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岁岁欢愉》来人间

45、第四十五章 他愿意与悲惨的童年和解

　　江离在一次的酒会上，碰见了一个人，很眼熟，江离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的走到他的身边，一路上有不少人朝他敬酒，江离只是抬了抬酒杯以示礼貌，并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定定站在那人面前。
　　江离比他高半个头，低垂着眼细细打量他，从回忆里找到了这个人，在米青医院时，他见过他；在许诺的手机里，他见过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男人抬头，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少年感十足的脸，只是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阴鸷硬生生破坏了这份属于少年的纯真，多了一些成年人的气息，与身上的西装格外相配。
　　乐田科技的乐总看到这一幕，心下一个咯噔，连忙过来打招呼，“江总”
　　江离冷淡的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谁
　　乐总面上笑眯眯，朝江离介绍道，“我儿，乐正成，以后烦请你多多指教”
　　“哪里的话”江离客套道，乐田科技也是深汕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他们公司目前还有合作，江离不能像对其他人一样冷脸，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
　　乐正成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
　　乐总又说了几句，就被其他人叫走了，江离也打算离开，乐正成抬眼看着江离，倏地唇角挂笑，“真巧，我也认识你”
　　江离的动作停住，拧眉看着乐正成，他并不知道乐正成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在许诺姐那里”乐正成嘴角笑意扩大，眼里闪着恶劣的光。
　　江离神色微微一变，转瞬即逝，又很快变得波澜不惊，他冷淡的垂视乐正成，薄唇划开一个凉薄的弧度，漫不经心道“所以呢？”
　　乐正成有些不满意，没能撕开江离平静的表面，一下子就收了笑，冷漠又厌恶的回视，“猪狗不如”
　　姐姐因为他死了，他却还能在这种纸醉金迷的酒会上谈笑风生，甚至连提到姐姐都还是那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样子，真恶心
　　他一跃成为深汕的新贵，前途不可限量，成为人们口中交相称赞的对象，而姐姐却永远长眠，明明姐姐也是心理学领域的佼佼者，也曾是多少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啊，真不公平
　　“你都知道什么？”江离也不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乐正成，也许诺诺和他说过什么。
　　乐正成讥讽一笑，“你想知道？”
　　“条件”江离淡淡出声，话语间听不出丝毫感情，顺便抬起手上着高脚杯朝远处不放心回头看的乐总举了举，放在嘴边喝了一口。
　　乐正成见他在和他谈事的间隙还不忘举起酒杯朝别人敬酒，心中越发厌恶，不阴不阳说了一句“你还真是面面俱到呢”
　　江离敛眉，“你很讨厌我？”
　　乐正成冷哼一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
　　其实许诺什么都没和他说，是他神智清醒后自己查到的，他只知道，姐姐是在和他接触后才出现种种异常的，他就想看江离痛苦，这样才公平。
　　乐正成最后看了江离一眼，转身离开
　　其他人见乐正成离开，一个两个上前想找江离谈合作，牵制住了江离，江离只能看着乐正成走远。
　　宴会间觥筹交错，在场的人们都衣冠楚楚，脸上都带着虚伪的笑，这样的地方一直是乐正成极其厌烦的，他以前可以用‘有病’的借口推脱，可现在不行了，他的第二个人格已经消失了，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强制要求他跟着他开始学习公司事物、人际交往等等
　　乐正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自嘲的笑笑，仰头猛地喝了一大口红酒，所以姐姐，你为什么要治好我呢
　　他神情落寞，盯着华丽的有些晃眼的灯光，眼前出现了一个一个模糊的光圈，乐正成觉得它像极了姐姐的眼睛，姐姐看他的眼里常常是明亮的，仿佛里面缀满了璀璨的星光，带着温软，她里面荡开的笑意往往温柔、平和，好像可以包容他的所有错误、缺陷，可是他始终觉得，许诺看向他的眼神里，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雾，他有时候觉得，许诺明明就在他面前，可他们却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一样。
　　姐姐……乐正成呢喃，酒意有些上头，他好像看到许诺就站在他面前，微蹙着眉，不赞同的看着他，然后忙前忙后的给他打热水洗脸，准备醒酒汤，乐正成突然就笑了，眼里含泪，姐姐，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像你那样关心我，在意我是否难过了。
　　时间总是匆匆太匆匆，无情的走过，没有一丝停留，深汕转眼竟迎来了炎热的夏天，蝉鸣声在草丛里不绝于耳，牵牛花爬上栏杆，迎着清晨的几缕阳光骄傲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喇叭型的紫色花朵好像要告诉来往的人们，它生命力的顽强和积极，哪怕是暴雨、烈日也不会使她垂落
　　江离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清晨来到了郊区的墓园里，他没带什么人，把司机留在山下，自己徒步上山，远远的，他看见许诺的墓碑前站着一个人影，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江离顿了一下，躲在树后，宴会之后他找了乐正成好几次，乐正成不是对他冷嘲热讽就是冷眼相对，丝毫不提许诺和他说了什么。
　　乐正成看着墓碑上浅浅笑着的许诺，把手里还带着水珠的百合花放在墓前，眼神怀恋，“姐姐，我来看你了”
　　他顺着墓碑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上面，就如同许诺活着时一样，把头搭在许诺肩膀上，向她诉说自己的心事。
　　“姐姐，你老和我说，希望我从童年的阴影里走出来，变得阳光快乐，可是我现在走出来了，还是好痛苦啊，我不喜欢现实的世界，太虚伪了”
　　乐正成最后一次见到许诺，是年底最后一天，许诺来的早，按门铃时是管家来开的门，“您好，许小姐”
　　管家的智能系统连接着整个房子的安保系统，许诺的容貌早就被记录在他的数据库里，无需主人同意，他可以直接给许诺开门。
　　“乐乐起来了吗？”许诺把身上的大衣递给管家，询问道
　　“少爷还在睡觉”管家回复道，把许诺的衣服放到衣架子上，又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给许诺换上。
　　“他有说今天想吃什么吗？”许诺点点头，又问，抬脚朝着厨房走过去
　　管家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混沌”
　　许诺停了一下，“又是混沌？”
　　管家也跟着停下，“是的，许小姐”
　　许诺转身，向管家下命令，“调出近一个月少爷的餐饮档案”
　　许诺在管家的智能系统里，是除了乐正成之外拥有最高权限的人。
　　“好的”管家眼里浮现一串的代码，圆滚滚的肚子变成屏幕，上面详细的记录了乐正成这一个月的三餐情况。
　　许诺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乐正成每天必有一餐是混沌，许诺皱眉，心里大致明白了乐正成的想法，她轻轻叹了口气，让管家恢复原样，到了现在，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乐正成。
　　她进了厨房，熟练的系上围裙，拿出面条，等水温差不多时将面丢进去。
　　8点整，乐正成从楼梯上下来，看着桌上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面条，和桌子旁坐着的许诺，氤氲开的水汽柔和了许诺精致的眉眼，乐正成眨眨眼，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他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吃痛了一声，“好疼”
　　许诺脸上含着笑侧着腮看他，然后朝他招手，“过来吃面”
　　乐正成眼睛变得很亮，几乎是连蹦带跳的走到座位上，脸上止不住的喜意，迫不及待的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
　　许诺揉揉他的脑袋，没有回答他，“快吃面，不然要糊在一起了”
　　乐正成如小鸡啄米的点头，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眼睛时不时往许诺身上瞟。
　　许诺说了好几声都没有用，最后只能无奈的随他看。
　　乐正成喝完最后一口汤，拿纸擦了擦嘴巴，“姐姐”
　　许诺低声应了一下，抬手让管家过来收拾
　　“我今天很高兴”乐正成弯了弯眼睛，声音都是压不住的开心。
　　许诺闻言，清澈的眼眸真挚地看向他，“那姐姐希望，以后的每一天你都能高兴”
　　乐正成心里一下子被填的满满的，暖意一下子随着血液流到身体各处，刚想说什么，他的目光和许诺碰到一起，突然察觉许诺的眼里除却那些令他觉得温暖的情绪，还好像藏着浅浅的哀伤，乐正成眨眨眼再次看过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他重重的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需要努力的高兴还是高兴吗，许诺摇了摇头，轻轻弹了弹乐正成的脑门，“傻子”
　　乐正成捂着脑门，不解的看着许诺
　　许诺笑了笑，“对了，上次姐姐说有礼物要给你，记得吗？”
　　乐正成点点头，期待的看着许诺。
　　“我把礼物给了管家，等你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就能见到了”
　　乐正成心想这还不简单，他给管家下个命令，让他告诉自己礼物在哪不就好了，姐姐才是傻子呢
　　许诺看见乐正成脸上狡黠的神色，一下子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她也不打算多说什么，领着乐正成去了书房，给他进行她此生最后一次的心理治疗
　　许诺握着胸口的小海豚录音笔，朝着乐正成轻声问道，“乐乐，你能让乐姚出来见我吗？”
　　乐正成歪了歪脑袋，眼里带着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可以的，姐姐，你现在想见他吗？”
　　许诺点点头。
　　坐在椅子上的乐正成闭上眼，脑袋垂下，半响，再抬起来头来脸上的乖巧已经消失，他一脸稀奇的看着许诺，眼底还带着隐秘的欣喜，“你竟然想见我？”
　　许诺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乐姚被她看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警惕道“你、你干嘛”
　　少年眉宇还带着桀骜，一双眼充满戒备，许诺不会想这样就能让他消失吧，那他早八百年前就消失了。
　　许诺始终柔和的看着他，眼里滑过歉意，“对不起”
　　“什么”乐姚愣了一下，面对许诺突然的道歉，他脑子停了半拍，迟钝的问道
　　许诺见他难得的露出和乐正成一样傻傻的表情，很自然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乐姚，我在和你道歉”
　　乐姚被吓到了，蹿的一下跳起来，远离了许诺，惊恐的看着许诺，“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许诺可从来对他这么温柔过，甚至这是第一次在知道他是乐姚的情况下揉他的脑袋。
　　许诺抿了一下唇，郑重地朝乐姚弯了弯身躯，为她过去的偏心道歉，其实无论是乐姚还是乐正成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她内心更加喜爱乐正成的阳光单纯，而下意识的觉得乐正成才是主人格，所以一直想要消灭掉乐姚这一人格，对他也一直是冷声冷语。
　　乐姚从慌乱中平静下来，眯了眯眼，“你不对劲，发生了什么？”
　　许诺直起腰，伸手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不在意乐姚试探的眼神，“你比我想的还要敏锐一些”
　　乐姚冷哼一声，他才不是乐正成那个蠢货，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数许诺下一次来的日子。
　　许诺笑了一下，过去拉着乐姚坐回去，“你不也正是羡慕着乐乐的单纯吗”
　　乐姚觉得有些别扭，但感受到手腕传来的温热，他还是任由许诺牵着，许诺松手的那一刻，他心里泛起淡淡的失落，听到许诺的话，扬了扬眉，嘴硬道，“我没有”
　　少年心口不一，许诺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自己也坐下，“其实在我还没来的时候，你们不就相处的很好吗”
　　乐姚垂着眸，不置可否。
　　“你在他痛苦的时候出来保护他，他也同样再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隐瞒你的存在，把我们这些心理医生耍的团团转”许诺说着，笑了一下。
　　“可还是被你发现了”
　　“那又如何？”许诺反问他，“无论我发现与否，都改变不了你们是一体的事实，我始终是个外人”
　　“你不是”乐姚急忙反驳道，对上许诺带笑的眼睛，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磕磕绊绊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许诺温和的看着他，“你们一直都把我当成亲近的姐姐，我很荣幸”
　　乐姚慌乱地避开许诺的视线，长过眉毛的头发遮挡了他的眼睛，姐姐吗？做她的弟弟好像也还不错，可他的内心却贪心的想要渴求更多。
　　“我给乐乐准备的礼物，同时也是给你准备的”
　　乐姚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我也有？”
　　许诺避不可免的心软了，不只乐乐是一个孩子，乐姚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而已，她没忍住又薅了一下他的脑袋，眼里的温柔好像要溢出来一样，“是的，你也有”
　　乐姚几乎要沉溺在许诺的温柔里，他想，这样就足够了，哪怕许诺下一刻要他消失他也愿意。
　　许诺什么也没提，在他再一次进入催眠时，他听到了许诺的声音，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声音很轻，却直达他的内心，不只是乐正成，许诺也在替他祝福祈祷。
　　这一刻，乐姚愿意与悲惨的童年和解，愿意接受那个无法面对母亲死在面前的痛苦而将记忆留在10岁之前的乐正成，愿意原谅这世间的对他的不友善的行为。
　　他抱住那个跪在地上惨白着脸、惊恐的看着母亲尸体的乐正成，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
　　周遭的阴暗的环境开始如潮水般退去，温暖的金光笼罩着他们，将所有的痛苦、折磨、不甘都通通隔绝开，乐姚低头看着怀里男孩，男孩脸上恢复了气血，变得红润，眼睛亮若星辰，“谢谢你愿意接受我”
　　乐姚看着他，眼里渐渐含了泪意，唇角却是荡开笑容，“也谢谢你等了我这么久”
　　就像许诺说的那样，他们两个是一体的，是相互包容相互依赖的存在，少了谁也不行
　　乐正成醒来的时候，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和乐姚已经融为一体了，谁也没有消失，他高兴的想和许诺分享，可是对视上的那一眼，乐正成觉得他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姐姐都懂。
　　许诺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他，眼里最后的一丝牵挂也消失了，“恭喜你，痊愈了”
　　——
　　乐正成伸手碰了碰许诺的照片，泄气道“姐姐，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我找遍了整个房子也找不到”
　　“我见到江离了，姐姐，他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乐正成又说了些什么才离开，他走后，江离才从树后出来，沉默的看着墓碑上的许诺，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艰涩道“是啊，洛萧一点都不好，江离也不好，你为什么喜欢啊”
　　起风了，从山的那边吹来这边，树叶在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