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粒粒红柚

1、第 1 章

　　我12岁那年，是满清亡国的第二年，那年，爷爷去世了。
　　爷爷是封疆大吏，掌管江浙一带，平时虽有侵扰，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爷爷总是能将他们制服。
　　虽国事日渐衰败，但小家生活还算富裕。但是洋鬼子来后一切都变了，听家里的下人讲，那个时候，长枪短炮轰鸣，稍不留神，就成了筛子。
　　我奶奶带领全家逃难，等战事平定，才回到了浙江，但是我爷爷已经不在了。

　　我家虽不是三代单传，但是爷爷、以及爷爷的堂兄弟都是英年早逝，早早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爷爷那是躲不过去的战事，但我那几个爷爷，据说都是“吸”死的。
　　国事日衰，爷爷对我父亲和几个叔叔的教导格外严厉，希望他们中能有几个担得起复兴国家的大业。
　　自我父亲幼时，爷爷就请了当地有名的先生，只可惜，我父亲天资欠缺，《论语》总也是背不会，我那几个叔叔更是别说，除了书背不好外，还常常捉弄先生，先生一气之下走了。
　　爷爷又请了几个先生，闲暇之余还亲自授课，只可惜天性难改，爷爷本想放任那几个叔叔，又难过心里上的这到坎，怕辜负了他们父亲临死前的嘱托。
　　思来想去，只得亲自询问他们。
　　“你们将来打算干什么养活自己，养活家人啊？”爷爷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这仨年龄不到十岁的小孩。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
　　父亲仍旧捏着衣角，半天说不出话，俩个叔叔依旧笑嘻嘻的。
　　爷爷摇头叹息，正打算摆摆手让他们走时，我父亲突然来了一嗓子，“报效国家，死而后已。”
　　爷爷的的手，停在空气中，两个叔叔也被镇住了，家里的下人都纷纷看着父亲。
　　父亲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可能是那句话说的不地道了，正打算溜出去。
　　爷爷却大为兴奋，赏了父亲好多东西，又请了几个先生，专门教导他，从此，父亲的屋里就整天传出了之乎者也的声音了。
　　以前两个叔叔还过来找父亲玩，现在都被挡回去，自个玩去了。

　　这事一度传为美谈，我爷爷着实欣赏了我父亲好长时间，把他当成未来国之栋梁来培养，家里快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没亏待了那些教书先生们。
　　可惜，我父亲的天资实在有限，到了三十多岁，也还是秀才。
　　于是乎，就彻底验证了当年跟我父亲的人的一句话，“大公子说的没准是戏词儿。”
　　儿子辈是没指望了，爷爷终日仰天长叹，只能把希望寄予下一代。再说我两个叔叔被放任不管了之后，彻底释放了本性，虽不是烧杀抢掠，倒也把坏事做尽了。
　　好在他们还真有吃饭的本事，在海里的那鱼，让他们摸出了一条生财之道。因此他们的恶估计只能定义到生意场上的狡猾了。
　　但在我爷爷这里就行不通了。士农工商的概念还是深深的印在了他老人家的脑子里，劝说无用，爷爷只得让他们另立门户，从此脱离了关系，那年他们刚刚20岁。

　　父亲在爷爷的精心教导下，天天捧着四书五经诵读。四次落榜后，爷爷彻底没了耐心。眼瞅着这一代没什么希望，爷爷心焦又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等到我母亲生下第一胎，是男孩，爷爷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精心制作了“育孙”大计，还没来得及实施，我那苦命的哥哥没活过两岁就死了。
　　爷爷又经受了重大打击，时隔两年，我那二哥出生了，爷爷不敢大意，着最好的老妈子看着，但还是看不住那冤杀的小鬼，爷爷还没来得及制定他的育孙大计，我那哥哥不到一岁就没了。
　　爷爷彻底失望了，虽然两个叔叔的孩子倒时常来看他，三个小孩，两男一女，精怪的很，无奈，鉴于他们父亲从事的行当，爷爷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可是自己家又不争气，经常长吁短叹。我父亲倒是娶了几房，可我那几个姨娘的肚子没一个争气的。

　　母亲身体不好，经受了两次打击后，又逢遭动乱，身体更不行了，我出生后就跟着奶奶。
　　奶奶是大家闺秀，颇有名门之风。她教导我读书认字识礼，偶尔还从爷爷的闲谈中了解到的国家大事讲给我听，说完了，又小声说道，“妞妞别怨爷爷，他呀，是急的。”
　　爷爷不宠我，就像叔叔家的孩子是一样的，因为我不是男孩，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报效不了国家，女孩天生就是养给别人家的。
　　我明白，我不怨，好生的活着比什么都强，那年我12岁。相比于我那两个短命的哥哥，爷爷常说，你呀，借了你哥哥的光了。

　　按照爷爷的说法，女孩子就应该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我也不想出去，我所知道的外面的世界，都是从罗丫头嘴里听来的，她娘是我乳母，我俩喝一个人的奶长大的，感情自然比别人深，我教她认字，她讲给我外边的事。
　　“你知道吗，张员外家着火了——”
　　“你知道吗，隔壁柳小姐要嫁人了——”
　　“你知道吗，我觉得那个买菜的又短我称了——”
　　她一开口，必是四个字，“你知道吗”。
　　她还有一个姐姐，死了，她娘也疯了。那是前年的事了，那时候我们家已经不行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罗丫头姐姐的事我们府里啥态度都没有。
　　每年都会有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举行海祭，说白了就是自家有钱，生怕别人不知道、生怕地底下的人不知道。
　　事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在近海处搭起50米长的台子，去那唱几出戏，喝几场酒，就完了。
　　我爷爷常望海兴叹，骂这帮人只顾自己享乐，不知道为国家出钱出力。那帮人可听不到，依旧吃喝玩乐。
　　罗姐姐是其中的帮工，她挺好看的，比我好看多了，白净的皮肤，微微翘起的嘴唇，在我的印象里，她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
　　我听罗丫头讲，当时她姐姐正和几个女工在柱子上绕金线，就听的岸上一阵嘈杂声，领头的大喊，要拿台子上最年轻的丫头做小。
　　台子上的人都嬉笑起闹，罗姐姐知道，这可不是玩笑，这台子上的人数自己最小，那个说话的平日里就对自己不怀好意，可不是说着玩的。
　　她一害怕，手就松了，一根横木本来要搭在柱子上的，这下子直直的飞出去，正打在那恶霸哥哥的脑门上，本来没什么，谁知道，那横木上有颗没埋进去的钉子……
　　那恶霸见此竟还了得，罗姐姐本来就没什么反抗，被那群人乱棍打死扔进了海里了。
　　我跟罗丫头在海边蹲了半个月，希望罗姐姐的尸体能冲上岸来。
　　那片海平静的时候没有一丝涟漪，喧闹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停。她不哭也不闹，我就在旁边蹲着。直到天黑爷爷派人来找了才回去，她娘就这么疯了。

　　说起这事来，我爷爷爷挺内疚的。
　　罗丫头的爷爷是跟着我爷爷在战场上出生入过死的，算起来，照顾他们家也算是我们家的份内事，所以从此以后，我爷爷就待罗丫头和我一样了，虽然我在他那也不招待见。

　　奶奶总是说，你爷爷呀掌管家里的一切，你的命运都是他说了算的。所以，打小我就很听爷爷的话，生怕他哪天不顺心，把我的“运”掐断了。
　　爷爷死了，这个掌管我命运的人突然死了，一下子我就陷入了悲伤，似乎没人掌管我的“命运”，我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好在，奶奶是个坚强的老太太，扫清了战争留下的残痕，一家人又开始过活了。
　　有一天我那两个叔叔和奶奶商量事情，我就在一边听着，二叔说要把自家的二丫头送到英吉利去，三叔说要把自己的长子送到英吉利去。
　　二叔寻思着要把我送到英吉利去，和二姐姐作伴。
　　我奶奶摇摇头，挪着她的小脚，摇摇晃晃的又坐下来，看着我，又看了看二叔，拒绝了。于是生平这辈子第一次改变我命运的机会没有了。
　　二姐姐、大哥哥走的那天，我们都去送了，二婶哭的跟什么似的，船都开走了，还一个劲的埋怨二叔，说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非得给送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二叔被逼急了撇下一句，“有本事，你生个儿子出来。”就走了。二婶也不甘示弱，“姑奶奶不生，生出来，还让你送走啊你个杀千刀的。”

　　我不知道英吉利在哪儿，罗丫头也不知道，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只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不缺吃，不少喝，还有罗丫头陪我玩。“妞啊，回去看看你娘去啊。”

　　爷爷走的第二年，弟弟出生了，不知道地底下的爷爷有没有指定详细的育孙计划。
　　家里人可没怎么高兴，最忧国忧民的那个人走了，没人指着他将来能做出一番大事来，现在不过是多了一张嘴而已。
　　父亲在乡塾里谋了一份差事，此时正不在家，母亲躺在床上，头上缠着一块毛巾。
　　“娘——”我走到她旁边，她点点头，我才在旁边坐下。
　　我跟我娘没什么话要说，倒是罗丫头，她俩说了很久，我在旁边站了很久，罗丫头喊我走的时候，我的腿都直了。

　　我这个弟弟没像那两个短命哥哥一样，相反我总觉得，那两个哥哥之所以没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我和弟弟续命的。
　　弟弟的到来，着实让母亲扬眉吐气了，那些姨娘以前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没少欺负母亲，现在，母以子贵地位自然不同。
　　听罗丫头说，姨娘们每天按时来请安，没事送送小礼物啥的，生怕父亲在枕边风的强力进攻下将她们扫地出门。
　　现在这年头，出去就等于饿死，罗丫头说着。
　　回家后，我就和她分开了，我去看了奶奶，跟她说我去看母亲了。
　　奶奶有一只猫，她常说，我呀这辈子就养了你俩，那猫喵的一声，从她怀里嗷了一嗓子，瞅了我一眼又趴下去了。
　　奶奶这辈子除了这场战乱，没受过什么苦，她父亲是京里的大官，嫁给我爷爷那回儿，正值家门兴旺发达时，而且，我爷爷的仕途要仰仗自己的老丈人，她婆婆自然不敢为难她。
　　拖她老人家的福，奶奶也没为难过我母亲，罗丫头说她娘没疯时经常跟她说，自己年轻时的苦，熬了多少年，才熬出头了。
　　“你娘还好吧，”奶奶手拍着猫咪，她俩都眯着眼。“好着呢，”奶奶没说话，我回屋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几个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