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辞》云葭

69、私宴

　　短短两日，潘楼街又流传出了新八卦，这次八卦的主角是之前最热衷于传播八卦的人——杨希儿。街头巷尾盛传，杨希儿得罪了平王府的康宁郡主，被开封府的人带走了。
　　杨希儿不过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吓得口不择言，在公堂上大吵大闹，说康宁郡主仗势欺人，欺压他们小老百姓。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不知怎么就闹大了。第二天集英殿早朝，有人弹劾平王纵容女儿欺辱百姓，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后来还是姬玄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
　　杨希儿在开封府大牢待了一夜，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仅如此，平王府的人还特地上门向她道歉，赔了好些银两。杨希儿为此更加嚣张，口口声声说“郡主又如何，郡主也不能奈我何”。
　　陶娘子从客人那儿听到此事，又原封不动复述给灵夙听。灵夙吃着旋炒银杏，喝着甘草冰雪凉水，悠悠开口：“赵莹这丫头是个急脾气，受了委屈还得给人赔礼道歉，这几日她怕是要气坏了。”
　　“谁说不是呢，我都心疼康宁郡主了。碰上杨希儿这么个长舌妇，算她倒霉。”
　　“无妨，修行而已。”
　　一刻钟后，崇明和元清来到清荷别院。
　　崇明见到灵夙，二话不说挥了挥袖子，一篮子昆仑果就出现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你这是去昆仑山了？”
　　“昨日西王母来找父君商量事情，她特地带给我的，说你爱吃。”
　　灵夙拿起一个，咔嚓咬了一口。她很满意：“真是久违的味道啊，上一次吃到还是两年前。”
　　“西王母说，你若喜欢，可以随时去昆仑山找她。”
　　“她那儿太空旷了，等我什么时候有了兴致再去吧。”
　　灵夙忽然想起什么，她吩咐陶娘子去房中帮她取画，对崇明说：“昨日我作了一幅画，你既然来了，一起品鉴品鉴。”
　　崇明点头。灵夙画技高超，他一向很欣赏她的画。只不过这幅卷轴一摊开，崇明吃了一惊：“这是？”
　　这幅画……可不是一般渗人……
　　元清坐在一旁喝茶，看崇明是这样的反应，不禁好奇灵夙到底画了什么。他上前围观一圈，皱眉：“这是地狱道吧？”
　　画中，形形色色的人在地狱道承受各种酷刑。准确的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有的在油锅中煎熬，神色凄厉；有的被架在火上炙烤，撕心裂肺；有的眼睛被刀剑刺穿，血肉模糊；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舌头被拉出老长……
　　崇明纳闷：“这可跟你的画风不符，好端端的怎么画起了这个？”
　　“心中有感，随手涂画罢了。”灵夙扬起嘴角，“怎么，我画得不好？”
　　“怎么会，你画技之高超，连你师父上元夫人和我师父真武帝君都交口称赞。放眼六界，也就只有琰梧君勉强能跟你比个高低。”
　　“殿下真有品位，慧眼识珠。”
　　灵夙被夸了一通，心情极好，拿起一个昆仑果伸到崇明面前。崇明含笑，低头咬了一口。二人耳鬓厮磨一番，开开心心继续赏画。
　　元清看了看陶娘子，陶娘子看了看元清。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幸好午时快到了，赏画二人组没有再继续腻歪。灵夙让陶娘子把画收起来，他们该去赴宴了。
　　姬玄和他们差不多是同时到的，赵莹略晚了半盏茶时间才到，她脸色不太好考，显然还郁闷着。不过一见到元清，她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灵夙给姬玄介绍：“这二位是崇明公子和元清公子。”
　　姬玄听赵莹提过崇明，知道他是灵夙的未婚夫。灵夙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虽然他至今不知道灵夙的真实身份，不过没关系，只要她不是他的敌人就行。崇明既然和灵夙是这样的关系，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姬玄很乐意跟他们成为朋友。
　　“二位公子，幸会。”
　　灵夙指了指姬玄，隆重介绍：“这位是曾经的太子少师，如今的顶级权臣，本朝最年轻的宰相，圣上的左膀右臂，汴京贵女的噩梦，姬玄姬先生。”
　　姬玄：“……”
　　其他的形容也就罢了，汴京贵女的噩梦是什么鬼？
　　崇明轻咳一声，眼中透着笑意。灵夙一向如此，她侃任何人他都不觉得奇怪。
　　灵夙半开玩笑半严肃：“我可不是夸大其词。万物有序，在这人界若是遇到什么事，找姬先生总是对的。”
　　姬玄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人界。那人界以外呢？他没有表露出什么，但心里已经记下了，若是遇到人界以外的难事，找灵夙就对了。
　　元清的视线落在赵莹身上，赵莹一进门他就看出她不开心了。他问：“郡主心情不好？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不问还好，一有人问起，赵莹的委屈立刻涌上心头。她把前几日她和灵夙，姬玄一起去买冰镇饮子，被杨希儿造谣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越说越气：“昨天我爹把我骂了一顿，说最近朝堂关系微妙，我却给他惹事。他还让我不要再惹是生非。我哪里惹是生非了？明明是那杨希儿有错在先！犯错的人毫发无伤，白得了一笔钱，受害的我却被关在家里教育了一整天。气死个人！”
　　陶娘子问她：“你该不会亲自去给杨希儿道歉了吧？”
　　“我才不去呢，是我爹派人把那长舌妇放了，让人登门道歉也是他的主意。”
　　“难怪呢，这杨希儿这两天可得意了，一口一个郡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赵莹听完更恼火了：“她给我等着，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赵。”
　　“郡主别上当。”姬玄沉声道，“杨希儿在开封府大牢时，怕是有人找了她。”
　　“什么意思？”
　　“姬先生说得没错。”崇明表示赞同。他帮赵莹分析：“杨希儿是故意放话想激怒你，她背后的人就等着你去找她的麻烦。你若真冲动了，等于把刀子递到了别人手上，平王在朝中怕是不会太平。”
　　灵夙看了他俩一眼：“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倒是能说到一块儿去，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
　　“灵夙姑娘过奖，姬某只是担心郡主年轻气盛，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赵莹叹气：“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元清把一叠樱桃煎推到赵莹面前：“郡主可以吃点甜的，吃了心情好。”
　　赵莹还没吃，听到元清这话她心情就已经变好了。去他的杨希儿！
　　陶娘子见气氛缓和，起身把雅间的门窗都开了：“天热，咱们先开窗透透气吧，一会儿姜川该来传菜了。”
　　这门窗刚一打开，二楼厅堂的声音即刻涌了进来。客人们聊天声音不小，各种八卦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柳氏昨晚被抓回来了。”
　　“秘书少监丁大人的小妾柳氏？和马夫私奔的那个？”
　　“对，就是她。听说被抽了一顿鞭子，关在柴房呢。那马夫就更惨了，被打得血肉模糊扔在了路边。要不是方太丞医馆的掌柜恰好路过，救了他一命，估计人早就没了。”
　　“虽然私奔不对，但这俩人也确实有些惨。”
　　“易乐楼被打的那个秦二郎呢，这事怎么没下文了？”
　　“谁知道呢。秦二郎区区一个茶博士，哪里敢跟少东家叫板。何况那苏公子还有官职在身。”
　　“也是，手都被打断了，肯定灰溜溜离开汴京躲起来了。”
　　“这苏公子……”
　　八卦声戛然而止，像是硬生生被打断的。陶娘子好奇，倚着窗户往外看，原来是话题人物苏公子来了。他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议论一样，找了张空桌坐下。姜川正好要去厨房传菜，被苏公子喊住了。
　　苏公子对蓬莱酒楼的蟹酿豆腐闻名已久，今日是特地来吃这道菜的，除此之外他还点了一份金丝肚羹。
　　姜川因为秦二郎的事对苏公子颇有芥蒂，语气也不太好：“抱歉啊苏公子，蟹酿豆腐已经沽清了。”
　　苏公子意外：“可我刚才还看见旁边桌上了这道菜。”
　　“人家来得早。我们的蟹酿豆腐卖得好，午时就会沽清。苏公子要想吃，下次赶早吧。”
　　苏公子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是他看得出姜川不欢迎他，起身准备走人。
　　“苏公子，请留步。”陶娘子迅速从雅间走了出去，“是姜川的待客之道不对，晚些我会教育他的。您且稍等，今日我一定想办法让您吃到这道蟹酿豆腐。”
　　“陶掌柜有心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明日再来的。”
　　“是我们有错在先，怎么能让您就这么回去呢！”
　　陶娘子好说歹说，总算是留住了苏公子。她训斥了姜川一顿，让他跟苏公子道歉。
　　姜川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这下完了，陶娘子肯定要他好看。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刚才他只是一时没忍住。再说他也没说错，蟹酿豆腐确实沽清了。
　　“苏公子，对不起。来者是客，我不该怠慢您。”
　　苏公子没有介意姜川怠慢他，他只是不解：“莫不是因为我父亲是易乐楼的掌柜，你觉得我来蓬莱酒楼吃饭，来者不善？”
　　姜川摇摇头。
　　“那是为何？”
　　姜川很为难，支支吾吾。陶娘子拍了他的脑门：“说话，苏公子问你呢，有什么不能说的？”
　　姜川这才说明缘由，他只是为秦二郎抱不平。
　　苏公子莞尔：“原来是为这事。”
　　灵夙在旁观察了许久，见苏公子这反应，她走出雅间：“看来此事另有隐情啊。”
　　苏公子不认识灵夙，不知该不该接话。陶娘子赶紧介绍，说灵夙是他们家亲戚，今日特地来酒楼吃饭的。
　　听到灵夙的名字，苏公子有些激动：“你是三姑娘？是云黛的朋友？”他和施云黛有过婚约，施云黛跟他提过灵夙，他印象颇深。放眼汴京，施云黛唯二的朋友就是灵夙和赵宜真。
　　灵夙点头。
　　苏公子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云黛去世后，他还能遇见她的好友。既然如此，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将秦二郎被打一事娓娓道来。
　　原来，秦二郎并没有偷取易乐楼的钱财，只因老家来信说他母亲得了重病，无钱医治，他受人蛊惑，带着仅有的钱去鬼事博弈。秦二郎本想搏个机会，赢点钱替母亲治病。不曾想他手气极差，输光了本钱不说，还倒欠了一百两银子。他只是个茶博士，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银子！
　　坐庄的人拿不到钱，狠狠打了秦二郎一顿，勒令他三日内还钱。秦二郎带着一身伤回到易乐楼，走投无路的他向苏公子求助。苏公子听说他去鬼事博弈，训斥了他一顿。赌博是有瘾的，一旦沾上就很难戒掉！
　　秦二郎是个勤快的本分人，他在易乐楼干了五年了，一直很卖力。苏公子不想他一生就这么毁掉，于是替他治好了身上的伤，还借了他一笔钱，让他尽快还清赌债，回老家带母亲治病去。
　　旁边几桌客人听到这些，倍感意外。有人问苏公子：“秦二郎失踪只是因为他娘还没病愈，他暂时没法回易乐楼？”
　　“是。”
　　这下轮到姜川尴尬了，他万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忍不住问了句：“谣言传成这样，苏公子您怎么不解释？您若是解释，我……我们也不至于误会您。”
　　“真相如何重要吗？大多数人只想听他们愿意听的，信他们愿意信的。”
　　苏公子这句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方才说他坏话的那些人更是羞愧不已。正如他所说，造谣者逞一时口舌之快，谣言会演变成什么样，或许连造谣者自己都不会料到。然而，想让听到谣言的人相信真相，难度却远远大于让他们相信谣言。
　　姜川脸色发烫，再次向苏公子道歉。
　　“姜川，我饿了，你先去传菜吧。”灵夙打发姜川离开，她邀请苏公子，“苏公子特地跑一趟，没尝到蟹酿豆腐岂不可惜。不如来我们雅间一同用餐吧，我们也点了这道菜。”
　　苏公子婉拒：“不用不用，灵夙姑娘有这份心意，苏某已经很感激了。”
　　“公子如果当我是云黛的朋友，就别推辞了。”
　　灵夙提到施云黛，苏公子也就不再客气，跟着她进了雅间。他一进门就发现姬玄坐在那儿，大为震惊，赶紧行礼：“不知相爷在此，下官……”
　　“今日是私宴。”姬玄打断了他，“我只是灵夙姑娘的朋友。”
　　苏公子一点就透。姬玄想说的是，今天他只是私下会友，无关朝堂。毕竟，近日风口浪尖上的康宁郡主也在场，此事若是传出去，对姬玄和平王都不好。
　　大家都入座后，热菜很快就上来了，第一道就是蟹酿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