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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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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姑娘,用饭了。”
漆黑的榉木门上,只简单地雕镂了棱边圆纹,此时正被人拍得“咚咚”作响。
屋外传来,柔柔进府那日见过的副将钟磬高朗的嗓音,呼喊着:“我把饭食放门口了,你记得吃。”
柔柔不情愿地捂住耳朵,望着四下房室内简单死气的布置,又绝望地闭了闭眼,喃喃:“这哪里是在请未来的将军夫人用饭,分明是随意施舍给被关押的战俘一口冷食。”
柔柔已经在大将军府待了三日了。
这三日来,她从未见过胥却。她也主动去询问过钟磬和褚成连,他们家将军是否归来。然而,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将军若是要见姑娘,自会吩咐我等来请。”
也就是说,胥却大半可能已是复命归家。但他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柔柔想不明白,难道胥却就不好奇自己的身份是真是假。
即便他不怀疑,那故人重逢,他也没有什么想要询问自己的吗?比如清溪县如今安不安宁,柔柔的父母兄弟康不康健。
这胥却胥大将军还真是沉得住气。
柔柔不满地腹诽:他沉得住气,自己却是沉不住了。除却这每日都像是给战俘一般的送饭,那些送来的饭食还难吃得紧,多是些清炒时蔬,难得有肉也只是寡水白肉。
这哪里是人吃得食物?
柔柔从未在吃食上受过此等委屈。饶是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如今自己身份低微、寄人篱下,还是见好就收。但在看见身处房室的一瞬,实在没法将就!
胥却府上厢房的布置也太简洁灰暗了。一张漆黑的梨木床榻,床榻上铺着灰白的被衾。内室与外室之间没有任何遮挡。外室只一张茶案,两个还只是葵菜编的坐垫。
连一方妆奁都没有!
柔柔每日梳洗,完全瞧不出自己的仪容姿态?若她必须想要知晓,唯一能供她使用的只有铜盆里用过的波光粼粼的水面。
柔柔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想尽快找到胥却,探得父母的下落之后,便立马离开。
纵然外面的日子,她无权无势,也没有钱,并不会比现在好过。但至少她自由自在且安心。
她可以给自己买一面小小的铜镜,不用照出全身,勉勉强强可以看见脸就行。
屋外的声音已经沉寂下来。柔柔自板硬的葵草垫上弹坐而起,先站在门前,双手把紧门沿,稍稍推开,查看屋外的情状。
确定一个人也没有。她才完全打开门扉,人从屋内走出来。
她住的地方很偏。先前过来的时候,柔柔注意过,并不挨着主院,也看不太清后院众多的演武场,只十分靠近后门。
她想从这里去找到胥却最可能在的地方,怕是要花费好一番功夫。但她显然不能再等下去。若是胥却一辈子不见她,她难道要在这死气沉沉的将军府待一辈子吗?
柔柔垂眸,瞥了地上的食盒一眼。而后,不屑一顾地仰头、略过,顺着延伸至自己屋前的廊庑,去四处找找看看。
路上也有偶遇一些正准备去练武或者在做洒扫活计的兵士。
柔柔起先还想避开他们,怕他们发现自己,不容自己到处乱跑,要将自己抓回原处。
但在转角处险些撞到褚成连的时候,柔柔心虚地垂眸,褚成连没好气地告诉她,“柔姑娘行走还是轻慢些,别撞到了人。我等皮糙肉厚,自是不觉得疼,就怕柔姑娘要有个皮青手肿。”
“我……”柔柔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可她也不知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并且以为过于强势、理直气壮的言辞,并不适配自己如今可怜、卑微的身份。
柔柔只能一副软弱的样子,怯声说着:“我知晓了。”
但她旋即察觉不对,不由自主地眉开眼笑起来,抬眸直望向对面的褚成连,反问:“你怎么不说要请我回房之类的话?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府中自由行走吗?”
褚成连看着柔柔的笑靥愣了愣。
她笑起来实在太明艳了些,并且洁面、清洗过后,露出原本娇俏的小脸,也不似初见那般鄙陋。
褚成连不好意思地挪开眼,嗓音依旧冷淡:“将军吩咐过,姑娘是府上的宾客,自是想去哪就去哪。但也仍然还有一处不容姑娘通行,那就是将军居住的主院。”
褚成连说完,便径直绕过柔柔,往前方的练武场去。
柔柔顿了顿,紧接着豁然开朗地扬唇一笑。褚成连说胥却吩咐过,那么是不是就印证了胥却已经归家的事实。
以及他说胥却住在主院。
不让她去主院,她现下却是不得不偏要去。
柔柔还假装礼貌地遥遥询问褚成连:“褚副将,我想见大将军,还劳烦你得空通禀一声。”
褚成连不耐烦地回答:“将军不在府上。并且将军早有言,若是他想见姑娘,自是会派人来请。”
他胥却倒是拿乔得很。这说法不就是只有他想不想见柔柔,绝没有柔柔主动想见他的可能。
柔柔本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纵然此今褚成连说胥却不在府上,她依然要到主院去望一望。不为别的,只为瞧一瞧主院的守卫如何,以及胥却的卧房、书房门朝哪个方向开。
柔柔乖顺地又道一声:“知晓了。”
话罢,她顺着廊庑继续往前走。
自己所居之处,距离主院还真是颇远。柔柔一直走了三四条廊庑、两三个偏院院门,才找到那主院所在。
主院前一方高门,门上用漆黑的匾额书着白色的大字──饕餮。
好奇怪的名字。别人取院名不都是什么黛竹、芳菲……怎么会有人用上古凶兽取作院名?
柔柔盯着那饕餮二字,心上有几分忐忑。
她并不熟知如今的新朝大将军胥却到底怎样的人。但也听过一些他的传闻,一丝不苟、杀伐果断、冷面无情、杀人如麻……
胥却若是知晓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会不会杀了自己?又或者他本就是凌擎的爪牙,当即将自己绑缚送到凌擎面前?
柔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主院之内。出乎意料的是,主院门外与门内都没有兵士把守。莫说是兵士,就连一个人也没有,只空空旷旷的青石板路,三间彼此相对的房舍。
按照寻常人家,自己正对面的主屋该是胥却的寝居。两边的侧屋,一间会是胥却的书房,另一间或是堆积杂物的,也有可能是习武之人特有的兵器库。
要不要进去再详细看看呢?
柔柔正踟蹰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旷、远阔,又沉稳、冰冷的嗓音:“你好大的胆子!”
柔柔被这声微斥吓得一惊,当即转身回首欲要逃走。纵然逃不走,她也得假装不经意路过的样子,否则叫其他人看出来告诉胥却,胥却定然会对自己起疑、戒备。
“我……”柔柔刚一出声,只觉得眼前原本明耀的日光突然一暗,身体撞在什么既结实又柔韧的东西上,带着炽烈的暖意。
柔柔定睛,望见满目的玄黑之色,若非那玄黑之上还有些许火云暗纹,她都要怀疑自己失明了。
紧接着她的臂弯一重,像是被什么人抓握住。
柔柔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赶忙挣脱那双扶在自己臂弯上的大手,匆匆地往后退去。而后垂眉低首,糯声:“得罪了。”
她的嗓音都带着轻颤。
面前之人垂眸去打量不远处的柔柔。娇小的身量,才到自己肩头;瘦削的双胛,落到自己胸怀,尤填不满;两臂细软,抓之如若碰棉,五指环绕仍稍稍有余。
至于她的形容。穿着难看、破旧的灰粉布衣,如瀑的青丝简单挽了个单螺髻,发间几无装点,只一根枯黄像是树枝的木钗。
不,不是像是树枝,明明就是。
她怎么会如此潦倒?
面前之人还来不及细想,柔柔已经略略抬眸向他望来。
肤如凝脂,皎白若雪,眼前之人只觉得好似日光都更明亮了几分。
她生得很好,端庄秀气的远山眉,漆黑明丽的杏眸,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唇瓣。
一张不足巴掌大的秀面延入漂亮纤长的颈项。颈项之下是十分窈窕的身躯。山峰静隆,流水细腰。
好一个娇矜。
眼前之人的面上露出意味不明、微冷地浅笑。
柔柔正看他。
他的身形很熟悉,高大挺拔,直耸的身姿像是快要逼入云端。宽肩,腰却不粗,反而被束带系得匀称偏秀气。
轮廓清晰、锐利的下颌,往上是一张微微勾起、显峰露谷的双唇。
鼻梁高耸、挺拔。
剑眉星目,目光锐利又促狭,好像轻易便能将人看透一般。但隐隐又有几许杀气,似乎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导致的。
这是个十分英武的男子。
柔柔刚想说抱歉,可是他熟悉的身形转瞬之间与那日在乘黄大街坐在马背上的青年将军完全重合。
包括现在回想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低阔、冰冷的嗓音。
柔柔情不自禁出声:“胥、胥却,不,胥大将军。”
她失态之后,又赶忙变得规矩得体。
但只一瞬,她面上的仓皇、怔愣,乃至从容、平淡,甚至是惊喜都消失殆尽,换而一脸的娇俏、温柔,上前轻唤:“却哥哥。”
那英武男子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地微抬,嘴角的冷笑扯得更深了几分。
男子状若疑惑地开口:“你是?”
“哦,那个三天前,敢当街拦马的小娘子。”男子自问自答,开始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起柔柔来。
她的身形是瘦削的,但人养得很好,皮肤娇嫩。她的穿着打扮是粗鄙、简陋的,但她的体态又颇为端方。
这就是那个从乡野来的自己的未婚夫人?
柔柔软声纠正他:“却哥哥,你忘了我吗?我是柔柔啊,清溪县采莲巷的柔柔。幼年时,胥老大人来家里,还与我父亲开玩笑,说是等我长大就让我嫁给你。”
“你也说了那是家父开玩笑。”男子总算承认自己的身份──新朝大将军胥却。
柔柔被他的反驳说得一愣,她倒没想到这胥却的关注点竟是在此,顿时泫然欲泣地眨着杏眸,说道:“可是胥老大人既然开口,便不是儿戏。柔柔这些年一直将自己当作却哥哥未过门的媳妇。家里人也从未为柔柔另觅过夫婿。如今柔柔业已双九,却哥哥要不认账了吗?”
“我没有这么说。”胥却意味不明地淡淡回答。
柔柔转瞬又眉开眼笑,再上前一步,迟疑了须臾,伸出柔荑来欲去抓胥却的胳膊。但被胥却轻易地躲过。
柔柔也没伤心,继续笑道:“那就是却哥哥还记得柔柔。柔柔不远万里从清溪县来,好怕却哥哥已经不记得柔柔了。”
“从前也没见你来找我。”胥却冷哼一声,眼眸微眯,带着震慑,“如今我官拜大将军,你倒是来了。你到底是想履行旧日婚约,还是想做这将军夫人?”
“不过,一个乡野小民,如何会说出‘业已’这般文绉绉的词句来,你真是柔柔?”胥却话锋一转,身形没再退避,而是也应着上前,垂眸去望近在咫尺的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