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假装娇软》近渺及遥

4、第四章

　　柔柔其实颇有几分惧怕这位大将军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伐之气，像索命的阎罗，又似虐杀猎物的猎人。

　　而柔柔她还不想死。

　　她与胥却四目相对，心里暗自惶恐，胥却终究还是怀疑她的身份。

　　也对，好好的，一个十数年未见的邻家小娘子，如何会从清溪县突然出现在国都，还胆大妄为地直接拦他班师回朝的军马，当着泱泱万民之面，高呼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夫人。

　　若那小娘子真敢，未免也太有胆识与心计了。

　　柔柔一时还想不出来该如何应对胥却的诘难，只定睛望着他，眼睫微颤，眼眸却一眨不眨。

　　看不出来她是真被胥却吓到，还是专心致志地在冥思苦想，忘记了避开胥却的目光。

　　胥却也不着急，她看着自己，自己就看着她。纵然她现今身份还不完全明了，但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看得多了也并非自己吃亏，反而赏心悦目得很。

　　胥却的面上一直挂着冷淡、玩味的浅笑。

　　不知过了多久，柔柔只察觉极远极高处的耀日光芒一闪，几乎刺痛自己久睁本就酸涩的双目。

　　她总算眨了眨眼，多了几分憨态。

　　胥却挑眉望她，她想了想，恶人先告状道：“却哥哥如何就不相信柔柔真是柔柔了？”

　　她还故作委屈地转过身去，侧对着胥却，昂扬着小脸，一副“我生气了”的表情。

　　胥却看着，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柔柔暗道这臭男人真是铁石心肠，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偏偏自己还不敢真的就此与他置气下去。

　　于是，柔柔自己哄好自己，复又回身，正对着胥却，但语气仍然带着愠恼，“却哥哥与胥老大人本是国都连尧之人，因胥老大人被贬谪这才来到我们的清溪县。”

　　“却哥哥表字破陈，乃是胥老大人希望却哥哥可以排除万难、推陈出新之意。这表字是在却哥哥襁褓时便定下的。”

　　“还有却哥哥之前带在身上的那把玉柄宝剑，那渗血和田玉原是一块手玩。却哥哥因为感激，将它赠予一位贵女。后来却哥哥失去父亲，那位贵女又将这手玩寄还给却哥哥，希望却哥哥可以节哀顺变、更加发奋图强。”

　　柔柔一下如珠连炮说了许多关于胥却的事情。除却父亲被贬谪，这件并不隐秘的祸事之外，无论是自己表字的来历，还是那宝剑的玉柄都鲜少有人知晓。

　　胥却的表情霎时变得阴鸷，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面前的柔柔，像是一把锐刃要将她剥皮拆骨，认识分明。

　　他连嗓音都像是从盛怒之下挤压出来的，蔑声：“你知晓这玉柄的来历？莫非是我幼年主动告知过你？那你知晓被我赠予这玉柄的贵女是谁吗？”

　　柔柔被他失常的神情、语气吓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迟疑了半晌方才一副受惊的样子，仓皇地摇头道：“我不知晓，却哥哥你没和我说那么多。”

　　“却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凶柔柔？”她反还不忿地抱怨起来，但柔柔软软、带着哽咽的嗓音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过她的眼眶红了。

　　无论她是装的，还是真被自己吓到，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确实叫胥却立马回过神来、恢复如常，甚至有几分愧疚自己对她是不是太凶了。

　　但胥却并不会同她致歉。这是他对一个莫名靠近自己的女子的别扭，也是他们如今身份悬殊，自己作为大将军的孤傲。

　　胥却柔和了面色不说话了。

　　柔柔也不需要他同自己致歉，见他不生气，复更贴近，几乎倚在胥却身上。胥却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并没有使用什么头油、香脂，而是属于少女本身的馨香。

　　胥却的呼吸微滞。

　　柔柔又道：“却哥哥既然已经归家多日，为何不立刻来见柔柔？却哥哥就不好奇柔柔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以及胥老大人留在清溪县的坟茔还好吗？”

　　提起已故的父亲，胥却面上又是一冷。他看柔柔的神情恢复漠然，并且稍稍推开柔柔，让她站得离自己远些。

　　柔柔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一句话，眸光中生出几许歉疚。

　　好在胥却并未再次生气，语气疏离、不咸不淡地又道：“大军刚刚回朝，有的是要向陛下禀报的军务。以及我与这数万大军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连尧了，如何安置他们，收拾大将军府、让大将军府运作起来都十分耗费功夫。”

　　“再者，”胥却垂眸瞥她，表情又恢复那副玩味促狭样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若你真有事，定会自己来寻我。”

　　他还上下看了看柔柔，状若在告诉她，你看，你这不就来寻我了吗。

　　柔柔有几分被戳穿意图的窘迫。

　　但她不愿放弃这次机会，也不好直接开口说出自己真正想知道的，遂换了种徐徐图之的方法。

　　柔柔再次靠近胥却，娇嗔：“这虽已是秋日，但日头还有几分毒辣。却哥哥怎么忍心人家就站在这烈日之下与却哥哥交谈。况且，有些体己话，却哥哥就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说到“体己话”三个字的时候，柔柔的神情颇为暧昧、娇羞。

　　胥却憋忍了半晌，但仍觉得有几分好笑，遂带了些忍俊不禁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柔柔已顾不得自己本身的羞耻与矜持，只记得无论如何要从胥却的口中撬出父母的下落。她垂眸低头，双手绞着衣襟，状若十分不好意思，开口：“既已到了却哥哥的住处，却哥哥不请我进去坐坐、喝盏茶吗？”

　　进去了就能更加弄清楚这主院的构造、布置。

　　胥却扬眉反问：“你如何不请我去你的闺房坐坐？”

　　柔柔有太多想要诟病的：一者什么她的闺房，那样难看的屋室才不是她的闺房；二者，去她的闺房，她还怎么弄清楚胥却身边的环境；三者，胥却也不怕因此坏了自己和他的名声。

　　但柔柔事实上只敢说一句：“其实，这正是柔柔想要与却哥哥说得事情之一。柔柔的住处实在太远了，柔柔还想待在却哥哥身边，照顾却哥哥的饮食起居。不如却哥哥……”

　　不等柔柔把话说完，胥却打断她道：“既然如此，那就入我院内说话吧。”

　　柔柔的一番言辞被堵在口中一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胥却已经率先走入主院，她就跟在后面对胥却皱眉、撇嘴、做鬼脸。

　　胥却突然回首来看她，她还得装出一副大方得体、喜笑颜开的模样。

　　她何时吃过这样的瘪？就是面对新帝……柔柔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再想了，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既然逃出来，就要过新的生活。

　　到了主院的主屋门前，柔柔以为是胥却寝居的地方，胥却并没有邀请她进去。柔柔面上露出疑惑，胥却领着她往左一拐，到了左边的侧屋。

　　胥却推门走进去，让开门前位置。柔柔站在门边，看向屋内──并不是胥却的寝居或者书房，因为既没有床榻也没有书简。

　　只余满目的刀枪剑戟。

　　还真是间武器库呢。

　　柔柔正犹豫要不要入内，胥却已是向她延手指向屋室中间空场上摆放的一张旧茶案，边角已经有些掉漆，两边的葵草垫也起了毛。

　　柔柔不可置信，尽量保持平静地询问：“却哥哥你平日就是在这里接见宾客的吗？”

　　谁家主人会在武库里接见宾客啊？不仅是宾客，还是女宾客，作为自己未来夫人的女宾客！

　　柔柔暗里已是双手紧握成拳。

　　胥却却是波澜不惊地回答：“既是寻常接待宾客，又怎会入我的住处？若是能入我住处的，便也不是宾客。至于你……”

　　胥却顿了顿，才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定义你的身份。”

　　胥却自顾地已是在旧茶案前坐下，柔柔嫌弃地略过这四周满墙、满柜架的兵器，到胥却对面也坐下。

　　她还不得不装作无有介怀的模样，告知胥却，“我是却哥哥的未婚夫人，自然不是宾客。但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我是却哥哥的亲眷！”

　　她理直气壮、一本正经、不知娇羞。

　　胥却听她这样说，先是呆了呆，有那么一瞬，他真的险些听信了她的鬼话。而后他匆匆反应过来，无论她是不是柔柔，其实都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

　　胥却给自己倒了盏茶，喝起来，没有回应她的言辞。

　　她则是环顾四周，好奇地又问：“这些都是却哥哥收藏的兵器吗？之前那把玉柄宝剑是不是也在这里？”

　　玉柄宝剑？

　　胥却有些心虚地低声：“不在。”

　　“那它在哪？还是说却哥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柔柔好奇得不行，回眸重新望向胥却，眨了眨眼，期待他的回答。

　　胥却看她撒娇卖乖的样子，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只道：“这与你无关，你且说你来寻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就好。”

　　“你住的屋子暂时不会变，我还不太习惯被人伺候。”胥却先发制人。

　　柔柔又是一阵语噎，随之思忖了片刻，才换而问其他，“那却哥哥我想读书，我可以常常来你这里读书吗？”

　　胥却淡淡瞥她，回答：“我观你言辞，一般书简已是无须阅览。你需要读的又读来做什么呢，还要去做女博士不成？”

　　柔柔讪笑，隐有几分凄苦：“女博士我是做不成了，虽然从前老师一直说若我不是生在……生在平民之家，去做个女博士也不错。”

　　“你有恩师？”胥却察觉她话中的重要之处。

　　哪只她四两拨千斤，又对着胥却撒娇：“对啊，是昔年父亲请来的。他说既然我要嫁给却哥哥为妻，到胥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做新妇，怎么也该多读些书。”

　　“我们胥家已经没有书香门第了。”胥却嗓音极低极沉，但是只片刻，又恢复如常，斩钉截铁地拒绝，“你不需要来我这里读书。你的学识活在这世上已然足够。我的书房也绝非人人都可以进入。”

　　看来书房里还真有秘密，说不定就有自己爹娘的下落。

　　柔柔不慌不忙，不仅一点都不失望、生气，反还十分雀跃、殷勤的样子。双肘往桌上一杵，以掌心托腮，面带甜笑，眨一眨明亮的杏眸。

　　柔柔再道：“那我可以经常来主院找却哥哥你吗？我好些年没见却哥哥了，很想却哥哥。”

　　那温侬软语宛若在说动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