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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吉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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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书尽努力了一下,试图扶着轿厢站起来,头晕恶心的感觉却一阵阵上涌,让她整个人都无力起来。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焦急起来。
没等她想办法,轿帘被掀开的声音传来,她迅速恢复镇定,重新在轿子里坐好。
“外面雪大。”
是个听上去很年轻的少女的声音,清脆又干净,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澄澈的水塘,让人忍不住想象声音的主人是不是也拥有一双像水塘一样澄澈的眼睛。
“祭坛路远,朕唯恐你滑倒了,所以来接你了。”
喻书尽冰凉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掌隔着袖子牵住,热度透过衣袖渗进来,她恍惚地跟着这人下了轿,才意识到这人正是她的妻子。
当今圣上,刚登基一月有余的新帝。
由于祖父的耳濡目染,喻书尽实际上对这位据说整天睡大觉怠惰朝政的小皇帝没什么好感,但是此时此刻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被道听途说影响了对管朔闻的看法。
感受着身后的少女乖乖地被自己牵下来,管朔闻笑了笑,忍不住想逗逗她。
于是她站定,确定喻书尽也站稳了后,凑到盖头旁,轻声说道:“娘娘真是好生大胆,我说我是管朔闻,你就信了?”
喻书尽大惊,想掀开盖头又忌讳着天家颜面,只得警惕地挣脱了对方牵着她的手。
管朔闻一时不察被她甩开,有些惊奇,心里想逗逗她的冲动越发强烈。
她又凑近了些,伸出手试图抚上喻书尽的手背:“附近也没人……不如……”
喻书尽一阵厌恶,没有多想就凭感觉一脚踢向对方的膝盖。
管朔闻正憋笑偷着乐呢,冷不丁挨了一脚,又因着瘦,竟然被喻书尽这一脚踢得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
“陛下!”
还没等喻书尽再上前给这个不要脸的胆大包天的登徒子补一脚,就听得周围响起惊恐的阵阵呼声。
喻书尽呆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胆大包天的登徒子,刚才那些全是这个名讳唤作管朔闻的小皇帝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喻书尽再怎么女中豪杰,也只是平头百姓。此刻伤了皇帝龙体,难免有些担惊受怕。
皇帝的金甲卫已经呼啦啦拿着兵器围在四周了,喻书尽有种直觉,只要那个小皇帝一声令下,自己瞬间就会被万箭穿心射成刺猬。
“都退下!干什么呢!”
这下听到的是管朔闻的斥责声,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会变得格外敏锐,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拍打衣物的响动,想来应该是小皇帝自己站起来了。
“朕只不过同皇后娘娘开了句玩笑,皇后娇羞,朕又一时没站稳才摔了出去,你们拿兵器对着皇后娘娘,是想领个刺杀的罪名吗?”
周围的金甲卫瞪大了眼睛看着振振有词的管朔闻,纷纷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们明明亲眼看到皇后娘娘一脚把陛下踹倒……噢!他们明白了,陛下天威不容侵犯,定是想让他们假装没看见!
金甲卫们对视了一眼,纷纷放下兵器,又远远退开。
喻书尽罕见地迟疑了。
这是……怎么回事。
管朔闻拍干净了身上的雪,上前重新牵住喻书尽的手,不过这次让她有些不舒服的是,管朔闻没像第一次一样很守礼节地隔着袖子牵她,而是直接强势地伸进她的指缝间,强行同她十指相扣。
喻书尽浑身僵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挣脱。
管朔闻瞧了喻书尽一眼,仿佛隔着盖头都能看见她忍气吞声的模样,乐了,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让她踢自己……那一下摔得可不轻呢。
喻书尽完全想不到第二次小皇帝略显放肆的行为竟是出自幼稚的报复心理,若是知道了,只怕会觉得无语。
喻书尽自小饱读诗书,有“生女当如喻氏女”的美名。她从小接触的同僚,不是文质彬彬的官家公子,就是温柔小意的官家小姐。
像管朔闻这样的……属实是第一次见。
明明有着干净得如同积雪的声音,却偏偏是个喜好恶作剧的小孩儿心性。还没一睹陛下尊容,喻书尽已经开始头疼了。
心里赌气归赌气,管朔闻还是仔细扶着喻书尽在被一层积雪覆盖的红毯上慢慢走着,亲自扶她跨过了火盆,走向祭坛。
喻书尽怕冷,冷得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努力克制住肩膀的发抖,挺直了脊背站得笔挺。
管朔闻却顺着手掌的连接察觉到了喻书尽在发抖,她那双勾人的、潋滟的桃花眼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喻书尽一阵儿,在到达祭坛顶端的时候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就在司礼官准备示意乐府吹奏的时候,管朔闻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
“众位,”无论管朔闻是什么脾性,她有一把好嗓子是不争的事实,悦耳的声音从空荡荡的祭坛上传下来,传进在场的人耳朵里,“朕以为,朕与皇后娘娘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便是为好,众位以为呢?”
虽然无论是先帝还是前朝,都没有皇帝在立后大典前宣讲的传统,但是现在管朔闻才是皇帝,无论是否拥有实权,她都是皇帝。
祭坛下围观的礼官和大臣一头雾水,没明白小皇帝这是整的哪一出,只得纷纷符合。
只是作为皇后娘家人的丞相喻先庭,有种不妙的预感。
直觉告诉他,小皇帝又要给他找事了。
果不其然,管朔闻听着祭坛下众人的附和声,声音清脆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典礼繁琐,天降瑞雪,朕体恤皇后畏寒,不如这些繁文缛节,就一并取消了罢?”
喻先庭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
这个整天只会睡大觉的小皇帝怎么还学会惹事了?是嫌他喻先庭命太长了吗?
喻书尽恪守礼节,第一反应也是制止身边人的举动,可是手刚刚抬起来,她就反应过来了。
身边这个人,是上庐的皇帝,是上庐至高无上的主宰,哪怕是有意见,也不该当着观礼的百姓和大臣的面反驳。
果不其然,众大臣窃窃私语,司礼官一脸为难。
见许久没人出声,管朔闻眼睛眯了眯,心情算不得多好:“怎么?朕的婚事,朕自己还不能做主不成?”
话到最后已是掺杂了些冷笑在里面,喻先庭心里咯噔一跳,知道小皇帝是在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司礼官眼神偷偷瞥着喻先庭脸色,见喻先庭闭眼假寐一脸默许神色,咽了口口水,开口道:“陛下哪里话,自然是全凭陛下做主。”
管朔闻冷哼一声,也很聪明地假装没看见司礼官在看谁的脸色。
她走到喻书尽身边,伸出两只手,这次把喻书尽冰凉的双手都拢进了掌心。
“还能坚持吗?”
喻书尽有些恍惚,掌心的温度暖热,让她的心绪忍不住有些飘荡。
过了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嘴里说的话却是:“陛下此举,于礼不合。”
管朔闻瞪大了眼睛,想说我关心你才取消了那些繁文缛节,你倒反过来谴责我于礼不合了?
她有些气闷,甩开喻书尽的手,声音一瞬间冷淡下来:“朕才是皇帝,不劳皇后娘娘费心。”
喻书尽也觉得管朔闻莫名其妙,本来就是于礼不合的僭越之举,莫非这小皇帝这般听不进谏言?
她于是也不再多说,一帝一后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司礼官觑着管朔闻的脸色,又看看喻先庭老神在在的模样,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东方的天空燃起一道火光,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竟是双凤和鸣的吉兆降世。观礼的百姓纷纷跪倒山呼“天佑上庐”,大臣们喜形于色,纷纷拜倒,猜想是不是上天要振兴他们皇嗣凋敝的上庐国。
管朔闻也愣了一下,心里直犯嘀咕。
这怎么……还有吉兆降世呢……莫非身边这个不懂变通的刻板丫头,真是她的良缘不成?
喻书尽虽然盖着盖头看不见,但是自然听见了百姓激动的高呼。她抿了抿唇,心想看来这泊箩进口的烟火还是挺好使的。
祭坛以东三里的小巷里,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正研究着怎么点燃这一大堆看上去模样古怪的东西,引线被雪水浸湿,一时半会儿完全点不着。
那人说只要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把这堆东西点燃,就保他后半辈子荣华富贵。
流浪汉有点着急,越着急越打不燃燧石,就在这时,一个轻飘飘的影子落在他背后,如同鬼魅般扭断了他的脖子。
流浪汉还在研究着怎么点燃烟火,就在不明所以的迷茫中断送了性命。
尸体被那个轻飘飘的影子拖走,偏僻的小巷又恢复了寂静。
祭坛这边,管朔闻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茫然加不敢置信地看着东方天边渐渐散去的吉兆,咽了口口水。
不会吧……
结合刚才管朔闻说的话,喻书尽几乎能想象到这位小皇帝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
她轻飘飘地开口,问了一句:“还回去吗,陛下?”
管朔闻不知怎的,总疑心她这句“陛下”的咬字很奇怪。
非要说的话,像是在嘲讽她。
管朔闻到底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她哼笑一声,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喻书尽在发抖,还是咬牙切齿地扬声说:“大典照旧!”
喻书尽施施然朝管朔闻施了一礼,又端庄地站在她身边,不动了。
管朔闻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喻先庭算账,说喻老头,你给我找的好妻子!
但是不行,有什么话还得留到立后大典后再说。
她咬着牙,已经在想明日如何刁难那喻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