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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向你而行的步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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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火车站充满了寒冷的气息,乘客们分散在站台四处,七嘴八舌,听得人厌烦。我只身一人坐在站台的长椅上,朝着隧道的尽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后又收回了眼神。等待的时间总让人觉得漫长,我伸了伸懒腰,望向黑乎乎的天空,这才觉得百无聊赖。沉思片刻后,我掏出斜挎包里的耳机,放起了朋友为自己录的歌——《绽放》。
友人充满激情的歌声让无精打采的我也感受到了一丝活力,我的左手摁了摁快要掉下来的耳机,不自觉地笑着哼起了歌。
“叮——”
突如其来的消息提示音盖过了歌声,我的手瞬间不自然地摸上了左边的耳机。耳机的尺寸不太合适,我干脆顺势拔掉左边的耳机。点开事务所的聊天群组——是眠妃发送了语音邀请。我急忙把音乐暂停,塞回耳机同意了邀请。
眠妃和我都是日月侦探事务所的员工,对于我这次辞职出行,除了所长就只有眠妃知道实情。所长劝了我很多天,说是“事务所需要你这名员工,不要就这样轻易辞职,可以申请休假”之类的话。我认真地以“看一看冰岛的极光是我二十二岁一定要满足的愿望,我一年内不会回来了”来搪塞她,所长才抽泣着同意放我走。
今夜的凌晨两点是我上火车的时间。困意使我在员工室的沙发上从下午睡到转点,以至于现在我非常清醒。眠妃似乎是刚刚才知道我要离开的事,被所长拜托来叫醒我并送我一程。她在我离开前约了我去吃最后一顿烧烤,但我没敢去。我怕我一看到她们,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烧烤给你留了,你怎么没来?”
眠妃的声音传入耳中,拉回了我的思绪。糟了……就算只听她的声音我也想哭。我抬头回避着屏幕,却忘记她今天不像往日一样开视频通话……可能她也不想看到我的脸吧。很明显眠妃的的话里压抑着怒气,但她平日对我说话都是如此。我想象着她埋怨我的模样,叹口气笑了笑。我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火车站的人声嘈杂,我只好打字回了一句“对不起”。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刚才忘说了。”
又变成了柔和的语气,平时总爱和我吵嘴的她,能对我说这样温柔的话可不常见。两段话隔了几秒的时间,看来她也做了会儿小小的心理斗争。
“剩下的肉串都给我吃吧?”这是未来的声音,也是我耳机中歌声的主人,她很喜欢在熟人的手机里塞入自己录的歌,而且真的很好听。她从高中时就一直专攻声乐系,我曾问她,为什么要来侦探事务所工作,但她却沉默许久后表示自己也不记得了。
“喂!还有我!”是雪铃的声音,她头发上系着的铃铛在她说话的同时发出了声响。能听见她和未来争吵的声音,随后未来大笑的声音传了过来。雪铃的嗓门儿很小,声音也给人温和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是个活泼的人,也没什么心眼,只是喜欢侦探这个职业就来工作了。
“呵呵~夜宵吃多了会长胖哦。”这是年的声音。像往常一样,还是那么沉稳。大家总说,她身上总有一种清冷的气质。但在和她聊天的过程中,能感受到她不仅温柔而且知识渊博。但是至今为止,我也看不透她的内心。
“年你明明也正吃得起劲!”雪铃气鼓鼓地说道。铃铛的声音倏忽逼近,似是雪铃夺走了手机,她对着手机边笑边说说:“椿,早点回来啊!到时候要好好给我讲讲那个案子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的张口反问:“那个案子?”紧接着又马上意识到,是所长替我对她们撒了谎,一定是向她们解释我要去别的地方调查案件吧。车站那么吵,她们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小惊慌,于是我马上打字道:“那个案子啊,其实就是个小案子,只是路程远了点而已。”
“对了!我又录了一首新歌,”未来的声音突然传过来,随后就看见一个文件发送在了群里面,未来嬉笑着又说,“你快听听!”
“喂,用不着这么急……”眠妃无奈的声音传来,“她这首歌下午才刚录好,还没修音呢。”
文件的名字是“190304526”,看起来像是日期。我边期待地下载着文件边笑盈盈地打字:“她不修音也很好听。”
阵痛……
炸裂般的感觉席卷大脑,就像有人在我脑袋里跳舞……
「 ■□■ ■■□ □■ ■□ ■□□ ■□ □■□□ 」
杂音。
突如其来的杂音——笛声、枪声和黄泉路上亡魂的悲鸣声。
萨克斯和竖琴,女人与小孩。它们在唱歌——唱给神听。
它们在大声喊:向神奏上神曲!
……
“椿?这首歌……怎么样?”未来凑近了手机,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椿?你还在听吗?”未来疑惑地问道。
直到听见未来的话,我才恢复了意识。这时我才发现音乐文件下载完之后自动播放了起来,但我首先听到的却是微妙的杂音和圣歌。很显然那并不是未来录的歌中的内容。
未来的歌声代替了刚才的怪声,显得轻柔而美好。她一改过去欢乐的曲风,走起了抒情的路线。我听着她的歌声,渐渐冷静了下来——仿佛刚才梦一场。
我皱眉揉了揉额头,打上三个字:“很好听。”
“呃……在外面奔波会很辛苦,要是这首歌能让你放松一点的话就好了……哈哈、哈哈哈。”未来尴尬地笑了几声,看来是真的非常害羞呢。要是现在能在她身边的话就好了……那样就能摸摸她的头亲口告诉她“我很喜欢”了。
时间也不早了,眠妃又留下一句“注意安全”便挂断了。我能听见挂断前她们又聊起来了,听着工作伙伴们聊天的声音,我心中又勾起一股愁绪。明明一起相处了四年,从现在开始,却就要离开她们了。
回想着所长恳求我时的表情,眠妃叫醒我时担心的表情,还有平日里未来和雪铃她们充满活力的表情。她们的喜怒哀乐,她们的笑与泪,都是那么的让人怀念……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去留恋。
我关掉了WIFI,把电量只剩下6%的手机关机。行李中没有充电宝,这个手机恐怕马上就不能用了吧。我把手机和耳机全部放回了我身上的斜挎包里,拿出了包里压着的一封信。像往常很多次做过的那样,拆开牛皮信封,仔细阅读里面的信……不,应该称不上是阅读,因为我根本看不懂信上的内容——净是用鬼画符一般的字写出来的内容。
“还是看不懂……”我按了按额头自言自语,然后熟练地把信再次包装好,放回了斜挎包里。
就在这时,一个大大的行李包突然落在我的身旁,可以看出重量不小。我抬头看向行李包的主人——一名戴着太阳帽的女孩。仔细一看,她虽然拥有着极显温柔气质的粉色卷发,那黄紫相间的头带却增添了几分帅气的感觉。
“呼……”少女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是怕我听不见似的,故意张大嘴来发声,“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她陈恳而有礼的态度让我也不自觉恭敬了起来,我站起身挪走我的行李箱,微笑着说:“啊,请坐,这里没有人。”她便也甜甜地笑了起来,顺了顺灰蓝色长裙的褶皱便挺直了腰坐在我旁边。
身旁多了一名陌生美少女让我有些紧张。我也不自觉地挺起了腰,不自然地摆弄起左手的手表,又随意拉伸了下右手的头绳。
“……唔,你也要去布罗门村庄吗?”想不到先开口的会是她,更想不到“布罗门村庄”这几个字会在别人的口中出现。我震惊地盯着她靛青的瞳孔,她的眼神却停留在我的右手上——那根普普通通的黑色头绳。
待到她与我对上视线,我朝她点点头。她便一下子笑开了花。
“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一个要去那儿的人了。我的名字是山梦,打算在昌黎站下车。你呢?”
昌黎站?我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斜挎包,写着通向“昌黎站”的车票就在里面。我的大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也是……我的名字是椿。”
“待会儿下火车之后,我想和你拼个车。我的行李被人偷了,所以现在只剩下六百元。”山梦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抬起眼眸思索道,“到布罗门村庄那里要很长一段路程,我就是想省点钱。”
这看起来没有纰漏的说辞让我有些慌了阵脚,我捋了捋自己的刘海,调整了下坐姿偏向了她。广播中女人的声音提示下一列火车即将到达,随后便是火车轰隆隆的声音渐渐逼近。在离开之前,我得简明扼要地回答她的问题。
“可以。但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儿?”
“因为这个。”山梦举起她的右手——有两根黑色的头绳,她微微指了指我的斜挎包认真的说道,“我没有故意去看信的内容啦,只是恰好看到了那个牛皮纸的信封,希望你不要介意。你也收到了布罗门村庄发送的邀请信吧?要想免费在布罗门村庄游玩,必须要戴好信封里的附赠的头绳。虽然一般来说不会从现在就开始戴头绳,但是椿看起来是个认真的人,从现在开始戴也不奇怪。”
语气坚定,不容否定。为了不耽误我的时间,山梦刻意加快了一点语速。她还是给予我那副温和的笑容,但现在却充满了淡漠的感觉。
我很想开口告诉她我去布罗门村庄并不是为了游玩,但那些话语哽在喉咙,我想了想,似乎没有告诉她的必要。我们最多也就只会再见一面罢了,到那之后,“山梦”这个名字也会消失在我的记忆之中……那也是当然的了,跟这个村庄扯上关系的人,最后都会……
“在昌黎站下车后,有一家商店的店主是一名头发是地中海的叔叔。”山梦说着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她貌似想象到了什么,噗嗤笑了一下又说,“很显眼的。在那里会和可以吗?我要去第12号车厢,稍微比较靠后,所以我会到的慢一些。”
人潮突然开始涌动,我的行李箱也被踢了一下。我发觉火车快要到站了。我赶紧转头对她说:“我明白了……那你得赶紧去那节车厢那里了,我是6号车厢,离这里很近,直接上火车就可以。”
山梦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吃力地背起了那看起来就显重的行李包,我忙上前帮她。她回头嘻嘻一笑道:“谢谢~对了,这个给你。也许会用得上。”她递给我几张创可贴,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句,“谢谢。”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她已经蹦蹦跳跳地往前面远去了,活力得好像行李包的重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我提着行李上了火车,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床铺。借助窗外的月光,我躺在舒适的软卧上翻看着那封信。明明已经是凌晨,我却失去了困意。
我翻了个身想借光努力辨认信上的内容,这时才突然注意到,光像是被什么人挡住了一样,一下子黯淡了不少。我仰起头向旁边看去,这才发现有一名戴着口罩的人一直站在我身旁审视着我,他身上扣的紧紧的黑色风衣和整齐的白衬衫在夏季显得格外突出,黑色的小辫子低低地扎着,手法看起来很生疏。在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他也依旧严肃地盯着我。
——寒意。
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气涌上心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从黑暗中伸出手臂扼住了我的手,我的腿,我的咽喉。它们把我往黑暗的四周拉扯,要把我撕碎,用混沌的声音对我耳语。那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原始的恐惧,甚至使我暂时忘记了呼吸,只是失神地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咳咳……”
他低头咳嗽几声,似乎想先开口说点什么,但他能带来的也只有更加剧烈的咳嗽声,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从他像是含着细沙一样的咳嗽声中,我听出他似乎患了什么咳疾。寒意在我避开他眼睛后消失了,我这才恢复过来,赶紧收起信坐了起来,恭敬地回应他的视线。
他对我微微鞠了一躬,随即把眼睛眯了眯,像是在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这才把行李轻轻放在我的行李的旁边,然后脱了鞋慢悠悠地爬上了我的上铺。
从其他床铺传来了男性的吵闹声,我才觉得上铺这位男性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与世隔绝的气息,让人很感兴趣。他刚才似乎也有话想跟我说,只是碍于咳嗽没能开口。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有病吗?”
“啊?咳……您说什么?”
上铺的那名男性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我思索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话语中的不当之处,我想他现在一定白了我一眼……
“噢不……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听到你咳嗽,所以有些担心……我这里有喉片,不知道你需不需要。”语毕,我便打算去行李箱里找喉片。
“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他冰冷的语气使我的行动瞬间凝固,我想了想,还是把喉片翻了出来,放了一颗到他的枕头旁边,期待地看着他。他坐起身犹豫了一会儿,把那颗喉片握在手里。这时我瞅见,他还戴着白色手套。
“……谢谢。”他好像又笑了,但昏暗的光线让我看得不太真切。
我也顺手吃了颗喉片,转头发现他又躺了下来,但眼睛却睁着,像是在想事情。我问他:“一个人出远门?”
“嗯。”他闷闷地答道,从上铺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边咳嗽着,边爬了下来,脱下了身上的风衣丢到自己的行李箱上,然后搓了搓双手爬上上铺,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像是要入睡的模样。
看起来不仅仅是患了咳疾,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呢,真让人担心……我这么想到。我翻了翻我的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了一袋子的药品,大多都是备用的。虽说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但准备工作我从来不会马虎。平时自己用不上,都是给一同出门的朋友用的……不过这次只有自己一个人呢。
我仔细确认药盒里装着的说明书,有盒感冒药他也许能用上。我向上去看他的状况,他的口罩挂在围栏上,面朝墙壁好像已经睡着了。看来现在不应该去打扰他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下车。明明生了病,他这是要去哪里旅行呢?
脑袋似乎有点晕……最近总是有中暑的迹象,看来我也要变成病号了,倒是没资格在心里揣测这些。也许他也和我一样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吧。我又看了一遍那封信,这次顺便看了看信里夹着的地图,还有信封里的一束山茶花……花香就这样慢慢溢出,沁人心脾。我把信收回去,坐起身盯着窗户中的自己。
我轻轻撩起被刘海遮住的额部,那里有一块红色的十字架印记,是在一周前突然出现的。这样的十字印记,我也曾在别人那里见过……
那是在一年前发生的事,至今想起来也依旧令人毛骨悚然。某天,所长告诉我,她的脖颈后正中央长出了一块红色的十字印记。本来以为只是污渍,却怎么洗也洗不掉。所长担心这是什么怪病的前兆,我用“这是形状奇怪的压痕”来安慰她,她便没有去在意。但隔了一周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说实话,我也不太理解那几天发生的事。我只记得所长说她收到了一封无法辨认字迹的信,而且她说她看得懂这封信在写什么,有奇怪的东西要带走她。我当这是场恶作剧,替她扔掉了这封信。但第二天,这封信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干净得像没被拆封过一样,完好无损。
这个恶作剧显然让所长受到了困扰,所长在害怕之余又要处理接受的委托,那些寻找失物的小委托她都交给下手去办了,但稍微大一点的案子她从不让别人接手,却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也不知她是偏执还是负责,亦或是想缓解害怕的情绪呢……
为了让所长安心,那几天我总是等待所长处理完案件然后送她回家。虽说她习惯骑摩托车回家,但今天她却难得想坐一会巴士。所长的家距离事务所有一段距离,坐公交车的话必定会经过一条路灯失修的街道,伴着枯木的低吼,净是死寂,显得怖人。我曾走过那条街道,所以知道。
天色是沉闷的深蓝,仿佛不一会儿就能把我们吞噬。乌鸦不合时宜的叫起来,怪不吉利的。二人站在公交车站,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瞥了一眼所长,她舔了舔嘴唇,眉眼低垂显得失去了精神。工作太辛苦,我猜她一定是渴了。我向她解释缘由,便跑到了附近的一家杂货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就在我付钱之际,我听见了——
“嗷呜——”
……一声、狼吠?
来不及多想,我冲了回去。
但,来不及了。
公交车站处,只有一滩不知拖向何处的血迹……以及所长的斜挎包。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明白,我紧紧抱住所长的斜挎包,否认着血淋淋的事实,我顺着血迹的方向疯了似的冲过去,但血迹到了拐角处的街道就消失了,而那条街道,竟然空无一人。
该怎么做才好?
“■■■!■■■——!”
我朝着四周大喊着她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我跑回公交车站,慌张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想要给她打电话,却发现原本满格电的手机却自动关机了。就在我抬头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停在了公交车站的站牌上——鲜血在上面恶趣味的图画着,是与所长的信上那无法辨认的字一样微妙的字体。
我盯着那字看了一会儿,发觉自己也已经能辨认了。
“Next is you.”
上面如是写道。
然后,又是一声悠远的狼吠。
我的脸色变得煞白,全身都在发软……精神虚脱的我就这样无力地倒在了那一片血泊中。衣服沾上了血色,血腥味充斥在我的周围。意识消失的最后,车灯从背后照射过来,我只听见了一声大巴车的鸣笛声……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诊所里了。诊所的医生告诉我,是大巴车司机送我来的。检测结果是因劳累过度造成的休克,医生给我开了药并表示司机已经给我付了药钱。我的精神还有些恍惚,习惯性的点开了手机,这个时候却又能点开手机了……我镇定情绪,点开电话打算报警,这时才发现有六个未接来电——
都是所长的电话打来的……但是所长的手机分明就在她的斜挎包里。
也就是说,所长是在死之前的那几分钟里给我打了电话。
“哈……”
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我无意识地喘着粗气。我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紧攥着的斜挎包,竟然一丝血迹也没有。大脑昏昏沉沉,身体也渐渐开始发冷,正在看电视的医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慌忙走过来查看我的状况。喉管开始翻腾,我捂住嘴想抑制住那股感觉,却无济于事。我焦躁地一把推开医生,开始干呕。
医生皱了皱眉,急忙拿来了纸巾给我擦嘴,然后开始默默地清理我吐出来的水。幸好今天没吃什么东西,我这么想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恍惚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不知是对医生,还是对别的什么人。
我感觉好些后,才回过神志来感谢医生,起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刘海下的那块额头有些疼,我撩起刘海让医生帮我确认,才知道额头那里也被磕出了一道疤,那道伤口与我斜着的刘海像是平行了。医生边为我贴创可贴边念叨着:“唉,姑娘家的怎么把脸蛋给弄伤了?”想必一定是晕倒的时候磕到额头了吧,但我只是闭口不答。
医生把用袋子装好的几盒药递给我,我忙向他道谢并给他付钱。医生把我的手推开,摸摸后脑勺笑了笑,忙说:“不用了,已经有人付过了。”
经过公交车站时,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没有血迹,也没有所长。我要报警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到狼吠之后,朋友就这么突然的死了?但现在死体却不见了?没有人会信的。我昏昏沉沉的回到家,医生开的药也没有吃。我恍惚的翻开所长斜挎包,里面装着一些过去从未见过的手录,全是关于“布罗门村庄”的,从笔迹的深浅可以看出是从很早开始就在记录了。
关于所长收到了那封信的事也在其中。其中还提到了他父亲的死,竟然也与布罗门村庄有关。所长作为父亲的独女,却连父亲的葬礼都没参加,她却从来没说过原因。原来如此……她的父亲也像她一样被“那个东西”带走了,怪不得她一直在调查……而我就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明白。而手录最后,有这么一段话——
“今夜是满月之夜,
那个东西就要来杀我了。
父亲、椿,还有我的朋友们。对不起。”
所长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事……?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杀她?为什么今天是满月就要杀她?为什么她要对我们道歉?她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写下这段话的?作为她的朋友,明明听她说了那么多,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了她。
我卧在沙发上哭了很久,边哭边祈祷这一切都是幻觉,哭着念叨的样子活像个神婆。哭得累了便走进房间,就像被施了蛊一样,身体一挨到床便沉沉地睡去。
到了第二天,事务所一派祥和。一切就好像什么问题也没有似的。所长早早的就来到了事务所,她看见我,就像每天早晨一样,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轻声叫我的名字。
“椿。”
我悲喜交加,背过身去,瞬间说不出话来了。我想,虽然她的斜挎包还在我家,虽然昨天的一切真实的不像幻觉,但是太好了,太好了,有问题的只是我一个而已。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如初,全部都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就像我祈祷的那样,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她还是一如既往笑得甜蜜,就像冬至的太阳,雪融似的温柔。我迫切的想抱抱她,唤她的名字,告诉她失而复得的心情有多美妙。
然后我就那么做了。我抱住了她,她也回抱住了我,并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我才发觉一件严重的事。
我把所长的名字忘记了。
“——”
噤若寒蝉。
我颤抖着抬头看向所长。可我却连她的脸也看不清了。
世界把她的脸给抹掉了,她的脸变得奇异而模糊起来。她的外貌、性格、过去……一切,一切的一切,突然都变得陌生起来。
明明她就在我的面前,可连最基本的她的相貌——我也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是谁?
我急切地想确认这一切,于是哽咽地开口:“所长,昨天的事……”
“谢谢你昨天陪我回家。”
什么……你在说什么?这种普通的回答,这种平淡的语调……说得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明明你根本就没能活着回到家,在公交车站的时候你明明就已经……
这样的话,还有谁能证明你就是那个所长?
这样的你,只不过是一个披着“所长”外壳的人而已……就好像真正的所长被神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却代替她出现在了这里。要我承认一个脸都看不清的人是所长,怎么可能呢?
……那我又该怎么办?
走廊处传来了铃铛的声音,我警觉地回头,发现雪铃正歪着头扒在门沿上看着这边。“所长早上好!诶,椿你来的很早啊,你在干什么呢?”
所长笑着对她说:“早上好。”
我僵硬地走出办公室,期待有人能理解这种复杂的状况,于是拉着雪铃小声说:“雪铃,你看所长的脸。”
雪铃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思考了一会儿后挠了挠脑袋,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一如往常啊。”她看着所长接着说。
我犹豫了一会儿,也朝所长那边看去。看了一会儿,那张模糊的脸似乎变得清晰起来,一会儿像我,一会儿像雪铃,一会儿像我高中时期的老师,一会儿又像今早出门时碰见的大叔。她的身形也在不停地变化,高矮胖瘦,白皙却黝黑。哪一个都是她,哪一个又都不是他。
现在的它,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可我唯独想不起来她原来的模样——
她真真正正的被杀死了。死在了每一个人的记忆里。她什么都没能留下,除了“所长”这个社会身份之外。现在这个代替她的东西又是谁?性格和她相比甚至让我没有违和感,我甚至都能直接代入……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她一定是被“那个东西”带走了。那个她过去曾跟我提过,我却没有在意的那个东西……就写在所长的手录上。这一定是不属于正常人思考范畴的生物……还有那声狼吠和血字,就像是对我这个目击者的警告和挑衅一样……
所长的斜挎包还在我这里,她的斜挎包里只有手机、钥匙和手录……面对“那个东西”的警告,远离这件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我还是把所长这份持续时间长达三年的手录看了一遍,并在那之后的一年中,紧接着所长的手笔调查。
“布罗门村庄”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虽然网上查不到相关的信息,图书馆也没有类似的内容,但在所长的手录上却有一些回忆性的记载和模糊的旧照片。这个地方一定存在,但我却不知道它在哪里……
不过一周前,我也有幸在额上发现了一个十字印记,那个十字印记与一年前所长消失那天我额上受伤的伤痕吻合,并且我还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封来自“布罗门村庄”的邀请信,里面附带了两张地图和一枝山茶花,而地图所标记的位置,正是昌黎的“布罗门村庄”。
“那个东西”正式对我发起了挑战。真相是什么,所长也没有找出来,跟着所长的足迹研究了一年了,也没有什么成果。想要知道真相,想要避免死亡,除了深入布罗门村庄一探究竟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吗?当然没有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无论如何,只能去了。
“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条,
我也一定会替你找出真相。
椿留”
我紧接着所长的最后一段手录写下,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无声的宣誓和向死而行的决心。
从今以后,你的手录,由我来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