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勇青春》风雪云缘

2、初见

　　东都大学位于这所城市的西部，主楼旁一池秋水，绿树荫荫。

　　高峻蹬着人生中第一双皮鞋，穿着第一件银灰色的中山装，拎着第一个咖啡色的皮箱，头发微长盖住前额，冒着汗水，站在报到处桌前，手上是刚去卫生间从短裤兜里取出来的学费。

　　这段路程3000多公里，绿皮火车开了72个小时，有两天两夜火车爬行在苍凉死寂的沙漠中。

　　这也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他觉得自己行，没让父亲送。

　　父亲在他的印象中，总是停留在一个早晨。他离家去学校，地上的厚雪被压实后像冰一样滑。他有点感冒，头变得大而沉，听着脚下踩雪发出的吱吱声，他不断地回头望。那是一条弯曲的砂石路，转弯处几颗高高的白杨树立于风中，白雪皑皑，，一个人影渐渐靠近，那是骑着自行车赶来的父亲，白色的头发散着雪花，手里是两个还温热的鸡蛋。

　　父亲那次也送他到公交站，然后蹲在那里，默默吸烟。他也在车里回望，直到父亲的身影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于灰色天际。

　　“嗯，这就是你开学那天穿着古董的衣服，像刚从民国穿越回来。”，瑞秋捂着嘴呵呵笑道。

　　高峻看了下对面大眼睛的紫衣女孩，不知道说什么。魏旭坐在她旁边，浓黑的眉毛下也是一双大眼睛，棉麻色的休闲西装，深紫色的衬衣，英俊的面孔让高峻不敢多看，自卑感像汗水一样涌出来。

　　“高峻，别听她胡说，你能从那个地方考出来不容易，有什么困难你就说，我肯定能帮助你的。”

　　旭的话像阳光一样温暖着他，很多年以后，想起他还是有这种感觉。

　　这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见面，在学校的小餐厅里。

　　和魏旭的相识是在体育课练习跳远，高峻站在沙坑便边，看见下一个男孩像一阵风助跑，起跳，落地，没站稳，向前一冲，脸埋进了沙子，一片哄笑声响起。

　　男孩站起身，没有抹掉脸上的沙子，一双眼睛黑乌发亮，转身跑回去，又跳了一次，双脚落地时，比上次多了一尺远。

　　当高大的男孩经过他时，高掏出纸巾递给他，看他抹掉脸上的沙子。

　　“１班的高峻。”

　　“６班魏旭，你好！”，他的手掌宽厚温暖。

　　高峻对这个男孩有些好奇。上课的路上，每次遇见魏旭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深邃的眼睛，目光如炬，他都会主动打招呼。那时的他很少和同学打招呼，一个人默默独行，有个同学给他起了个绰号“马帮。”

　　他那时候像一匹只来自荒原的灰狼，或者灰鼠，像被一阵旋风刮到了草原，充满绿色生机的世界，让他不知所措；又像孤独的干草，在鲜花盛开的校园里随风游荡。他报名参加了能能要他的社团，最后常驻在文学社，那里的人有些人和他一样感到孤独。

　　那是一个周六晚上，舍友们都忙着穿衣打扮像新郎官一样准备夜游。高峻躺在床上，看一会书，用黑色的眼睛，在白色的天花板找寻时间。魏旭忽然来到他的宿舍。

　　“晚上有事吗？没事到我家里去吧。我今天回家。”

　　等他俩骑着自行车到5公里外他家时，天已经有一点黑了。他拿出冰箱里的啤酒，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连喝了几口。

　　“爽极了。吃点菜吧。”，旭端出了几盘凉菜。

　　高峻又喝了几口酒，往沙发上一靠，把衬衣扣子扯开了一个。

　　“你看起来老是忧国忧民的，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习惯了，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

　　“那讲讲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我想知道。”

　　“我来自西北，我想起我的家乡时，就会出现一片大海，大海退去后，露出像馒头一样的山，当地叫座子山。山顶平坦，有扎手的荆棘杂草，下雨时麻雀会躲在里面。山顶的小石头摸起来很光滑，像贝壳一样。”

　　“那山下应该有石油吧？”

　　“嗯。但那里的山石油不多，主要是煤炭。据说整个城市地下都是煤炭，有些地方自燃了。”

　　“小时候吸引我的是北边有一片红色的山峰，远看像燃烧的火焰，同学说就是铁扇公主挥芭蕉扇的地方。”

　　高听见敲门声，旭开了门，是瑞秋，穿着一件白色上衣，黑色的裙子，齐耳的短发，坐在沙发对面，旭给她拿了瓶果汁。

　　“听说你过来，没事来看看，我一会就回去。你们接着聊。”

　　“刚才讲到铁扇公主。”旭提醒到。

　　“我为了搞清楚那里到底有没有火焰，骑自行车花了几个小时才到山下，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爬上去，发现这里的土是浅红色的，有些地方是有点烫，但没火。有些地缝，好像往外冒着点烟，但近看什么都没有。我看旁边有几块脸盆大的石头，便把它们推了下去，看它们带起滚滚红尘，慢慢停下来。“

　　”你还是个破坏分子。“瑞秋说。

　　“山下有一座很大的水库，干旱的时候，可以游走过去。那里经常淹死假期来游泳的小孩。

　　水库旁有一大片积着雨水的大草甸。在这里我抓到过泥鳅，也带家里的羊来吃草，可草沾了水，羊不吃，白跑了那么远的路。”

　　“那你是不合格的羊倌了。”

　　高峻一时想不起来该讲什么，讲小时候打架被人欺负，讲初中，讲高中，好像那些时光回想起来都是灰蒙蒙的，没啥意思，得讲些有趣的吧。

　　“哦，我印象最深的是邻居家有几排大书架，应该有上千本书，我放学就去借，什么书都看。”

　　“看过什么书呢？”，旭问。

　　“水浒传，封神演义，三国演义，科幻传奇，聊斋志异。。。”

　　“没意思。讲点有趣的事吧。”，瑞秋说。

　　＂你那时候有喜欢的女生吗？”，瑞秋嘻嘻笑着。

　　“你是要给高峻介绍女朋友吗？”旭打趣道。

　　高峻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他蒙着头喝了几口酒。他脑袋里浮现出不多的几个场景。

　　“初中时有个女生叫李雪，晚上回家路上可以看见她坐在窗前写作业。有一天晚上我敲了下窗户，然后递给她一个纸条，写的什么我忘了，好像是喜欢你吧。然后我就飞跑回家，心怦怦地跳。”

　　“就三个字啊，然后呢?”

　　“没然后，人家不理我，还躲着我。”，大家都笑起来。

　　“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周末让去她家玩。她家里养了很多奶牛，白底带黑点的。然后晚上带我去看星星，说’你看着这满天星星，我俩在一起，你对我有没有一种特殊感觉？’，我当时没觉得啥，就说‘没有’。”

　　“你当时应该说有感觉，想喝牛奶。”，魏旭一边躲瑞秋锤过来的拳头，一边笑。

　　“我说了那句话后，那女生对我说\'\'我对你也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你浑身臭烘烘的，该洗澡了，我不想和猪站在一起。”

　　“猪和牛，其实挺般配的呀。”，旭笑道。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个女生晚上叫我帮忙，说她的东西丢在学校边的青湖了，那地方老远，骑车5公里，当我累得半死像个牛带着她来到那里时，她却说东西找不到了，找不到也没什么，坐在公园椅子上说会话吧。大晚上折腾我，我当时有点生气，又像牛一样把她带回学校了。”

　　“现在后悔了？真是一个呆牛。”

　　“那你没女朋友吧？”

　　“都是我在说，说说你们吧。”，旭看了下瑞秋。

　　”我俩就是普通人。普通的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有普通人的梦想。”

　　“人生其实就像一条河，比较重要的事，就是那几个转折点，或一些闪光的时刻，大多数时间都是平平淡淡的。”，旭总结道。

　　“我是乖乖女，学习，读书，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和他一起从小学到高中，高中的时候和他谈恋爱，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顿，当时我哭的哇哇的。”

　　“嗯，当时爸爸要是对我再严厉一点就好了。”

　　“是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就是我一‘世’得到的。”，旭呵呵笑道。

　　“现在想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好漫长啊。感觉就是安静，平淡，普通，没啥高光时刻，都是细水长流的日子。周末他来找我，节假日出去玩。去过凌晨三点的广场，吃过门楼外的煎饼果子，回来坐公交迷迷糊糊，坐过了站。”

　　”下雨时候打着伞坐在玉带桥上，听着梁祝，给湖中的鱼儿喂面包。夏天去划船，不小心书包掉水了。天热去游泳，他逞能跳水腿磕池底了；秋天爬香山，捡来红叶夹书里给他；冬天滑雪，摔在雪地里哈哈大笑；穿着军大衣泰山顶没等到日出；华山栈道，悬崖边上装大侠，去北戴河堆城堡。”

　　“那还普通啊，我哪里都没去过。”，高低声说。

　　”嗯，现在想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像一池湖水，波光粼粼，有点耀眼，没那么美丽，但每一点波光都是独特的。”瑞秋总结道。

　　“是的，对我来说，这些记忆就像每天走过的路，没有什么不同，却是属于我自己的。

　　”那些值得回忆和纪念的日子，细细回想，我都能记起当时的情景。”瑞秋好像回忆着什么。

　　”每一点光辉都值得记住。“旭看着瑞秋说。

　　”那讲一件你们最值得回忆的事吧。“

　　“让我想想，那是高中的时候吧，我得阑尾炎住院了，病房里好多人，天气又闷又热，他在那里陪了我三天三夜，一直打扇子照顾，下载电视剧给我看，我当时还不能下床，病房里人又多，我用小便盆一直不行，后来他就去买了一个四周围起来的挂帘，每次的时候都用挂帘把4面都遮起来，用完以后再收起来，我那时候特别感动。”

　　“还有一次我爸爸吃饭噎着了，他一直卧病在床好几年了，当时急的不行，然后叫他去医务室赶快拿个氧气袋回来，不到7分钟他就回来了，下巴上都是血，衣服也擦破了，问他怎么了，说骑的太快，摔了一跤。他经常过来帮我爸爸翻身，端屎端尿，擦洗身体。有一次我爸爸在医院里，自己把输液管拔掉了，还是他发现的。”

　　这时，魏旭爸爸回来了。高峻和瑞秋一起和叔叔告别后，各自骑着车望北走，到一路口后，橘黄色的路灯下，瑞秋说：“我左拐了，马上就到，你不用送我了。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高峻立在那，看着她融化在橘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