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辞》云葭

71、人情味

　　由于最近活少，叶眉娘很快就把陶娘子交给她的衣服洗完晾干了，还细心地缝好了袖口两处开线的地方。她把衣服叠好，拿了一份亲手做的点心出门了。
　　今日叶眉娘特地打扮了一番。她本就长得好看，即便上了年纪也别有一番风韵，扮上之后更精神了。陶娘子那番话对她很受用，她想开了，真真假假又如何，反正堵不住别人的嘴。他们越是说难听的话，她越是要体面地走出去。让他们说去吧！
　　叶眉娘从潘楼街经过，认识她的人都很意外。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她该躲在流言背后才是，怎么还敢招摇过市？不对，她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她是要做什么去？
　　很快，路边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杨希儿老远就看见了叶眉娘，最近她生意越来越差，心情也越来越差，叶眉娘一出现，恰好给了她一个发泄的口子。她开始指桑骂槐：“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有股子骚味，原来是狐狸精出门了啊。大家都闻到了吧？真晦气！”
　　隔壁摊位的张婆和王伯都知道杨希儿在说谁，假装听不懂，没吭声。毕竟叶眉娘就在旁边走着呢，他们可不想无端招惹人家。
　　杨希儿见没人理她，直接对着叶眉娘开骂：“还有脸出来呢叶眉娘，做了不知廉耻的事还敢打扮成这样，骚给谁看呢？汴京可不是夔州，你以为还会有野男人吃你这套？”
　　叶眉娘看都没看杨希儿一眼，径直进了蓬莱酒楼。
　　陶娘子正在二楼凭栏乘凉，她扇着扇子，喝着木瓜水，悠然自得。见姜川带叶眉娘上了二楼，她笑着招呼：“叶娘子今日可真好。快过来坐——姜川，给叶娘子倒杯茶。”
　　“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送个衣服。”叶眉娘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交给陶娘子，又从随身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盒点心，“这是我们蜀地的特色点心西川乳糖，是我亲手做的，想拿给你和三姑娘尝尝。”
　　“空手来就行了，还给我带好吃的呢，叶娘子真是客气。”陶娘子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她迅速打开纸包，拿了一小块西川乳糖送进嘴里。
　　“叶娘子你手艺也太好了吧！”陶娘子边吃边说，“比我在点心铺子买的那些糕点好吃多了。”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做了多给你送些来。”
　　“那多不好意思，我尝尝味儿就行了。”
　　“陶娘子你可别这么说，你给我们家贺嵘找那么好的活，又愿意给我活干。你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啊，这点吃的算得了什么。”
　　说完，叶眉娘朝陶娘子正式行了个礼，挎着空篮子离开了。
　　陶娘子吃着西川乳糖，不住地点头：“这叶娘子可真是个实诚人。好人当有好报。”
　　西川乳糖这么好吃的点心，她当然要第一时间带回清荷别院给灵夙尝尝。灵夙和崇明一早从昆仑山回来，还没吃东西呢，这会儿估计饿了。
　　陶娘子献宝一样把西川乳糖摆在灵夙面前，又给她沏了一壶茶：“姑娘你快尝尝，这叶娘子的手艺还真不错。诶？崇明殿下呢？”
　　“回元合殿了。他忙得很，哪有我清闲。”
　　“那他可就没口福了。”
　　灵夙吃了一块西川乳糖，夸赞：“确实好吃，比起我们酒楼大厨做的点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陶娘子见灵夙喜欢，趁机说：“叶眉娘来送点心的时候，在门口被杨希儿骂了。杨希儿那张嘴姑娘你是见识过的，前几日她就四处造谣叶眉娘。现在外面都在说叶眉娘是做皮肉生意的，连贺士子都嫌他娘不知廉耻，昨晚发了通脾气，搬到姜川家去住了。哎，这叶眉娘也是可怜……”
　　“嗯，我听说了。是挺可怜的。”
　　“姑娘，要不我们帮帮她吧？”
　　“人界自有人界的规矩，我不便插手。”
　　“可是……”
　　“她亲儿子都不帮她，你操这个闲心干嘛？是酒楼的生意太好了吗？”
　　陶娘子闭嘴了，灰溜溜回了酒楼。
　　灵夙用水镜看了眼杨希儿的香饮子摊，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事情正沿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一丝不差。她打了个哈欠，决定回房睡个午觉。
　　陶娘子去而复返，喊住了灵夙。
　　“还有事？”
　　“姬玄府上的小厮送来了这个，说是给你和崇明公子的。”
　　灵夙接过一看，原来是请柬。两日后是姬玄的生辰，他准备在家中办一个小型的生辰宴，邀请灵夙和崇明参加。
　　陶娘子看到了请柬上的字，问灵夙：“姑娘你去吗？”
　　“为什么不去？”
　　“你不是不喜欢跟凡人来往吗？”
　　她们在人界数千年，灵夙愿意与之往来的人屈指可数。施云黛不算，她是紫萸；赵莹也不算，她是青帝宫中的锦鲤，而且悠溯还托灵夙帮忙照顾她……陶娘子实在想不通，灵夙为何跟姬玄保持这么友好的关系。
　　“姬玄可不是普通的凡人。”灵夙嘴角噙笑。

　　两日后，姬玄派马车来接灵夙和崇明赴宴。
　　潘楼街一如既往的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马车走在路上，灵夙在车内能清楚地听到路人的聊天声。这几日，关于她和崇明，还有赵莹，姬玄等四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在这潘楼街传得沸沸扬扬，丝毫不亚于叶眉娘的八卦。不用怀疑，始作俑者肯定是杨希儿。
　　杨希儿的香饮子摊已经不卖香饮子了，改卖冰镇的木瓜水和甘蔗汁。她的饮子卖得越来越差，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一个客人，喝过的都说味道很奇怪。她自己尝不出任何怪味，她始终觉得是客人的问题。不过为了挽救生意，她还是试着做出了改变。
　　马车路过杨希儿的摊位，灵夙听到了她和张婆的交谈。
　　“我说杨娘子，你怎么越来越瘦了？看你这气色，一定是生病了。你快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没什么大事，就是舌头上长了几个疮。最近天气热，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杨希儿说话声音怪怪的，有些口齿不清。
　　“大概是上火了。最近天气确实热，我准备撤摊了。”
　　“今天这么早就撤摊呢？”
　　“有点事。一会儿还得帮我儿子去万象书局买几本书。”
　　提到万象书局，张婆忍不住感叹：“万象书局的施先生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老来得女不说，女儿还这么水灵。我儿媳妇也大着肚子，她要是能生个像施先生闺女那么聪明漂亮的孩子，我做梦都得笑醒。”
　　“漂亮吗？我觉得长得不咋样，跟我们家思思比差远了，我们家思思多聪明多漂亮！”思思就是杨希儿的女儿。
　　张婆笑而不语。谁不知道杨希儿的女儿是出了名的丑！但是她不敢说。
　　杨希儿看张婆的神情，不服气：“施先生那闺女到底是不是他的，都不一定呢！”
　　“这种事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你想啊，施夫人还不到四十岁，施先生都年过五十了，老夫少妻的，你觉得施先生还生得出孩子？再说那施夫人长得骚里骚气的，一看她那双眼睛就不是安分的人，跟那叶眉娘一路货色。说不定她的女儿就是跟书铺的伙计偷情生的呢！”
　　卖草鞋的王伯听到这话，非常激动：“绝不可能！施先生夫妻俩都是大善人，几年前我就受过施家的恩惠。他们每逢初一十五还会去大相国寺门口施粥救济穷人。老来得子是他们的福报，连菩萨都庇佑他们。你要再敢说施先生的坏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话激怒了杨希儿，她提高声音道：“我就说了，你能怎么着我？丁大人家的小妾都能跟马夫私奔，施夫人怎么就不可能跟伙计偷情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杨希儿摆摊的小车不知怎么就塌了，车上几个大木桶裂作无数块，木瓜水和甘蔗汁留了一地。杨希儿急得，呼天抢地：“天爷啊！我的车！我的车……”
　　灵夙闭目养神，心中暗爽。马车渐渐走远，杨希儿的哭喊声也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我说太子殿下，你怎么比我还沉不住气呢？”灵夙取笑崇明，“人界的事跟我们并无关系，你大可不必插手。”
　　“她这么诋毁紫萸，我以为你会生气。”
　　“你以为我会生气，所以替我出气？”
　　“不完全是。”
　　崇明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怒之下毁了杨希儿的香饮子摊。以他的身份，他本不该在意这种小事的。自从涉足人界，他认识了那么多有血有肉的凡人，赵莹、姬玄、施先生、蒋玉书……他在意的人和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灵夙也意识到了这点：“崇明，你发现没有，你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出门前你家陶娘子偷偷找了我，问我能不能帮帮叶眉娘。我问她，你家姑娘不管吗？她说，我家姑娘最近没什么人情味，不愿意插手这些小事。”
　　“这个陶娘子，她管得真宽！”
　　“不怪她，也是因为她在人界久了，比我们更有人情味。”
　　“她好歹是仙，居然看不透因果。”
　　灵夙并非不愿意帮叶眉娘，而是她很清楚，这件事本就不需要她插手。六界之中万物有序，种善因得善果。杨希儿长年累月散布各种谣言，害了不少无辜的人，她造下口舌之业，自然会有业报等着她。
　　“杨希儿的业报已经到了，只是旁人还没看出来而已。最开始只有我们闻到她卖的饮子有怪味，后来姬玄也闻到了，如今满大街的人都能喝出来了。她的生意一落千丈，可怪不了别人。”
　　这一切，崇明自然是看透了的。方才他们路过杨希儿的摊子，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奇怪的味道，那是“业”的味道。她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