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请遵守密室禁令》绪易

1、庇佑勒洛府

　　身下是柔软细密的粒沙，并不使人觉得膈骨，反倒轻密，潮湿温暖。

　　顾影的小指抽动了一下。

　　烈阳刺目，露在外的双腿微屈着，骨肉匀称，肤色却有些不自然地泛青。矮浪翻涌扑打来，没到膝盖。

　　她双耳仿佛被蒙蔽，呼吸声渐重，鼓点似的敲打一击一击，鸣嗡声如麻，都逐次褪了下来。

　　睁开眼，明晃晃的几道重影颠倒方向转着，顾影慢慢适应这种晕眩感，咸湿的腥膻味随浪沫再一次涌上时冲入鼻腔。

　　“咳咳……”她别开脸干咳，喉咙涩意明显，吸气时又呛进满嘴的沙。

　　四肢慢一拍恢复知觉，她支起左臂要站起来，关节发力陷进沙里，食指勾着的副小圆框墨镜松下，掉落在一旁，黑色镜片沾上了几粒黏沙。

　　她先是怔愣住，那张颓丧神气的脸上进而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哑了声。

　　头顶灼热的光线不吝啬照拂她，她脸上惊讶的神情只短暂维持了几秒，转瞬化作马上要爆发的痛楚。

　　在那两条细长眉毛扭起的同时，顾影的左手已摸索到落在近处的墨镜，就上衣擦掉尘沙，顶开镜腿架上鼻梁的动作一气呵成。

　　“呼……”她长舒口气，像因窒息而闷红的两颊很快正常如初，但左手仍克制不住轻颤着。她低着头，黑色指甲油反射透亮的光泽，手背上青绿的血管交汇，死一般的静。

　　她终归忍不住笑了声，短促的一声，从鼻腔里发出，同这张寂静面庞散发的寒漠气质一样，阴冷执着的。

　　顾影很快压抑住了，身后传来含糊的呓语，缓滞得足够她重新坐下，扮出副刚醒来的糊涂模样。

　　“嗯……这是什么地方……”女声疑惑，还有不清醒的迷蒙。

　　“哎……前面的！”

　　顾影半撑着额头看向她，嘴角耷拉着。

　　“你知道这……”女生站了起来，边插腰环视一圈，高扬的语调在看清周遭环境后变了形，“……是哪儿吗……”

　　她的视线从顾影脸上挪开，五官因震惊略显扭曲：“……海？”

　　不远处无际海面上盘旋着洁白的飞鸥，前浪击打礁石，翻飞的卷沫消散在半空，蓬松凉爽的空气要浸透入皮肤。

　　“这是……怎么回事……”她接连后腿，目光重新转向这里唯二清醒的人。

　　圆框黑镜后的眼眯了眯，顾影伸出舌尖舔了下干燥的唇，摇头，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女生有了哭腔，而沙滩上另两具白晃晃的身子几乎同一时间起了反应，两人一起看向他们。

　　“靠，哪个狗玩意儿碰你大爷的脑袋了……”一身腱子肉的男人捂着后脑勺坐起，嘶着声，甩开身上沾的金沙。

　　另一人却只是动了下，没有要醒的征兆。

　　“嘿，兄弟，醒醒！”男人踢了踢他，眼见没用，又吃痛地抱头龇起牙，又后知后觉发现在场还有其他人，“……看我干嘛，你们谁啊……”

　　“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吗……”

　　“在哪儿，在他妈健身房啊……”他瞪着的眼一滞，瞳孔猛然收缩，放下按着头的手，指甲缝里全是湿沙。

　　健身房哪儿来的沙？

　　“……”他动动唇，抬眼，认清了他们当下的环境——海，一望无际的海。

　　蓝得发黑的浪潮围起这座孤岛，孤岛半山坡遍布的绿林，像是未经人工开发的旅游岛。

　　半晌的沉默，几人相隔段距离，呈倒三角站着。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这他妈哪个畜生干的……”男人应激反应似的朝海岸跑去，上衣脱下卷成团扔开，步子迈得大且着急。

　　顾影看他左脚刚踩进水中，便踉跄着后仰要摔倒，他泄愤地抓了把黄沙扬进海里，不过手只举到半空，忽然停住。

　　就在蔚蓝的海平面上，传出声空灵悠长的吟啸，连绵的几声高音，贯彻入耳，巨大的鲸鱼身影跃空直上，近到顾影能清楚望清胸鳍波浪的斑纹。

　　它旋身砸进海里，尾鳍拍扫出泼浪，白色的飞沫烟絮般久不垂落。

　　顾影仰头望着，如平地拔升座十几层高的大厦。鲸鱼仍断断续续唱吟着——是预警。

　　地震般强烈的抖颤来得突如其来，紧接着是海面上无故翻起的滔天浪，万马奔腾之势席卷而来。

　　“靠！这又他妈怎么了！”男人怒声吼着，这声音在翻浪的轰隆巨响面前微不足道。

　　他连滚带爬转身往回跑，不忘把还在昏迷的年轻男人抗在肩上，高声说：“赶快跑！往那山坡上跑！”

　　只一句话的功夫，那十几米高的汹浪已经逼进，顾影还在愣着，绸缎的短袖外套一侧滑落，格格不入的平静。

　　站稳很困难，身后的女孩拽住她的胳膊，尖叫说：“想死吗你！快跑啊！”

　　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几人，怀揣着紧张不解，醒来后不超过十分钟，又被莫名的海啸赶往孤岛中心的山坡。

　　顾影任她拉着，紧跟在他们身后，距前面的山坡越来越近，葱茏的绿植严密地覆盖住这片不大的地域，阴黝黝的，通往高坡的入口黑森冒着冷气。

　　另几人眨眼已毫不犹豫地奔了进去，硕大的叶片垂在顾影额头前方，她止步，脚尖点了点湿润的泥土，回头望一眼，那浪似乎只打算到此为止了，巨幕帘悬停在刚才的位置。

　　山坡□□里突然伸出只手，拉住她的小臂，用力一带，把顾影拖了进去。

　　进入瞬间，虚空的黑暗带来失明的感觉，她挣开那只手，却看不见人，不止是人，海浪翻涌的响声，地表的震动，通通都消失了。

　　她立即抬步往回走，黑暗却在以某种速度膨胀，永远触不到边际。

　　“嘁……”她抿唇，扯了一边的嘴角，不再走动，右手摸到腰后，两指从衣缝间夹出个老式的布袋，扯开封口的松紧绳，捏住一角，将开口对着左手掌心，倒了倒，空的。

　　“……”顾影又重重地抖落下，掌心连粒灰都没接到，“果然带不出来唉……”

　　右手抓住整只布袋，揉搓下，空空如也。

　　她泄气地将碎花布袋塞回原处，望了望四周一片虚无，混沌得叫人心慌。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折了镜腿，食指勾晃着。

　　那双眼在墨黑里映出点碎亮，顾影垂下头，盯着自己脚下方寸地，耳畔又响起鼓点有节奏的敲击。

　　“山坡，往前走……往前走……”

　　她喃喃说着，声音细小，左脚跟右脚，头也不抬，视线笔直，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往前走，往前走……”

　　鼓点轻轻重重，骤然一顿，顾影眼皮跳了下，音调高了几分，右脚一踉跄，踢到了什么，下秒被剥皮后血淋淋的动物尸体便闯进她的视线。

　　“去山坡……”

　　她恍若未睹，抬步，越过它。

　　混乱的过程在她走了不知多久，出现了散发微光的转角，竖杆双头灯，南瓜状的玻璃笼着黄色的灯泡，映出蜿蜒向上的石阶。

　　像漆黑隧道唯一的出口，顾影迈步上了第一级。

　　“哐——”

　　身后那盏灯灭了，前方却亮起同样的灯。

　　带点高度的鞋跟要卡进石阶的纹路中，她小心避开，再踏上一级。

　　石道是有尽头的，行过十盏灯，顾影现正站在这里的最高处，身后退路全无，不见灯暗，不见径荒。

　　矗在她眼前的只有一扇两开的门，厚重繁复，木石浮雕刻着半展开的天使翅膀，它凭空出现，前后都是虚无的黑。

　　顾影离它不过半米。

　　“吱呀——”

　　如同年迈的庄园主人迎接来客，苍老布满死气的灰尘从缓慢开启的狭细门缝中迸出，她透过花纹繁琐的木边往里掠了眼，内部是荒芜的废墟，蛛网尘埃，枯朽的木长梯，只一眼，她仿佛看到的是一座庄园的死亡。

　　“勒洛府……”

　　“我是勒……人……要永……它……”

　　“……他……克里斯汀……”

　　断续的吟诵声从里面传出，赞颂神祇，顾影仔细听着，依稀辨出残句——“愿我主庇佑勒洛”。

　　敞开的门缝渐大，足够容纳一人进入，她不再回头，手指摸到腰后，布袋的金线纹路快要脱落，她搓着多出的线头，默了几秒，提步，迈进这座诡异庄严的大门。

　　“我主庇佑勒洛，风将传颂祂名……”

　　恍神片刻，她听到的吟诵轻哼着成小调，逼进了，比眼前所见更先砸在她耳畔。

　　“小姐？小姐？”

　　顾影被阔敞的金色吊灯光线眩晕了神志，暂时无法顾及这副场景，穿着西式花边佣裙的女仆关切地问候她。

　　“……嗯？”她滞了瞬，随即牵出个笑，“谢谢，我很好。”转而发现自己的服饰也变了，雪纺布长裙，肉色网子手套，不用再找，别在腰后的布袋也不见了。

　　女仆收回好奇的目光，朝她点点头，取下她手里的雨伞，哼唱着曲调离开。雨水汇聚滴落，在名贵的绒毯上留下小圈的深色水渍。

　　顾影仍立在原地，谨慎地打量这里，精巧绝伦的油画占据内壁，缀着无数颗水晶的吊顶从高高的顶层悬落，奢靡豪华的大厅充斥着不相符的堂皇气息。

　　死去的庄园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