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疏竹时

2、不秋山·壹

　　解残秋睁开眼睛，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快无法呼吸。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额前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脸上。
　　室内没有燃着烛火，窗户半开着，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室内。昏黑的室内，这捧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于长时间闭着眼的人而言，这样的光线并不刺眼。

　　疼痛令他的意识有些混沌，身体撑不住地想要晕过去，神识却无比清醒。这样又清醒又迷糊的感觉并不好受，解残秋缓了好一会才接受。
　　这样的疼痛对解残秋来说并不陌生。
　　他时常要忍受撕裂神魂般的痛楚，按理来说，他的身体本不应该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才对。

　　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金丹期。
　　丹田内的灵气是充沛的，但却有些紊乱。紊乱的灵力在他浑身的脉络乱冲，丹田甚至都因此裂了道缝。

　　嗯？？？
　　丹田？？？？？
　　金丹期？？？？？

　　解残秋怔了一下。

　　他能肯定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虽说修士到了元婴期便可无视肉身躯体，化神期更是与天地通感半步登神——
　　但是陪了一辈子的东西突然被换了，谁能不发现？
　　更何况人的灵根优劣有差，高阶修士对这些细微的差别格外敏感。
　　身体是自己的，但是不是自己的。
　　换句话来说，是不属于现在这个解残秋的。
　　他的丹田在云州一战便碎了。
　　且不说他伤成那样了到底能不能被救活，就算活下来了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灵力充沛的模样。
　　经过那一战之后，他的身体透支得彻底，能活下来就是上天眷顾。而他的丹田情况非常糟糕，灵力从丹田裂缝逸散时加剧了丹田的伤势。
　　解残秋敢肯定自己的丹田是四分五裂了的。
　　他不应该是修士，顶多是一个吊着口气的普通人罢了。
　　但是此刻……
　　虽然疼痛占据了他的意识，丹田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身体也是如同纸糊般脆弱。但他能明显感受到这是不一样的。
　　一具油尽灯枯的身体，不应该是这样的。
　　更何况——
　　解残秋的意识有些模糊，响起了云州大雪纷飞、人迹绝灭的场景。
　　他当时几乎感知不到冷暖了。
　　漫天飞雪簌簌落下，寒意铺天盖地，可他却感知不到分毫。而他眼中的世界几乎是全黑的。解残秋能感受到的，或许只有微弱的、属于另一人的呼吸声，另一人强而有力的心跳。
　　郁锦书啊……
　　解残秋的呼吸急促了些。
　　如今的身体是真的如同纸糊的一样，只是呼吸急促了些，他便开始狂咳不止。侧头，闭上眼睛，眼角被逼出了些许泪花。
　　他可以确定自己是死了的。
　　但是眼下，心脏正在他的胸膛里有力地跳动，丹田中灵气磅礴。一剑穿心就像是一个逼真的噩梦。

　　意识沉浮间，解残秋不由地回忆起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但也只是片段而已。

　　郁锦书在人间的某处长街上。闹市攘攘，处处张灯结彩。各种样式地灯笼点了一条街，几乎照亮了夜空，人群则如鱼潮般涌动。
　　郁锦书身着一袭黑衣，墨发用白玉冠束起，衣袖翻滚，穿过那片鱼潮，踏着月光向他走来。
　　解残秋应该是在高处的，郁锦书看他只能抬头看。
　　“师兄，事情办完了？”他说话时带着笑意，好像心情很不错，夸赞道，“好厉害。”
　　郁锦书问他：“你不下来吗？”
　　解残秋挑眉：“当然不。下去做甚，人挤人么？而且酒楼地势高，方便观察……师兄你别那样看着我，我哪句说错了么？”
　　郁锦书没回他的话，只是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道：“……疼吗？”
　　解残秋怔住了，抿了下唇。腹部的伤口应该是裂开了，正往外渗血。他实在是没想到郁锦书连这都能看出来，毕竟他骗过了好多人。
　　他都骗了些谁？
　　解残秋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听见自己开口：“疼，好疼啊师兄。”
　　郁锦书快步走进了酒楼。
　　解残秋喃喃道：“既然心疼我，那为什么不能来早点呢……”不知道是梦中人的呢喃，还是解残秋潜意识里的埋怨。

　　这个片段就停在了这里，解残秋感觉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等他再睁眼时，又是另一副光景。

　　地牢里幽暗无光，潮湿的空气不断侵蚀着他身上的伤口。疼，真的好疼，感觉灵魂都被撕裂开来。
　　解残秋现在非常虚弱，不知道被困在这地牢之中多久了。黑色粗大的缚仙索从他的锁骨处穿过，绕过他的躯干，束缚住他的四肢。
　　身上的衣物原先应该是浅色的，总之现在已经成了一件血衣。血衣上红褐色的痕迹不断被鲜艳的新的血液覆盖。睫羽颤了一下，颈间滑落一滴汗珠。
　　他能听见外面传来衣物摩擦、兵器相交的声音，还有厮杀声。但他听得不真切。他听不出这场交锋是大是小。耳畔的嗡鸣声和剧烈地疼痛快要占据他的思维，意识开始变得迷糊。
　　然后他感到有光照进来。解残秋疲惫地掀起眼帘，看见郁锦书披着一身的月光，浴着血光，顺着楼梯往下走。
　　郁锦书走到解残秋的面前站定。解残秋看到郁锦书来后神经便放松了下来，竟又是要晕过去。
　　在迷糊间，解残秋感觉身上的枷锁被尽数斩断，然后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郁锦书的声音一如往日，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情愫，像是愧疚：“……抱歉。”

　　紧接着，又是另一副画面。
　　山道旁长着高大的玉兰树，树冠很大。恰逢花期，玉兰花便开了一片。花香清雅馥郁，像是盛了满树的月光。
　　解残秋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在哪。
　　——这是不秋山。
　　不秋山，山如其名，哪怕是最高的凌云峰山巅也是不敷雪的。四季长春，即为不秋。
　　楚招云喜欢花草，所以凌云峰种满了各种花木。这些花木郁郁青青，花期又是错开的，所以在解残秋的记忆中，不秋山总是山花灿烂的模样。
　　但这样的景象，真的是好久不见。
　　这次出现在画面中的人终于不再是郁锦书了，而是他的师姐——柳云音。
　　柳云音的目光似清冷的月华，落在人身上时轻飘飘的。她欲言又止，一言难尽地看着解残秋。
　　玉兰落了满地，美人站在其中，自成一幅能流传千古的画卷。
　　柳云音沉默了许久。她想了很久的措辞，最后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山间飘落的玉兰花瓣。
　　“……残秋，师尊他……身陨道消了。”

　　……

　　最后是天地百茫的一片，耳畔空灵的铃铛声响了47下。
　　解残秋感知不到灵力运转、感知不到丹田，也不知冷暖。在一片空茫的死寂中，他想起了不秋山上茂盛的花草。
　　——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就像我文案说的，攻受都超爱。所以郁锦书总来迟这个设定也是有原因der，不要因此有什么不满啦，毕竟因为这个设定上天台的第一个就是郁锦书（诶
以上内容后文会做解释，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