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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既然暴风雨一定会来临,就应该早早想好如何守护那朵无数光阴和心血浇灌的美好也脆弱的花,此刻院里的红山茶被雨打的喘不过气,花瓣洒落一地。

      我在雨中静默,即使在最后一刻,她选择的还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看着她的幻影也变为泡影,我无限唏嘘心疼,招君还未瞑目的眼睛瞪着天,迎着万千细针一般的雨丝,我轻轻走过去蹲下,帮她合拢双眼……

      客栈内,躺在床上的招君突然惊醒,看着我和安心不可置信地问她是否还活着。

      按理说,灵魂与我灯芯融为一体,精神耗尽便身死,招君的精神在她的幻象中并未耗尽,她却因痛苦早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又会在现实里醒来。

      不过我告诉她:“幻境已耗去你大部分的精神,就算能活,也时日无多,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她说:“无妨。”

      起身便回了戏馆。

      我跟安心说了招君在自己幻境中的种种,安心说他猜到了,因为躺在那里的招君面部抽搐,表现的神色也十分痛苦。

      “听说春喜班的头牌戏子近日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好像命不久矣了。”街上百姓口口相传,遗憾以后看戏失去了这么一位名角。

      他们说的就是王招君,我和安心去戏馆找了她,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神色淡漠,南阳在旁边陪着她。

      她让南阳招呼我俩坐下。

      我对她说感到抱歉,即便是在幻境中也未能帮她实现心中所愿,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之前的执念我也放下了,嘉慕没有错,错的一直是她,错就错在她太一厢情愿,她太执迷不悟。”

      南阳还在想办法全力救她,尽管招君让他不要白费力气,他还是想要有一丝希望就要都试一试。

      他握着招君的手,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他本想一直陪着她,可今后连再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有些话他怕他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自打那个冬天,他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她,她单纯善良,细心体贴,对每个人都照顾有加,但他不敢对她说,他无父无母,他怕给不了她幸福。

      而招君没有看不起他,知道他孤苦无依,逢年过节她都怕他孤单,给他送饭并陪着他,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只有她会来陪他,一起看烟花,一起吃年夜饭,他觉得她就是他的家人。

      招君听了,苍白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对他说:“恐怕今年的年夜饭,你要一个人吃了。”

      招君也夸他医术高明,总能在自己受伤的时候给出良方,戏馆的不少兄弟都因为他的治疗伤势得以痊愈。

      她看着他苦笑,说“如果能重新选择,或许……算了,没有如果了,我已经浪费一次机会了。”

      我低着头,半晌对她说:“招君,你戏曲天赋极佳,倘若不是浪费在这等人身上,你应该有个很精彩的人生的。”

      我只是觉得这姑娘年龄尚小,她与我灯芯融为一体时我又发现她寿命很长,如果就这样让她郁郁而终,别说是她自己,我一个旁人看来都心有不甘。

      她苍白的嘴角泛出一抹笑:“芯语,你不用安慰我,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如果。”

      “要是再重来一次呢?”

      她笑容凝固,眼神闪烁着点点微光:“还能再来一次?”

      我答:“你阳寿未尽,再次进入幻境也是可以的,因为这是耗损生命的事情所以我不能盲目劝你再来一次,但如今看你就所剩时日无多,那不如干脆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为自己活一次,当然,我只是建议,听不听全看你。”

      她陷入了思考,如果这次再回到幻象之中,我觉得她或许会成熟许多。

      她嘴唇没了血色,嘴里半晌飘出一句话:“好,那便再重来一次。”

      这次我没有让她来找我,因她身体虚弱,我和安心就一直呆在戏馆里一直到半夜子时,入境前,我最后一次跟她说:“这次,就要跟现实中的你彻底告别了,你确定想清楚了?”

      她腿上搭着一条绣花毛绒毯,再说一句话都觉得是浪费力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我燃起灯盏,烛火照在她脸上影光闪闪,她长舒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早上的天空万里无云,蓝天澄澈的像一汪湖水盖在戏班戏子们头顶上,大家兴致勃勃,讨论着接下里几天都安排满的剧目。

      “什么?你要离开畅音阁?”戏班弟子阿三忽然提高了嗓门来了这么一句。

      谁要离开,大家纷纷停止了讨论,循着阿三的声音望去,现在跟他对话的是招君。

      众人惊讶,纷纷围了上来,左一言右一语地问招君,招君举起手来像天空挥一挥示意大家安静,说:“既然大家都听到了,我也就不瞒着大家了,我确实不在春喜班呆了,隔壁洪福班班主盛情邀请我去那里唱戏,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照顾,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这番话,她就回自己的屋里打包行礼准备要走,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了她背后,是王嘉慕。

      “招君,你真的要走吗?”

      招君停下收拾的动作,起身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王嘉慕,慢慢走过去,面带笑容:“嘉慕哥,感谢你和班主这么多年的照顾,离开的事情我昨日和班主说过了,他也同意了,你也不要难过嘛,我们以后还是同行,还是会见面的。”

      “招君,洪福戏班舞台确实更广阔,听众也确实更多,但你不能忘记班主从小对你的栽培,你也不能忘记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兄妹情分,还有你和戏班里每一个兄弟姐妹的情谊,你都要抛之脑后去追求你的荣华富贵吗?”

      招君笑了,这个笑里包含着很多含义,她可能觉得王嘉慕可笑,他竟然跟她讲情义,这里最没资格跟她讲情分的就是他,不过她没有斥责他,依然笑意盈盈地说:

      “嘉慕哥,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没有忘记,我就算离开春喜班,师傅也还是我的师傅,你也永远是我的嘉慕哥,包括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改变的。”

      她去意已决,无论王嘉慕说什么,都不能丝毫动摇她,我一开始以为招君重来一次幻境只是想要逃避开春喜班,逃避开王嘉慕的感情,事实证明,是我小看她了。

      洪福班是京城最大的戏班,之前在钱家的时候祖母请他们唱过一次,一是他们出场费昂贵,不是一般人家能看得起的演出,二是他们的行程非常满,就算有钱得不到预约也是不行的。

      据说这戏班最早是一个江南的富商投建的,生旦净末丑的各个伶人都是在全国精挑细选出来的,专攻他们这些财大气粗的富商茶余饭后听曲,后来慢慢发展壮大便另立门户,在京城扎了根,时任班主是赵家昆曲的第六代传承人,他爱惜人才,广招有戏曲天赋的有志青年,为他们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

      之前在畅音阁听曲一眼就相中了招君,认为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唱曲天才,便重金请了她来为洪福班献唱。

      我问招君:“在现实中,这赵老班也来找过你,是吗?”

      招君点头,那时候,她没有去。

      一支勾脸画眉的笔,一袭染尽红尘的衣,一段游想停云的唱词,一篇死别生离的传记,洪福班大戏台上又想起了熟悉的《白蛇传》。

      招君古法草木染成的白色戏服上勾勒出水云纹,水袖飞舞发出蛇吐信子的声音,一袭翻飞卷起游灯重重打出,虚实结合,真假难辨,发声清脆,唱功深厚,或深沉隽永,或缠绵柔和,她都拿捏到位,精准把握,这样一副好嗓子,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果之前在春喜班演戏只是在方圆几里小有名气,那招君在洪福班献唱不出一月就名满京城,好多达官贵人都冲着招君的名气希望她亮嗓。

      招君凭此不出半年就在城里的繁华地段置办了房产,出门都有马车接送和随行丫鬟,一时风光无限。

      一日招君前往洪福班唱每日的一出戏,半路晃悠之际马车被人拦下,她掀开帘子,是王嘉慕和春喜班的徒弟们在街上发预演的公告,车夫接过一张递给车帘内的招君,便继续赶路,招君没有露脸,王嘉慕没有看见她。

      公告上写着春喜班的演出人员上居然有招君的名字,不过前面加了一个小小的曾字,不细看还真难发现,招君冷笑一声,将单子随手给了旁边的随行丫鬟小翠。

      小翠看了眼单子,说:“王娘子,之前这春喜班能在城里混出头脸也是全凭您的荫蔽吧,如今您离开了,那里便冷凄凄生意惨淡,如今还要舔着脸在这里继续蹭您的热度,我们要不去官府告他们吧。”

      招君手托着头闭目养神,说:“不必了,我且派几个人去他们班里给他们一个警告,如若再欺骗广大梨园迷毁我声誉,那自是官堂相见。”

      我真的觉得招君改变了许多,原来人经历一场生死,是真的会判若两人的。

      之前的她满脑子都是王嘉慕,情绪时刻被他牵引,思绪时刻为他波动,最后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现在的她情绪平稳,怡然自得,自是那时不能比的潇洒惬意。

      她说要派人警告一下春喜班的事她并没有真正派人,那天风和日丽,她一个人得闲去了一次春喜班。

      展红的山茶还是再院里开着,一打开门就看到红烈烈的一片,煞是夺人眼球,从前热闹的门庭如今冷清清空无一人,阿三看见招君回来了,高兴的赶忙通知去通知师傅。

      招君叫住他说自己亲自去找他们吧,于是便来到了王班主的房间里,王嘉慕也在,二人看到招君来了,纷纷站起来,脸上有点吃惊,有点惊喜。

      他们请招君坐下,吩咐里屋沏壶茶出来。

      上茶的是柳依依,王嘉慕还是娶了她,她是隔壁一个小戏班班主的女儿,看着她给招君沏茶,招君朝上瞥了她一眼,端起茶盏,鲜红的朱丹抿了一口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说:

      “恭喜嘉慕哥觅得良缘啊,你二人倒也怪般配的,都是这名不见经传小戏班的子弟。”

      随后她直接切入正题,说:“我见春喜班最近打着我的名号在宣传,我以前确实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但现在我只为洪福班效力,希望班主不要再抓着我这跟救命稻草不放,否则影响了我的声誉,我们闹到对簿公堂可就不好了。”

      王嘉慕站了起来,愤怒地对招君说:“你就是忘恩负义,当初春喜班贫困时是师傅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扯大,你现在出息了,享了福了,倒是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招君收住一以贯之的微笑,忽然严肃起来,一拍桌子,说:“当初洪福班挖我过去的时候给了我二十两黄金,我一分不留的全部给了班主,就是感激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还有,春喜班当初能在京城混出头脸,是我王招君没日没夜练习换来的成绩,我这么多年来在台上的付出也够还师傅的恩情了,还有,我没有直接将你们告上公堂而是亲自来这里好言相劝,这还不够给你们恩情?”

      招君字字珠玑说的王嘉慕哑口无言,她不想再和他们父子二人废话,撂下怔在原地的二人走出了院子。

      王嘉慕并没有打算甘休,他跟出院子,上前拉住招君的衣袖,几乎央求地说:“招君,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们就还是一家人,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招君看着王嘉慕拽着她的右边衣袖,左手缓缓覆上去,转头望着他深情款款地说:“嘉慕哥哥,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怎么会忘了呢,虽说我给了师傅黄金,帮戏台演出了这么多年,但对于你,我始终魂牵梦萦呀。”

      王嘉慕看着招君动了情的神色,又继续说:“我也是我也是啊招君妹妹。”

      “这样吧,嘉慕哥哥,你去休了那个柳依依,我不仅能嫁给你还能常来春喜班唱戏,你看如何?”

      王嘉慕一听要休了柳依依,面露难色,招君也不给他任何思索的机会,一撇嘴,生气的说:“我就知道你只是哄哄我,罢了,我还是回去当我的头牌戏子吧。”说着就甩开衣袖往门外走。

      王嘉慕着了急,赶忙上去哄她:“好好好,我答应你,一个礼拜之后,我便休了她。”

      招君依旧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跨出门槛时向王嘉慕抛了个眉眼,说:“我只等你三天哦嘉慕哥哥,三天之后你若不带着休书来见我,我就要在城外祭奠我们死去的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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