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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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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光正好,适合当个青石阶上晒着太阳打盹儿的慵懒小猫咪。
人不如猫,命苦的我此刻却前脚跟不上后脚地在寺院里忙里忙外,满脸堆笑地招待亲爱的施主们,给各位都伺候好。
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抽这空我酿壶温酒,泡杯清茶,赏赏桃花,这不妙哉吗?
其实我以前的生活就是这样的,闲看门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而一切好生活的都要从我死后一直呆在天一阁里结束。
活着的时候是客人,寺庙也尊称每一位来上香的施主为香客,我虽不常来上香,心中也无事所求,但好歹算个门客,僧人方丈也都以礼相待,可死后住在了这里,便成了我第二个家,寺院是我家,守护靠大家,我虽没有削发为尼,但本着主人翁的意识,也和这寺里的门僧一样操心和招呼起了寺院大大小小的杂事。
小时候家就住在青繁山脚下,因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周边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父母偶天带我来到这显通寺祷告礼拜,让我发现了这一香客旺盛,人头攒动之地,我一无聊便经常往这寺里跑,所以它也算见证了我的成长吧。
我的师傅是显通寺里的方丈,法号叫游乌,之所以拜他为师是因为小时候常在这里玩耍时认得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和尚名叫安心,他从小是孤儿,被收留在显通寺里,因我俩关系要好,看他叫方丈师傅,我也眼红想拜游乌方丈为师,他也勉强同意收了我这个俗门弟子。
小朋友之间的友谊之所以纯洁就是因为你干什么我也会跟着一起干,不问原因,不讲目的,只是因为我和你好,说起来,我和这小和尚也算青梅竹马,长大后常可惜和尚不能结婚,我虽常常因为他眉清目秀的样子而心动,也会常常因为看他的头顶发光而发乎情止乎礼。
听安心说我们的师傅来历不简单,之所以收留他一是因为出家人慈悲为怀,怜悯众生,二是因为师傅从小也是被丢在显通寺门口的一个弃婴,据门下的小僧人们八卦说师傅的身世很离奇,是当年被大主持在寺庙门口的一个竹篮里捡来的,那日红光竟天,赤光满堂,抱回寺庙后,堂内异香经宿不散,当时人说这是帝王出生才会有的异象,后来大主持为其取名时,觉得他一出生就四处漂流,又像那太阳金乌一般不凡,就为他取名游乌。
安心跟我说隋文帝杨坚出生时“紫气充庭”,唐高祖李渊出生时“体有三乳”,魏文帝曹丕出生时“青云形车盖”,还有好多名垂千古的人但凡出生都天有异象,地不寻常。
我说这有什么,我出生的时候我娘亲还说看见漫山遍野的海棠花不分季节的开放,海棠本无香,可那天的海棠却充斥弥漫着扑鼻的香气,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只是娘亲做的一场梦为了故意哄我才这么说的。
我想君王的身世也如此,大家爱戴他们,尊敬他们,就像人类从古自今都敬畏大自然一样,把大家都崇敬的人和崇敬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表示一种凡人不可亲近的权威和不可侵犯的威仪来让民众产生敬畏之心,师傅的身世也一定是如此。
这儿的和尚方丈法师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因为显通寺本来当年建造的目的就是高宗皇帝为其保大明王朝永世太平而建,背靠皇家香火,布施和香火又鼎盛,人多的地方自然传言就多,传说就多。
不过这显通寺里真的可谓藏龙卧虎,不仅师傅,还有很多神秘莫测的高僧和法师,据说有好几位法师圆寂之时功德无量,届时七彩祥云漫天,红霞染透半边天,现在在世的比较著名的净空法师据说之前是天子的儿子,半路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就连他讲经诵读之时常能看见头顶和灯盏上有蓝色灵蝶环绕。
师傅常说我终日在寺庙里呆着,虽不虔诚礼佛也能受佛祖的一些浸润感染,这日子久了心中就会有佛性,还要我常和安心学习,不要老是欺负和嘲弄他。
安心虽平日跟我这个小姑娘嬉笑打闹,实则是个博古通今的人,他比我年长一两岁,跟我讲起历朝历代皇帝的奇闻异事来头头是道,据他自己解释说这叫在其位谋其政,身处皇家寺院,自然有义务去了解一些国事,我觉得他就是闲来无事爱八卦。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踢蹴鞠,平日里呼朋引伴地招呼来寺里一些小僧伙同京城里一些小庙的小沙弥踢踢寻乐,他的球技其实不怎么样,就是爱玩花招爱向人显摆,抬腿连踢或者用手指转球这种花花招式对于耍帅来说很有用,但到了真刀真枪凭真本事的球场上他就露了怯,不过那又如何,虽然踢的不怎么样,但也照样爱玩儿。
我常说他这个人看起来清心寡欲六根清净实则心挂红尘有想入非非之嫌,哪个和尚每天的任务不是打坐念经抄诵经文,只有他和我这个俗人一样满脑子心思想些有趣的事情。
有时候蹴鞠队伍缺人时他还想让我当他们队的替补队员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关键是他还要我当那个守门员,真是岂有此理,我朝女子走路都要矩步引颈,束带矜庄,怎么可能去高跳接球或者扑地打滚呢?
他摸了摸脑袋只好作罢,说:“我都忘了你是大家闺秀,出生名门这茬,淑女风范确实不能丢。”
我倒是觉得他说这话好像是在故意嘲讽我,我是名门闺秀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据说我是当朝太子太傅李大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我娘是乐坊有名的一个乐妓,她改嫁后嫌我累赘便把还在襁褓中的我送到了育婴堂,后来被我现在的父母所收留了去。
说白了我是只生在鸡窝里的凤凰,而且这件事还是在我五岁之时听到隔壁李婶的一人之言,我向我父母确认时他们都未置可否,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了,后来茶余饭后之时顺嘴一提告诉了安心,他倒时常拿这件事说事儿,但我本人对这件事情并不看重,也不打算放弃我现在的生活去投奔我那大富大贵的爹,只是觉得现世安稳,平民老百姓还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真要含着金钥匙出生也怕是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用富贵换取自由的生活我并不羡慕。
显通寺里还有个神秘的地方叫“天一阁”,也就是我死后呆着的地方,这里一直常年挂锁,只有几位高僧讲学时才能打开阁楼进去去取几本经书,随取随锁,我生前一直对这里好奇,想进去一探究竟,可每回请求的愿望都被师傅驳回,一度想给师傅送送礼求他通融一下,安心劝我这种行为就好比拍马屁往驴蹄子上拍,只怕适得其反到时候再把我逐出师门,我一听只好作罢。
后来嫁到钱家,他们家世代的任务便是守护天一阁经书完整,我想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可以混个关系进去看看谁知他们钱家人自己进去都费劲,更别说一个外人了。
现在倒好,死后的我变成了菩萨跟前琉璃盏里的一根灯芯,进出天一阁来去自如,我却天天往外跑,一会儿都不想呆在那寂寞的阁楼里,所以说人对美好的期待往往都来自求而不得,当你真正拥有了后才发现凡事不过如此。
这件事不仅适用于事物,对于人对于物都是同样如此的,比如我还有一只宠物名叫香灰,之前一直想养一只宠物而苦于不知道该养个什么样的生物,猫狗鸡鸭之类的太寻常不个性,狮子老虎什么的我却没那个胆量。
直到有一天一位颇可爱的施主,竟然给寺庙送来了猪羊牛马等供品,还是活蹦乱跳的那种,这家伙吓得住持举着禅杖汗直流,光阿弥陀佛就念了一个多月。
后来这位来“挑衅”的施主就被尴尬劝退了,不过不看僧面看佛面。走的时候为了给他留一点薄面,我打圆场说把这只小猪留下来吧,挺可爱的,我们来养着,也算他为寺庙尽了一份心意。
没过几天我就把我的菩萨心肠悔青了,因为院里的监寺和住持跟我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一致同意谁说的就由谁负责到底,这只拖油瓶就归了我。
可是,我也不是出家人啊喂!
这只小猪刚送来时估计只有几月大,小小一只,天天在院里窜来窜去,我敢说他是这山上最具有活力的生物了,每天滚回一身香,必须要洗澡,洗了澡浑身也是灰不溜秋的,我灵机一动就给他取了个符合他身世背景的名字“香灰”。
前几天香灰好像生病了,饭不吃欢不撒,整日蔫儿了吧唧。
我正惆怅,恰逢此刻安心要到山下化缘,正好带着香灰去郎中那儿看看,尽管我俩都不确定大夫会不会诊治一头猪,但依然坚定地认为大夫可以治人,猪不如人,所以,大夫可以治猪。
天色渐晚,夕阳余晖洒在院子里的最后一抹金黄越来越暗淡。
我整个人累瘫在石阶上,安心也带着香灰回来了,我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包,边向我走来边说:“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吃多了顶着胃口了,这几天少吃点就没事了。”
我把它抱起来瞪着它说:“看来这庙里的布施着实丰盛,天天这么活蹦乱跳都能吃的顶住。”
安心则说这只猪多半是随它主人一样不挑食,当场被我差点拧下他的耳朵然后证明给他看我就是饥不择食。
他翻开手里的布包,拿出一块桃花酥递给我,我立马两眼放光,这桃花酥在庙里的三四月份桃花开的季节僧人们才会做,因为数量不多,所以只给庙里的和尚们吃,安心每年都给我留一块,这是我一直对他手下留情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实,我吃东西是没什么饱腹感的,纯粹贪图口感味道,因为我不吃也不会死,吃了也不会排泄,类似于貔貅那种。不过我不比貔貅金贵,人家可是龙王的儿子,而我,好像连个人也不算。
那我算什么呢?鬼?妖?神?佛?
好像都不是,我只是菩萨跟前琉璃盏里的一根小灯芯,在这显通寺的天一阁里,一呆就是三年。
所以我才说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哦,这倒不是什么今日我非昨日我的哲学理论,而是真真切切的,昨天的我已经死了。
这一切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打我有记忆起我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武夫,我从小在一个武馆馆主家长大,我的娘亲是秀才之女,可能受她的熏陶我自幼便喜欢读书,但受父亲的洗礼也喜欢舞刀弄棒,父亲常说我文不成,武不就,学什么都不精。
当不了全才,那当个杂家也不错,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但也略懂一二,诗词歌赋不会做,也会吟三言两语。
因家里不是名门望族,我自然也不是大家闺秀,到了婚配的年纪,也无人给我指婚,只能留我在家里独自发愁,小时候梦想当个作家,这下可好,真的坐家了。
因为那时成天不学无术还天天往显通寺里跑,父母害怕我有出家的念头也一直东奔西走地想为我找一个好人家赶紧嫁了。
无奈父亲找算命先生给我算过一卦,因我属相为虎,和猪属相是三合极配,母亲便终日找街坊邻居给我寻找比我大四岁的男子,但奇怪的是都是些歪瓜裂枣,让父母很难满意。
我曾经也给他们提过建议,要不就是视野放开一点,我芳龄十七,比我大十六岁的或者大二十八的,或者比我小九岁的都也可以纳入参考范围,然后就被他们一顿臭骂。
这生肖或者八字做配本就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据说表姐属鸡,嫁给了一龙肖男子,二人婚后甜如蜜糖,夫妻生活十分和谐,大家就说这属于龙凤配,是天作之合。那照这么说我也会算命,属鸡的就不能找属狗的,这就会“鸡犬不宁”或者“鸡飞狗跳”,属猪的也不能找属狗的,这属于“猪狗不如”,不过这属狗生肖的人也太惨了些。
单纯拿成语或者八字来判定两个人是否合适,或者直接拿生肖给人做配也太扭曲两个人的婚姻了,世间人大多会由果推因,只是你过的好了,人们就会千方百计给你找缘由,然后拿着这个原因推理出一些他们所谓的普世性的真理,其实都是胡说八道,误人子弟。
不过我也读过些圣贤书,智慧被开化过一些,我似乎也早早明白这世间有多少女子的不幸,大都由婚姻而起,所以对于婚姻这档事我一开始也没抱什么希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我朝大部分女子的宿命。
人有时候会因为无知而麻木,但我想这种麻木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像我这种即使知道世道对女子不公但也无能为力改变的人,只能清醒的痛苦着任凭命运摆布。
我每次跟安心叨叨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经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我想我一定是太缺德了,才会陷入这种自我纠缠之中变得薄情寡性,他说我是缺德但不是无德,要真正彻底无德也不会有这种烦恼了,比如青楼的女子。这么一想确实有道理,倒是没有歧视她们的意思,不过她们吹拉弹唱还要伺候恩客,确实有才的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