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收尾 ...
-
无法移动,无法思考。
如有实质的杀意,本来只是个抽象的比喻,但在此时却成了再贴切不过的现实。
那杀意是如此的浓重,宛如无形的金铁,被杀戮锻打,又经鲜血淬炼,最终铸成能够斩杀一切的刀兵利刃。
仅仅是被锁定,就如同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被利刃贯穿,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连视线都被染成一片猩红。阿诺德双目瞪大到眼角撕裂,冷汗出得比淋在他身上的大雨还多,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与抽搐,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但他却完全无法行动,好似已经变成了一座僵硬的石像,只能用惊恐而呆滞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怪物。
是的,怪物。
那实质化杀意的拥有者,那被强行包容在美丽精致的少年皮囊下的怪物。
“竟然说本王是‘怪物’,真是无礼呢。”
甜美温软的声线,依稀言笑晏晏,但在此时却比恶毒的诅咒更可怖。
明明是未曾出口之言,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读取,阿诺德感觉自己像是不着寸缕、不,应该说是连灵魂都被赤/裸/裸地剥开、摊平,一览无遗展示在对方面前,任由对方随着兴趣将已经摆在案板上的自己分割切碎,剁成肉糜。
这个怪物绝对做得到这样的事。应该说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唔,这句……姑且算是赞美吧?值得嘉奖呢,不过本王已经打算给你最高的奖赏了,所以就忽略不计了。”
金发赤瞳的少年微笑着,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深红到近似漆黑的竖瞳中,冰冷而暴虐的杀意如翻涌的深渊,随时能掀起灭世的大洪水,而阿诺德显然坐不上诺亚方舟。
“其实你刚刚做的不错。明明早就发现了阿尔,却故作不知,试图用各种方式引诱他现身。”
“故意做出在搜寻什么的模样,似乎毫无防备地进入了与外界隔绝的店铺里。倘若别有用心的人,或许会觉得是个好机会,忍不住在外面设伏吧?但如此就中套了,在靠近店铺的一瞬间,就会被早有准备的你袭击并杀掉。可惜,我的阿尔是个心软的好孩子,他完全没有主动伤害别人的打算,唉,”他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其实该多教他一点东西的。但是啊,面对那么纯真无邪,会亲亲热热地用自己软绵绵的小脸磨蹭你,讨好你,对你撒娇讨宠的小可爱,我怎么忍心过早的摧毁他童话般单纯美好的世界呢?”
“况且口头的,书面的东西,又哪里比得上亲身经历能让人刻骨铭心?”
“不过,即便是阿尔,也无法拒绝你第二次撒下的诱饵:‘医院’的具体位置,真是个不错的诱饵呢,毕竟是最后的逃生票售票点了,谁都不会想错过的。果然如你所想,阿尔跟上来了。你倒是谨慎,明明面对的是五岁的孩子,竟然也要埋伏一手,故意不在最容易设伏的路口突袭,反而要走出一段距离,利用人放下戒备后的那一刻松懈来发起进攻。如果你选择的对象不是阿尔,应该早就成功了。”
“不过,也是阿尔太没经验了,”他摇着头,叹息小家伙的幼稚与粗心,“明明直感都已经预警了,他竟还没有足够的重视。倘若他再小心一点……算了,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教训,下回,阿尔就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其实呀,我真不应该这么早现身的。”他注视着阿诺德呆滞的双眼,似乎在向他解释,又似乎只是自顾自地倾诉,“你活了过来,再次找到阿尔,与他二度交战……虽然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这个生动的实例足以让那粗心且稚嫩的孩子记忆深刻,教他记得,以后面对敌人的时候要细心,不要一看对方倒下不动就以为他死了,什么不做就离开。会装死的人可不少呢,不把尸体销毁,起码也要将头颅砍下,否则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碰上对方诈尸。可是啊……”
“那孩子,很疼啊。”金发赤瞳的少年话音低缓了些许,目光有一瞬杀意尽褪,显出怜爱之色,“你知道吗,我的阿尔,一直是很怕疼的。他刚刚学习走路的那会儿,小小的、软软的双脚踩在花园的草坪上,因为还抓不稳重心,没走出两步就跌倒了,脑门磕红了指甲盖大小的那么一块,喏,就这么大。”他竖起拇指比划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就这么一丁点伤,这娇气的小东西都要抽着鼻子,红着眼眶,委屈巴巴地蹭过来,非要我抱着他,摸着他的脑袋,亲着他的额头,好声好气地哄他才罢休……”
“刚才,因为你的缘故,你知道那孩子遭受了多少痛苦吗?不,你当然不知道。”他轻声询问,又自己否定,“可是我知道。”
“成长总是伴随着伤痛,正因这诸多苦痛的堆积与磨砺,生命才得以攀登上高耸的峰巅,抵达超脱凡俗的境地,铸就辉煌与传奇。可是啊,你做得太好了,大大推进了他的成长,我原来没打算让他成长得那么快的。”
“不过木已成舟,作为谢礼,就让我回报你……嗯,我想想……啊,我想到了!”他一拍手,露出兴奋之色,“就将那孩子所承受的痛苦乘以千百倍返还给你如何?”近乎漆黑的竖瞳缩成一线,虚假的微笑被彻底剥落,显露出真正的,比任何怪物都还要可怖骇人的真实本质来。
跑!
在死亡的恐慌与威胁下,被那可怖的杀意捕获多时的阿诺德竭尽全力,终于勉强挣脱出一点活动的余地。他从轮回者自带的储物空间里扔出自主神那高价采购来的强化型白磷手榴弹,借着其炸开时蓬散开的巨大火焰与滚滚浓烟来蒙蔽视线,最大限度压榨自己的体能,向着远处夺路而逃。
“噗嗤!”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跑出仅仅不到五米的阿诺德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双腿、双手同时被从浓雾中飞出的银色锁链刺穿,被尖锐的金色楔子钉住,拉直,整个人像是活体标本一样被呈大字型高高吊起,等待审判。
“哎呀,真是任性的家伙呢,恩奇都。”
甜美的声音穿透浓雾与火焰传来,轻快一如方才。
“我还没有指示,你就自发行动了,果然,你也在为阿尔的事情生气么?哎哎哎、别敲我的脑袋呀,挺疼的知道不。”
白磷手榴弹留下的火焰与烟雾被突然出现的狂风驱散,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瞬间冷却,仿佛压根不曾存在过。金发赤瞳的少年施施然踏过焦化灼烂的地面向他走来,身周环绕着银色的锁链与金色的涟漪。
啊,终于认出来了。
难怪会是这个模样,难怪会是这种程度的怪物。
那是自遥远的高魔位面而来,御使收藏世间所有宝物的秘库,与神造的兵器天之锁为友,三分之二的神、三分之一的人,定下与诸神诀别的历史,被人类千年传颂的英雄之王,也是史书记载中至为冷酷残忍的高傲暴君。
“吉尔伽美什!”剧烈的疼痛与自知必死无疑的心灰意冷下,阿诺德·巴特力尖叫着发出怨恨的指控,“都是你的错!你才是那小杂种痛苦的源头!你明明可以免除他的苦难、但你却眼睁睁坐视他受苦受难!你才是最不可饶恕的那一个!”
“是啊,没错,”幼年姿态的王者面不改色,颔首应是,“所以我也挺生我自己的气,恩奇都也是。你看,我们现在不正在发泄吗?”话音中,身周环绕的一根天之锁猛然刺出,锐利的楔子洞穿血肉,在阿诺德身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贯穿伤。
“啊!”惨叫着,挣扎着,面目扭曲着,诅咒着,“怪物!你这个怪物!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你和那个小杂种必将不得好死!”
“那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幼吉尔歪歪脑袋,声音平静而残酷,字字句句都流淌出血腥的气息,“出气筒就该有出气筒的自觉,别抱有什么无趣的幻想。当然,如果这能让你坚持久一点,本王倒也不吝于这一点慈悲——”
“——千万,千万要坚持得久一点啊。”
金色的涟漪中,浮出刀枪剑戟的影子,曾饱饮过无数鲜血,粉碎过无数肢体,锋利而残酷的武器齐刷刷瞄准了阿诺德,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感受痛苦吧,杂种!”
……
---------------------------------------------------------------------
“唔……”
冷硬的楼梯口上,昏迷的亚瑟发出一声小小的低吟,缓缓掀开犹带湿润的眼睫,露出蒙着雾气的圣青瞳眸。
“好像,做了一个梦呢。”
剧烈的疼痛已在沉睡中悄然散去,但过于短暂的休歇时光尚不足以将疲倦与虚弱全数带走,小小的孩子依旧维持着仰躺的姿势,没有其他的动作,安静地凝视了一小会儿破旧的天花板后,又重新阖上眼,回味梦境的余韵。
“梦到了以前的事呢,是我刚刚开始学习走路的时候……”
那时他才八个月大,刚刚能在不扶着东西的情况下站稳,就忍不住想要尝试走路。
正好那一天的天气很清爽,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幼吉尔索性就把他抱到了庭院的花园里,让他在平整柔软的草坪上练习走路。
移动与静止的难度完全不同。勉强在草坪上站稳后,他开始向前迈步,软绵绵的小脚丫子根本抓不稳重心,无法维持平衡,才走出两步,他就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阿尔!】幼吉尔冲过来扶起他,【没事吧?磕疼了吗?】
当然没事。柔软的草地本来就是极好的缓冲物,他其实根本没感觉到疼,要不是幼吉尔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脑门竟然还磕红了那么一小块。
“一点都不疼呢。”他呢喃着,嘴角不自觉扬起轻柔的笑意,“呵呵,吉尔都不知道。”
没有感觉到疼,直到被提醒了,他才意识到:啊,我磕疼了。于是自然而然红了眼眶,抽动鼻子,露出委屈的神色,理所当然的蹭进幼吉尔的怀里,索求他的抚慰。
想要被他拥抱,想要被他抚摸,想要被他亲吻,想要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看他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神情,听他用那比最甘醇的蜜酒还要美妙的嗓音温柔哄慰自己。
如此方可确认,自己正是被他所爱。
渴求他,已经是亚瑟与生俱来的本能。正如人类需要呼吸,需要氧气一般,一旦失去就无法存活,幼吉尔对他而言就是这样子的存在。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一定要回到幼吉尔的身边。
“休息时间,结束了。”
亚瑟睁开双眼,目光沉静而坚定,缓缓撑着地面起身。
“继续行动吧,一定要赶在浣熊市毁灭之前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