。”“既然都确认是是你的那位好学生，那就抓起来呗，为什么当时不去抓？”
　　SUN打开了一关橙子汽水，喝了一口后，双腿架在办公桌上，躺在新换的人体工学椅里，看着坐在沙发中消沉的成谏。
　　“如果是SEA的话，这会儿早就动手了吧？”他又有意无意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第一个任务这样简单。不用担心，我这里是特制的封印区，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使用异能。”
　　“那孩子不是那种人。”
　　成谏双手交叉抵住额头，苦苦思考着。他的面前放着的是男人递给他的名片。是一个普通的推销员，看起来也没什么钱，利用这里的数据网也没能查到他和唐流梦之间有什么关系。无差别杀人？不可能，他相信自己的学生，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至少不会无理由无差别地杀人。
　　“是不是，现在都已经发生了。”SUN冷冷地看着他，“当老师果真是会磨灭人对于恶行的感知度？不管怎么样，你也亲眼看到了，她想要杀死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
　　“我说了，她不是那种人！她是我的学生，我给她做担保！”
　　成谏内心涌动着无名的怒火，起身抄起名片就要走。刚站起身打开门，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腰部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勒住了。
　　“给我回来，把名片给我。”SUN一手空攥，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不耐烦地看着他，“你不查我查——我可不想因为你的唯心主义完不成这个月的KPI。”
　　成谏掏出口袋里的名片飞出去，被SUN抬手接住。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开车到了学校附近的路上。
　　“……上班都形成肌肉记忆了。”
　　一边吐槽自己，他一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自己存过的唐流梦家的地址。虽然这么晚了去学生家附近转悠有些奇怪，但他下意识地还是想去看一看。不进去，就远远看一下也行……确保那孩子今晚不会再跑出来。
　　打开车窗，任由外面的风吹拂过自己的衣领，吹起额前的发丝，成老师单手扶方向盘，心里却无比沉重。作为老师，他知道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还是女孩，可能遭受的家庭暴力有多少种。
　　那是自己身为男性，无论怎么想象都无法接近的疼痛。正因为如此，他一直觉得，要好好关爱孩子们的成长，为此竭尽全力。他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正因为不够聪明，才更明白平凡会有多辛苦。
　　破旧的小区，大多数居民楼的灯光已经熄灭，只剩下路边一些小卖铺开着。这是个二线城市，即便有着全国知名的大学，也始终保持着一些没能跟上摩登时代的风貌。
　　“好的，谢谢……”
　　微弱的声音随风飘进耳朵里，成谏减慢车速，看到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子，踩着明显不符合她鞋码的男人的皮鞋，离开了对面小卖铺的窗口。
　　“唐流梦！”
　　就算是压双实线被拍下来也无所谓了，现在是半夜，路上没有车。成谏很不为人师表地调头，而女生呆呆地看着胳膊上被绷带包扎，脸上还贴着创可贴的男人，驾车来到了她身边。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闲逛？”
　　虽然很想关心，但是话已出口就情不自禁地变成了老师的责备。倒是唐流梦，平时看起来内向而羞涩，这时候反而是很困扰地看着他，似乎是有些不解。
　　“老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她勉强地笑了笑，“我……我马上就回去了。”
　　“手里拎的什么？”成谏的声音非常低沉，听起来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家里让我买的……东西……”
　　成谏看着她购物袋里的啤酒，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把车熄火停在路边，打开了车内照明灯，并且降下了前后左右所有的车窗。
　　“上车，聊聊。”
　　“老师……我……”
　　“不耽误你，就一会儿。”
　　唐流梦犹豫了一下，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和不耐烦；但她还是打开车门，抱着塑料袋，坐在了副驾驶上。
　　“车门不用关。”成谏看着她的手腕，“说吧，谁打你了？”
　　“啊……！”
　　唐流梦立刻扯了一下袖子；发现老师在看她时，她低下头，抱紧了装满啤酒罐的购物袋，整个人蜷缩在车座上。
　　“你上课一直不在状态，而且……”
　　成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他不是对唐流梦生气，他是对自己生气。
　　“对不起，”他选择道歉，“需要老师帮忙吗？报警或者是去医院……”
　　“不、不用……”
　　唐流梦怀疑地看着他，可是看了一会，眼睛里就开始积蓄水光。
　　“疼的话就呆在这里别动，我看到前面有药房，我去买点应急的药。”
　　“不用……”
　　外面灯光昏黄，夜风送来清凉，虫鸣隐隐在草丛中，世界上只剩下了光和影子。成谏从自己车上常备的抽纸中抽出一些，塞到了唐流梦手中。
　　“有困难要和老师说，知道吗？”
　　少女抱着购物袋，脸深深地埋下去，呜呜地哭着。她越哭越大声，从抽噎变成了嚎啕大哭。她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受了委屈，只是藏在心里。这些委屈和怨恨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只是会深深地藏起来，成为溃烂的伤疤。
　　“我这里还有糖……吃个糖吧，我去买点东西，帮我看着车。”
　　成谏下定决心，还是翻出了包里顺手牵羊剩下的薄荷糖，全都放到了少女的手中。

　　·

　　“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啊！X的，赔钱的烂货，这点路都磨磨蹭蹭！”
　　啊，又回来了。
　　嘴里还残留着老师给的薄荷糖的味道。
　　“没偷钱吧？剩下的钱呢！”
　　乖乖把钱交出去，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自己好歹还保留着独立的房间；虽然门锁被爷爷奶奶卸掉，但只要关上门，把自己塞进单薄的被褥中的话，还是可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
　　——老师是好人。
　　时间到了凌晨三点，外面的声音依旧很吵。自从爸爸死后，爷爷一直在喝酒，奶奶也不做饭，只会每天打妈妈。妈妈、爷爷和奶奶都会打自己，没办法，毕竟他们都认为是自己的错。
　　但是，能住上大房子，过的这么滋润，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吧？
　　——老师是好人，自己是坏孩子。
　　唐流梦从床上坐起来，找出了自己的校服换上。她没有裙子，也没有像样的能够穿出去的休闲服。爸爸的赔偿款，自己的赔偿款，全都用来养家，养他们了，不是吗？学习骑士也没有用吧？等到自己初中毕业，就该被他们踢出去打工赚钱，养活这一家人。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呢？她不知道……
　　——自己是坏孩子，因为自己学习也不好，性格也很阴沉，特长也只有一个。
　　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这次家人们像是看不见她一样，而她刚才淤青的手腕上，被老师抹了红花油的地方，弹性绷带慢慢掉了下来。
　　大门被打开，又无声无息关上。她的步伐快极了，顺着自己的直觉，来到了一处空旷的街道上。这里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大概是因为今天广告牌掉下来受到惊吓，所以呆在家中，一直没能睡着。
　　既然不睡觉的话，就出来吧，喝点酒……快活一下，放松一下……
　　对着天空伸出手，施加暗示；这次，她想要看着最后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受到惩罚。
　　摇摇晃晃的男人，披着外衣，从黑暗的居民楼中走出。她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摇晃着买了点酒，随后坐在路边就开始喝了起来。
　　唐流梦抬起手，手心向上，然后慢慢收拢，对男人做了个“过来”的手势。男人晃晃悠悠，一步又一步，踱到了马路的中央。很快，这里会经过一辆运水泥的大型车辆。就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就在这里看着。
　　然而走到一般，那个男人居然停住了；他先是茫然地转头打量着四周，随后就看到了街对面的唐流梦。
　　“你……”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校服洗的泛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的唐流梦：“你怎么在这里……你……”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唐流梦眼睁睁看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在自己的猎物身后出现，把男人拎回路边。水泥车呼啸而过，最后的惩罚并未完成。
　　“你看，我说了，这就是你的学生干的。”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手像是铁钳般攥住那个想要逃跑的衣衫不整的男人。
　　唐流梦回过头去，刚刚还在车上给她包扎的班主任，此刻就站在她身后。
　　“为什么？”
　　成谏盯着自己的学生，眼中没有失望，也没有震惊：“为什么要这样做，唐流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