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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8章 ...

  •   这位公子自己关上门坐在我和安心旁边向我们继续解释,他不是寻常生物,自然无性,白日里幻化煮茶女讨个生计,夜晚变成男相是为保护自己,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到底是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到这家伙是个什么玩意儿,是花,是云,是草,是木,好像都不是。

      他手扇轻摇道:“你们可以叫我目波。至于我是谁嘛……湘中无计留春住,汨罗一投成悲剧,戏弄人间颠三倒四,惹得君盈盈,妾盈盈,点点相思寸寸别离。”

      我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率先比安心猜到了,它是滴泪。

      就是半天在这儿故弄玄虚地打哑谜装文化人儿,挺俊一公子不好好说人话,好感度减一百。

      我翻开影纪,果真找到了他:“目波者,泪也,人间阴阳无根水,挚真情感幻化而成,无父无母,无根无蒂,无色无臭,寄生于悲欢,发自于内心,从荀毅柔软处而出,渴求相随于荀毅一生。”

      我还是习惯单刀直入,于是把我的服务内容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直接开口问他:“那公子所念为何?我该如何帮你?”

      “我念我寄生之人,爱造我之人,可我已经许久未见过他只因他的世界不再需要我,我从此感受不到他脸颊的温度,触摸不到他拭去我时的双手,他孤独,我亦孤独。”

      他所说的寄生之人就是安心跟我说的王好问的义子,也就是天一洞的老板,荀毅。

      目波说此人三岁丧父,七岁丧母,而后流落于街头,混迹于市井,没少挨棍棒和同龄人的欺侮,小小年纪便尝尽人间冷暖,后机缘巧合,因聪明机灵反应快在二十岁那年救过户部尚书王好问一命,王大人遂收他为义子。

      常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和受王好问官场的熏陶,如今的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成了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职场高手,后弃政从商也是王好问给他的命令,一来可以挣钱发财,二来可以结交官场之人,为仕途开辟道路。

      然后他就给我讲了他印象中的那个荀毅……

      腊月寒冬,风卷着雪肆虐,所有行人的脸都冷而木滞,寒风下裹紧了衣服疾步赶路,就好像魂魄被风放飞到了高空,唯有回到温暖的室内,才能坐下来安静地慢慢收绕紧牵的线。

      有个小孩儿是街上另类的存在,他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薄衣,穿一双露了脚趾的布鞋比行人更着急地穿行在风雪中,他往返于街上的一家家药店,想要讨一副治风寒的药给茅庐中频频咯血的母亲。

      “求求你了好心人!帮帮我吧!”一个小小的单薄身影一次次哀求在一个个药店门口,一次次被赶出来一次次被踢出去。

      他不放弃,也不灰心,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丧气,此刻他在和死神争分夺秒,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今天说什么也要讨到一副药回去。

      皑皑白雪落在他的头上,城里能去的药店都去遍了,每条路他也跑遍了,没有人愿意可怜可怜他。

      这世上,没有钱,便没有路。

      被逼无奈他甚至还去抢过钱,因为好几天没吃饭了没什么力气,风雪天路也滑,最后被人家抓住差点打个半死,钱没抢到还沦落了一身伤。

      这个小孩儿就是七岁的荀毅,他心灰意冷地蹲在一家餐馆旁,希望身体可以吸收哪怕一点点里面冒出的热气,他真的太冷了。他就战战兢兢团缩在那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有点粗糙的手掌摊开到他的面前,里面放着一两足够他母子两花一个月的银子,他抬头,是个上了些岁数的儒雅男子,他穿一身粗布棉袄,像是个教书先生。他可怜他,让他拿着银子买点东西吃。

      荀毅看着银子愣了一下,飞快抓过一溜烟逃走了,他从小便懂得,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他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人会可怜他,他怕所来之钱皆有代价。

      气喘吁吁跑了两个巷子他才停下来,隔了好一阵回去那个老头已经不见了。

      他这时可能才有点点信任他可能也只是好心。拿着钱买了药便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可生死就横亘在那破烂的茅草屋前,没有给他半分喘息的时间。

      他的母亲就这么离他而去了,任他拿回的是何种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了,重要的是,他们母子甚至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还能怎么做呢,此刻,任凭他有多少遗憾,他有多少懊悔,他有多少话语,他有多少心事,不能去做了,不能弥补了,不能诉说了,不能分享了,统统没有机会了。

      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在他单薄而瘦小的身体里喷薄而出。

      严寒加伤痛带给他的钻心之痛,求路无门的委屈,有了钱的感恩,终于买到药的激动以及他所做一切努力满心欢喜有了结果最终却换来天人永隔死生不复相见的巨大悲恸,都化作那流不完的泪水。

      他只是默默地不停地流泪,甚至都不敢出声怕扰了周围的恶人过来打他,他知道没有人会同情他的,他们只嫌弃他吵闹,就那么默默地,静静地,任由眼泪恣意倾洒,停不了,止不住地流。

      那一天,目波见证了荀毅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它之前或者以后都没有如此频繁地出现在他的世界,可怜的孩子,那年,他才七岁,那一天,是他一生中的寒冬。

      他用买药剩下的钱把母亲简单安葬,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去哪里呢,偌大京城无他容身之所,他该何去何从呢,那一刻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儿身,就算青楼他也是极愿意去的。

      没有钱,何谈尊严。

      后来他便沿街乞讨,母亲在时靠织布为生,母亲生病时他便会抢这些乞丐们的吃食导致现在乞丐们也处处冷落排挤他,他遭受惯了白眼,也就习以为常了。

      一晃时间过了二十年,荀毅在这繁华的京城也算生存了下来,起码在乞丐这个圈子里扎稳了脚跟。

      一个人在熟悉的圈子呆惯了就很容易沉溺于此不能自拔,就像温水煮青蛙,乞丐也一样,当的久了,再苦再累再不堪的生活也能接受,可荀毅没有,这二十年来,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改变。

      这天,是个阳光晴好的日子,乞丐们照例在街上无所事事地游走,听他们说户部尚书王大人今天要回城,各街各道都要避让开来,荀毅听说了这个事情,心中有个想法,决定搏命一赌。

      王大人的马车回城要经过一片树林,树林回城的山道有片草丛,这里常常有商队走过,前不久就有运送烟花的商队刚进了城,荀毅故意在马车必经的草丛里装了几个受力就能响且威力不大的火药,假装是上个车队落下的烟花,待马车经过时燃着。

      城外不远处有个乞丐的落脚点用于和城内的乞丐互通吃食,联络消息,他出现在附近的话也不会让人怀疑。当然,如果要细查查到他的话,那他的小命肯定难保,富贵险中求,九死一生他今天也要赌上一赌。

      果然马车经过时,“噼啪”声使得马儿受了惊,脱开缰绳便朝城门疯跑过来。王大人还在马车里没有出来,众人慌了神,纷纷想办法使马停下来。荀毅早在旁边准备就绪,一个飞磴窜上马背,拉紧缰绳,这才使马儿缓缓停下。

      有惊无险的一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王大人被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惊魂未定,后来派人查处此事时,也是说上个车队马虎在路上丢了几个炮仗,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好问赏识荀毅聪明机灵,就让他从此跟在自己身边,还收他做了义子。

      荀毅知道,他赌赢了,他可以摆脱这个让他屈辱了二十多年的身世了,从此不敢保证荣华富贵,但衣食无忧肯定不成问题了,那一天,目波又见到了他。

      自此,荀毅便跟在王好问身边,王好问见他认真好学,聪明能干,还给他请了一个老师教他学问,这个老师慈眉善目,穿一身粗布麻衣,松弛下垂的皮肤却更衬一双眼睛炯炯发亮,背虽有些佝偻但整个人看起来仍然精神矍铄。

      荀毅却觉得他很是眼熟,忽然想起,他就是那个小时候施舍给他一两银子的好心人。

      他叫甄汉林,原先是翰林院的进士,后来被聘到了王好问自己开的私塾,现在退休了,王好问就让他提点提点荀毅。

      荀毅跟着汉林先生受益匪浅,小时候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天生聪颖,记性又好,也深得甄先生喜欢。

      仁义礼智,四书五经,孔孟之道,他都能在先生的教诲下背的滚瓜烂熟,但先生说他学的过于教条刻板,一些真意并不在课本之上,是在俗世中体悟而来,每每回答先生问题,先生都说他言辞犀利,语言生硬,少了份圣人对于情感传达的温情和关怀。

      读《诗经》时,是他最头疼的时候,他不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更不懂“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人世间的相遇,就像冷遇见了暖,风遇见了雨,因为天遇见了地便有了永恒,因为人遇见了人便有了生命,但愿有一天你能够明白。”

      再后来,王好问因为自己的孩子不争气索性也对他们不抱什么希望,但期盼着荀毅能够成为自己在仕途上的心腹,做自己的左膀右臂,觉得自己仕途不顺,就想拓展一下人脉网,拉拢一些志同道合之士,就有了后来让荀毅开的茶馆,荀毅还去过茶田帮王好问进口私茶。

      当然,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目波说他没有亲眼见过,但他能感觉到荀毅内心的斗争和挣扎,说他克制隐忍,身不由己,只能任凭大人差遣。

      年轻的时候,不乏心中苦闷无处排遣,有时候也会去放浪之地寻花问柳,迷醉麻木自己,忘却自我到动情之处目波也见过他几次,但很短暂的时间,他就又恢复如初变得铁石心肠。

      后来连这种时刻也没有了,目波也就没有见过他了,转眼他就快到不惑之年,但仍然从未娶妻,膝下无子。

      目波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它明白他的无可奈何,但它却再也忍受不了。

      就是这荀毅至真至纯的感情流露时,目波才会出现,它心疼他,可怜他,想帮却帮不了他,它能做的只是从他情绪的宣泄口流出来释放他的喜悲从而以这种默默的方式安慰他,陪着他。

      可越长大他就越不需要它,近几年,它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反而他笑的次数愈发的多,从一笔笔帮王大人捞出的油水中,从纵横官场春风得意的吹捧中,从买卖经商无底线的敛财中。

      他成了一个笑面虎,对谁都笑,逢人就笑,真心的,假意的,可能年多了,他自己也分辨不了,心底有再多不快和郁闷也只是会苦笑了。

      他不懂人类有许多珍贵的情感都是从泪水里迸发的,从柔软的内心里,湿润的眼眶中,和说不出的话语间。

      他丢了过去的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得自己的陌路人,他不懂此时此刻这世间有滴泪比他自己更渴求表达他自己,比他更懂他自己,希望他能获得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所以你想怎样帮他?”我一边思索一边问目波。

      “我想参与他的生活,不止在他的幼年,我想存在于他的青年,他的中年,以及他的暮年。让他体会这世间不同的情感,让他坚如磐石的心能偶尔变得柔软。”

      “我只能帮你回到他现实里的年龄之前,至于他的暮年,我不能帮你构造出尚未发生的时间里的人物。因为你现在选择耗尽自己,所以他的暮年你是无法见到的,”

      我继续向它补充道:

      “还有你要想明白,你既想要这种影像去断了你的念想,那以后的荀毅就真的不会再流泪了,无论他现在多么春风得意,你这么做后就会在他的现实里消失,他可能以后会痛苦,会难过,但就此生再也不会挥泪,你们也此生不会相见。”

      我反复确认要它想明白。

      它说它想明白了。

      我还跟它说我能做的只是按照它的构思帮它在荀毅以往的现实经历中或插入或制造一个影像,至于荀毅能不能感受到,会不会流泪,还是要看他自己的人物性格和亲身感悟,就算在幻象中这点也是我没有办法去操控的。

      目波说它最了解他,对这个可以让我放心。

      一切谈妥了之后,我们便开始,我将它的魂魄与我凝为一根灯芯,燃烧制造属于它的幻影,我负责制造影像,它负责体验,安心负责不要让别人进屋来,香灰负责睡觉。

      影火摇曳,让我以心你中执念,帮你重塑心中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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