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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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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下的时间里,方才那些骄傲如斗鸡的学童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真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沉默不语。
唯有柳舒生等数人,因为早早地“屈服”过来,接受了与李月筝互保的事实,这会儿倒是没受什么打击,反倒是兴奋不已:
“李姑娘竟有此等文采,实在令我等须眉男子汗颜,不知李姑娘是在家延师学习呢,还是自行攻读?”
李月筝笑道:
“我从前倒也识字不多,只是出嫁之后,总想着自个儿嫁了举人,也该学着念书,因此就把云家能看的书都看了一遍,不知不觉就写得出文章了。”
“回家之后,心情不好,便想着做些什么开解自己,我家又是开南纸铺的,满屋子不是纸笔就是墨卷程文,自然也只好看这个。”
“这几个月里,我已把这几年的墨卷都看遍了,自己感觉是有了不少进益,只是还不敢夸口,方才其实我也是捏着把汗的,好在拿起笔来,心中似有万千话语欲喷薄而出,竟是顷刻立就。”
柳舒生点了点头,心里平和了不少。
李月筝虽不像他们这般是自幼开蒙,苦读多年,但也可见是下过苦功夫的。
那一手精致的小楷,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就,想来她前面说的什么识字不多,只是谦虚之语罢了。
如此看来,李月筝除了不曾正式进学之外,竟也不比他们少用功多少,她天资显然不错,又肯用功,难怪比他们这些男子都强。
这会儿,验身的时辰已至,考棚门前打开,衙役们鱼贯而出,外考官也已各就各位,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在外考官的带领下,通过搜查的考生站成两列,按次鱼贯入内,陈知县和沈济之已各自就位,底下负责具保的廪生也已到齐站定。
陈知县一一点了众考生的名号,再由廪生验看并具保,确认无误之后,考生才能领到自己的卷子。
为了防止作弊,县试的纸张都是官府下发的,笔墨虽然能自备,但也要接受检查。
李月筝领到自己的卷子之后,看了眼座号,便进入了考棚,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按恩科的安排,男女考棚其实是隔开的,中间会空出一到两间来作为隔断,负责监考女考棚的,也是由县衙女牢中调来的女性牢头,以及县衙官员的妻室,衙役们无事则不能靠近女子考棚,同样的,女子巡考也不能接近男子考棚。
童试倒是还宽松一些,毕竟每场只考一日,一日只考一到两科,持续时间较短,若是换了乡试或者会试,就得严格起来了。
倒不是恩科还顾及着什么男女大防,实在是不得不如此。
毕竟乡试连考六天,会试连考九天,期间是要在考场里头过夜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要解手,要是不严格一点,双方都得尬死。
此时在李月筝对面监考的,便是陈知县的夫人杜氏。
杜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朝中的翰林,自己也曾读过诗书,闲时还愿意写诗作文,不过只把这当做是娱情悦性的东西,没有起过参加恩科的心思。
如今见本县出了个李月筝,不免多几分好奇。
她也知道李月筝是新科探花云祝休弃的下堂妇,当时只觉得云祝这样做有些没良心,但事情涉及皇家,也不好开口,况且与李家也无亲眷,索性就当了不知道。
但如今看着李月筝的举动,也只能是摇摇头。
也亏得云祝休了李月筝,李月筝今日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倘若她如今是探花夫人,只怕来往应酬还忙不过来,哪里还会起什么考科举的心思?
等李月筝将考棚收拾好,所有的考生也已就坐,外考官举着考题,在场中巡回展示给考生。
按县试规则,考题贴板巡回展示三圈便止,要是考生三次都走神,那就只能是含恨退场了。
不过愿意参与科举的考生,多半也没有这么心大。
此时天光大亮,李月筝也已看定了考题。
考题是陈知县出的,大概是因为这两年整个锦安府文运不昌的缘故,在童试这一阶段,题目都出得简单了一些。
陈知县出的这一道题,乃是选自四书中的《论语》,而且是非常经典的一句:“朝闻道”。
虽然简单,但也不是毫无难度,毕竟这道题只是节选了原句中的一半,考生又要代圣人立言,又要回忆《四书章句集注》中对这句话的解释,还要避免犯上犯下,更得将这句话解释通畅……
不过对李月筝而言自是无甚所谓,这题还难不倒她。
李月筝一边呵砚研墨,一边在心中打着腹稿,她没有起草稿的习惯,抬笔就是破题:
“圣人择善时而传至理,是重道乃重于生。”
破题之中,“善时”二字破“朝”,“传”字破“闻”,“至理”二字破“道”,下半句“重道乃重于生”,则是指题目的下半句“夕死可矣”。
如此一来,便是在避免了犯下的同时,将题目前后的意思在破题中解释完毕。
破题之后,后面的思路也就逐步贯通,李月筝笔走龙蛇,思路更如泉涌,不多时便完成了自己的考卷。
看看天色还早,李月筝悠然把卷子覆好,打开箱箧,从里面掏出些细软糕点来。
若是乡试或是会试那般连日考试,携带的干粮自然是以耐储存为主。
但县试一科只考一日,交卷之后便可以在考栅前等待,等凑齐了十人之后,监管的衙役便可以在核实身份之后,将人放出去,因此李月筝也没有带那些干巴巴的干粮,而是带了不少糕点。
考棚里准备了小炉子,水则是不限量提供,可以随时令巡考的衙役去汲,不过三个时辰内只能要一次。
李月筝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没见有谁起身交卷,索性就先等等,在考棚里煮了水之后,泡得了茶,一边喝茶一边吃起点心来。
倒把杜夫人看得哭笑不得,虽说这是童试,可别的学童都在奋笔疾书,大秋天的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李月筝倒好,像来这儿野游一般,还吃起来了!
李月筝自是不管那个,她留在这儿,一方面是为了等李昭文,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跟沈济之说声谢谢。
沈济之身为县教谕,愿意帮她默写文章,已是纡尊降贵帮了大忙。
若没有他,那姓吴的还不定怎么纠缠。
李月筝写文章才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等李昭文倒是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总算等到李昭文交卷,李月筝也起身交了卷子,和李昭文一道出了考栅,却见李昭文扭头看她:
“月筝,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等沈先生。”
李昭文觉得自己心情真是激动不已,他考童试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很有把握,因此迫不及待地想跟沈济之分享,顺便问问他的看法。
虽然只是童试,但按朝廷的规矩,出题和监考的例不阅卷,或是相邻县镇互换阅卷,或是交到州府里,由州府里的教授和学正负责阅卷。
因此李昭文也不担心这会有舞弊的嫌疑,毕竟沈济之的职务在县试第一场考完就结束了。
李月筝见状,也不急着走了:
“一个人也是等,两个人也是等,我也在这儿等等沈先生吧,总得跟他道声谢才是。”
李昭文想想也是,他既然和李月筝一同赴考,那就得负责把她送回家里去,不然路上出点什么事也是麻烦。
好在县试第一场只考制义,铆足了力气也写不了多久,李昭文本来出来得就晚,兄妹俩没等上半个时辰,第一场就彻底结束了。
见沈济之和陈知县双双出门,李昭文和李月筝上前两步,还不等说话,就听考棚外传来云夫人的尖叫:
“不论如何,今日必得要一个交代!成荫是我云家的亲戚,怎么能由得什么阿猫阿狗欺负!”
“姓李的贱人在哪里?我今儿非要好好儿教训她不可!”
李月筝拧眉回身,正撞见云夫人带着云禧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朝考棚杀了过来,身侧还跟着吴成荫和吴靖飞,不由得微微挑眉。
云禧这会儿已瞧见了李月筝,当即便是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不守妇道的贱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就你这个模样,还好意思说人家调戏你,真是不要个驴脸!”
云夫人满脸怒意,对李月筝怒目而视,这贱人之前胆敢拒婚她做的媒,现在又陷害吴成荫,说不是故意与云家作对,谁信?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探花生母的架势来,怒声道:
“李月筝!你自个儿跑到考棚前面发骚犯贱也就罢了,做什么连累我们成荫要被禁考!”
“陈大人,今日你说出个子午寅卯来还罢了,若不然,我可是要找我们家祝儿告状,叫他让皇上给成荫讨个公道的!”
沈济之听了云夫人前面的话,不由得深深拧起眉头,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哼笑出声。
吴靖飞早就死死地盯着沈济之了,这会儿好像抓住了什么小辫子一般,立刻指着沈济之朝云夫人开口:
“夫人请看,那就是与李家贱人狼狈为奸的沈教谕!”
吴成荫在旁气得满脸通红,朝着沈济之怒道:
“你身为朝廷官员,不好好儿当官,跑到明溪书院撒什么疯,莫非是在京中听说了这李家贱人的事儿,蓄意勾搭!”
云夫人冷笑一声:“一个被贬的瘟官,配一个下堂的贱妇,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陈知县这会儿脸都青了,怒道:
“云夫人这都是说的什么不干不净的话,简直是污了本官的耳朵,本官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速速带人离开吧!”
云夫人非但不让,反而近前一步,扬声道:
“不给个交代,今儿谁也别想走!”
“陈大人,你这是宁可与我祝儿作对,也要袒护这几个贱人了?可别怪本夫人没提醒你,你这七品知县,在我祝儿面前,那可只有跪着磕头的份儿!”
沈济之不听则已,这一听完,顿时冷笑起来:
“怪道本官始终觉得云祝其人虽是苦读多年,却依旧蠢钝不堪,大不成个体统,如今见了他的老娘,倒是知道他为何愚昧至此!”
云禧方才一直盯着李月筝,这会儿注意到沈济之,登时大惊失色:
“娘,他就是那个沈济之,那日就是他在大街上污蔑兄长的探花是捡来的!”
云夫人登时怒火上涌,立刻对沈济之怒目而视:
“狗东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乱放厥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本事你考一个探花再来说话!”
沈济之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云家众人的目光只有冷冽。
憨蠢之物,实在不配让他认真。
云家敢在青云镇耀武扬威,无非是仗着云祝的势力。
这笔账,他回头跟云祝算就是了:
“区区探花,你打量着是什么好东西呢!”
云夫人正要反唇相讥,一旁的陈知县绿着脸赶紧打断:
“云夫人,您趁早歇了这心思吧!沈教谕乃是今科状元,世上何曾有个状元考不过探花的道理啊!”
不说云家众人,就连李月筝和李昭文也是一惊。
沈济之是今科状元?状元不是姓沈名泛舟吗?
沈泛舟微微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本官姓沈名泛舟,表字济之,尔等不信,随本官回官署查验官牒。”
吴靖飞失声道:“这不可能!你不是翰林院出身吗?”
沈泛舟淡然点头:
“状元按例应入翰林院,授修撰一职,本官由翰林院修撰调任青云县教谕,的确是出身翰林。”
云夫人一时语塞,深深地看了沈泛舟一眼,眼含忌惮。
但下一瞬,想到自家儿子的婚姻,又换上了得意。
沈泛舟是状元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找个自家儿子不要的破鞋:
“那又如何!我家云祝乃是当朝长公主驸马,你区区一个翰林院修撰,还被贬成了八品教谕,也有胆子在这儿撒野?”
云禧在旁跳着脚地骂道:
“状元又怎样!劝你趁早还是给我表哥赔礼道歉,和那姓李的贱人断了,不然长公主和驸马雷霆之怒,只怕你那远在京城的老娘承受不起!”
“也不知是皇上什么犄角旮旯的亲戚,生个儿子能从状元混到教谕,怕是活着跟死了一个样儿吧!”
沈泛舟微一挑眉,呦呵,拼后台是吧?
他忽然看向吴成荫,微笑:
“吴生与本官也算有一面之缘,不如猜猜,本官月前为何辞馆,又为何几日前才到府衙报到?”
吴成荫莫名其妙,古怪地看了沈泛舟一眼,忍不住猜测,难道沈泛舟是怕了云祝的势力,在这儿跟他套近乎?
沈泛舟捋了捋袖子,在心里又给云祝记上一笔的同时,淡淡道:
“月前外公去世,本官奉旨守孝,以二十七日为止,前几日除孝,因此到官。”
不等吴成荫质疑,沈泛舟袖了手,神态自若:
“云姑娘口中,本官活着跟死了一个样儿的老娘,名讳是上裴下陵,如今宫里刚登基的那位就是了。”
“不知长公主与驸马是打算怎么个怒法儿,能叫陛下承受不起?”
“听几位这意思,是要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