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足深陷》净水流深

6、第 6 章

　　9月的燕京，暑热退去，空气中隐约嗅到秋的萧瑟。
　　周舫头戴黑色棒球帽，上身一件黑色短款皮衣，下身黑色瘦腿牛仔裤，脚蹬白色板鞋，双手插兜，旁若无人地站在生物学院前面，不时朝门口望去。
　　廖青阳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周舫。
　　两个月没见，周舫看起来成熟了些，他微微皱着眉，下巴上青胡茬隐约可见。
　　周舫看到廖青阳的那一刻，暗淡的眸光瞬间亮了，随即，又沉了下去，他没法忘记这两个月，他是怎么过的。
　　要有骨气，周舫就应该像廖青阳期望的那样，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可是，周舫知道，他做不到。
　　他也知道，那次吵架，有多糟糕，廖青阳不想理他，情有可原，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赔礼道歉的准备，可在看到廖青阳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生气。
　　他说了几句气话，廖青阳就可以两个月不理他，他承认，他说话难听，挺伤人自尊的，其实出口的那一刻，他已经后悔了，这两个月，也一直在反省，但廖青阳有必要做那么绝吗？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看着周舫气鼓鼓的样子，廖青阳笑了，刚刚还觉得他成熟，这么一看，还是个小朋友啊。
　　见廖青阳笑，周舫也气不下去了，有台阶就紧着下呗。
　　他晃着身子慢吞吞走到廖青阳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揽了廖青阳的肩膀，“不用说对不起，没吃饭吧，哥请你。”
　　廖青阳笑着推开他，“你谁哥呀？”
　　“你哥，”周舫撅着嘴说：“一生气就两月不理我，我到处找你。”
　　“找我做什么，”廖青阳顿了顿，“不是不愿意听我说话吗？”
　　“那也要看什么话，”周舫笑，“你要说点好听的，叫声哥哥什么的，我自然愿意听。”
　　“去你的……”
　　这样的对话，有点像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你一句我一句，互怼也好，开玩笑也罢，一车垃圾话，不光不觉得无聊，还觉得特有意思。
　　不同的是，现在心境不一样了，不光他不一样了，周舫应该也不一样了。
　　不知为什么，廖青阳总觉得，周舫和他一样，都急于把这两个月甩在身后，巴不得都不要提起，让它赶紧翻篇儿。
　　廖青阳不想提，是因为他没法向周舫解释，那么做的原因，周舫不想提，是因为他意识到，他被廖青阳抛弃了，他不想追究原因，因为如果说得太明白，他可能会再一次被抛弃。
　　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同一条路上背道而驰，捂着自己的伤痛，同时捂上的，还有眼睛，至于终点指向哪里，谁都不知道。
　　周舫说要请廖青阳吃大餐，他爸给了他一张黑卡，随便他刷。
　　廖青阳看了眼时间，“我还上着实验课呢，偷空出来吃口饭，只有一小时，就在学校吃吧。
　　周舫点头，“那晚上吧，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廖青阳一愣，“再说吧。”
　　周舫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他爸为了鼓励他好好学习，来燕大参观过，这是周舫第二次来，没了新鲜感，感觉也就那么回事，但食堂是真不错，廖青阳问周舫想吃什么，周舫看着，哪个都想尝尝。
　　廖青阳随便捡了几样周舫爱吃的，两人找了位子，坐下大快朵颐。
　　廖青阳做了一上午实验，真饿，周舫找了廖青阳俩月，现在人在眼前，心里一松，胃口瞬间好了起来。
　　食堂的人渐渐多起来，闹哄哄的，廖青阳说：“赶紧吃，吃完出去透透气，这里太吵。”
　　从食堂出来，两人漫无目的走着，廖青阳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正好可以消消食。
　　9月，秋高气爽，廖青阳深吸了几口，堵在心口的浊气，似乎散了一些。
　　两人来到湖边，在长椅上坐下，廖青阳伸展着双腿，靠在椅子上，微微仰起脸，让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光里。
　　周舫扭头，看着廖青阳的侧脸，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两人没说话，就这么待着，谁也不愿意去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
　　周舫说不清楚，是失而复得，还是劫后余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静静坐了十来分钟，一个女生忽然跑过来，举着手机对周舫说：“小哥哥，能帮我拍张照吗？”
　　周舫怔了怔，回头看了眼廖青阳，将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女生安静，然后帮她拍了几张，还手机的时候，女生小声说：“我也帮你拍几张吧。”
　　周舫刚想说“不用”，女生手快，已经拍了，并展示给周舫，“能加你个微信吗？回头我把照片发你。
　　周舫见里面有一张，拍到廖青阳睡觉的样子，安静美好，他犹豫了下，加了女生。
　　女生目的达成，兴奋地回到伙伴身边，并向周舫挥手再见。
　　周舫收回目光，坐回原来的位置，廖青阳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周舫笑着问：“睡着了？”
　　廖青阳摇头，懒洋洋摊在椅子上，半晌，忽然问：“周舫，你爸不是让你回去继承家业吗，你跑燕京干吗？”
　　周舫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不找你嘛。”
　　廖青阳笑了下，颇为讽刺，他望着远处的水面，平静的说：“你找我干嘛，我又丢不了，咱们这么大人了，你能靠谱点儿吗？找点正经事做。”
　　“我怎么不靠谱了？”周舫不满，“你怎么知道我没正经事儿做。”
　　廖青阳扭头，“有正经事儿做，还用你爸的卡？”
　　“我……我不过渡一下嘛，”周舫笑了，“你再挤兑我，小心我抽你。”
　　廖青阳没应声，过了会又说：“你以后，把心收一收，你爸就你一个儿子，想办法帮帮他，你不还说你爸有高血压吗，你别气他。”
　　“什么……意思？”周舫听着廖青阳的话音，心里警铃大作，他们上次吵架，不就因为廖青阳让他收心？
　　廖青阳这是教育他上瘾，还想继续吵？吵大发了，好把他踹远远的，这一次，哼！他才不上那个当。
　　“没什么，”廖青阳说：“字面意思，你别整天跟个二世祖似的，吃饭喝酒泡女人。”
　　“我，二世祖？”周舫这次真生气了，他冷了脸说：“廖青阳你不想见我你直说，少他妈阴阳怪气的。”
　　“我说话就这样，你不愿意听可以不来，”廖青阳说着站起身，“我下午实验，先走了，你自便吧。”
　　见廖青阳真走了，周舫一下泄了气，赶紧起身跟上去，在后面大声说：“干嘛生气，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廖青阳走得飞快，冷声道：“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别跟我眼前晃就行。”
　　周舫一下顿住，“你他妈大姨夫来了？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廖青阳懒得搭理他，越走越快，周舫个混蛋，他懒得管了。
　　也许这两个月的冷静确实有效，以前见周舫勾搭女的，廖青阳能难受好几天，现在回到实验室，转头就把狗日的忘了，廖青阳觉得自个儿真是出息了。
　　周舫亲眼看着廖青阳回了教学楼，知道他说下午有实验，多半真的，不是找借口搪塞他，想了想，转身走回湖边，躺椅子上，打算歇会儿，顺便等廖青阳完事儿。
　　闭眼躺了10分钟，没有松软的床铺，高度适宜的枕头，周舫睡不着，于是坐起身，重新思考下一步动作。
　　廖青阳说得没错，他确实跟个二世祖似的，他爸挣钱他花钱，要是再不想辙，干点啥，廖青阳只会越来越嫌弃他。
　　大学毕业前，周舫想过和廖青阳一起考研，也实践了一阵，但前面两年半都是混着过来的，决定考研后，突然要像高中一样，起五更睡半夜，他特别不习惯，后来想，反正迟早要回去继承家业，何必那么拼，所以，没两月就放弃了。
　　周舫怀念和廖青阳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睡觉的日子，之前没想明白，现在觉得，只要能跟廖青阳一起，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愿意，没有廖青阳的日子，他过得够够的了。
　　来之前，周财富给了周舫两条路，要么去学做生意，要么继续深造，只要他考得上，他老子就继续供，周舫一直犹豫，现在看来，犹豫个屁。
　　周舫看了眼时间，给周舫发了条信息，然后直奔中关村图书城。
　　在图书城逛了一下午，该买的都买齐了，回到酒店的时候，又给周财富打了个电话。
　　“爸，我选择考燕大研究生，这酒店你先给我续半年费用，以后别老打电话催我上班，我要好好学习了。”
　　电话那头的周财富喜不自胜，趁着他自己身体硬朗，他是希望儿子多在学校学点东西的。
　　这简直比挣了一个亿还高兴，周财富自己小时候，家里条件差，上不起学，自然希望自己儿子多读书，可周舫大学毕业，就说学腻歪了，到时候去燕京给他盯生意，说得好听，其实就想混。
　　周财富哪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正整不利索呢，忽然说要考研，还是燕大，周财富没有不支持的，立刻就要把前几年买在燕京的房子，收拾出来给周舫学习用，周舫一皱眉，“您就消停吧，那房子那么远，我要住燕大这边，方便学习。”
　　周财富琢磨着说：“那要不再在中关村买一套？”
　　“不用，”周舫不耐烦地说：“我现在这酒店挺好的，离燕大特近，您给我续费就行。”
　　周财富还是不放心，“酒店隔音不好，爸这不怕影响你学习吗？”
　　“您能少说两句吗？您现在就在影响我学习。”周舫为了尽快结束谈话，不惜使出杀手锏。
　　果然，周财富一听自己影响儿子学习了，嘱咐了两句赶紧挂了。
　　周舫嘴角带笑，他才不住自家房子呢，他要住离廖青阳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