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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时错 ...

  •   霍廉回到临安那天,是个微雨绵绵的春日。
      春寒料峭,他在高铁上看着流荡过窗外的风景,一时间忘记了修改电脑上的论文。
      “故乡。”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阔别多年的地方,往事如同天边翻涌的云团,模糊而又遥不可及。
      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便搬离了这个伤心地。来到星海市后,他还是脱不了噩梦的影子,他想啊,这一生最好的时光,可能都留在临安的那座小庭院了。
      几天后,霍廉和研究所的同事们布置完了展会,回程的飞机票定在了第二天。他在酒店里改完了学生的论文,合上电脑后,鬼使神差般地撑了一把伞向老街走去。
      那本是他最痛苦的地方,他当年才高一,骤然得知父亲去世的噩耗,便不顾一切地冲向瓢泼大雨里。
      飞机的航程漫长又难捱,他觉得世界都离自己而去。
      太平间里,父亲的尸体是冰冷的,少年的眼泪是温热的,清瘦的脊梁却是弯不下的。
      父亲的同事们都说,父亲是为了保护文物不慎坠落悬崖,同事们发现他时,他还紧紧握着险些遗失的文物“面具”。
      霍廉已经不再流泪了,只是静静地听着,而后扶着体力不支的母亲坐下,沉静道:“我要去看看,他走的地方。”
      父亲的同事们叹息一声,没法无视少年眼中的沉痛与执著,纵然知道悬崖危险,还是带他去了。
      那是西北深处的戈壁荒漠,千载前张骞凿通西域,这里便成了东西贸易的中转站,富庶安定的大河文明与进取开拓的海洋文明在此交汇,缔造了盛世的风流神话。可惜黄沙漫漫,枯荣有定,一切辉煌都随着河流的干涸、文明的兴衰而掩埋于风沙下,等待人们重新拂落那些尘埃,追寻那遗落的盛世华彩。
      霍廉的父亲作为考古系的研究生,本可以就在星海市拥有一个稳定又高薪的工作,可是他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默默无闻地在风沙里守望了十五年。
      霍廉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只存在于墙上泛黄的照片间。柳浪如织,波光粼粼,年轻的父亲和母亲在大学的人工湖边笑着,青涩又动人。每年能见父亲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很多时候,和父亲的唯一联系不过是一份自遥远的西北寄来的大包裹而已。
      就在今年过年时,父亲破天荒地在临安多留了一周,他告诉母亲和霍廉,研究所的遗迹马上就要发掘完毕了,他很快就能回到临安和他们母子团聚的。
      霍廉刚刚考上临安最好的高中,他还没有决定学文还是学理,听到父亲的话后,他将自己想学艺术以后当一个画家的规划告诉父亲,父亲和蔼地对他笑着说:“阿廉,做你喜欢的事,爸都会支持你的。”
      可是父亲死了。
      死在了那座遗迹马上就要重见天日的前夕。
      死在了霍廉中考蟾宫折桂后看尽长安花的恣意快乐里。
      世界都坍塌了。
      霍廉深一脚浅一脚地攀援上悬崖峭壁,看着遗迹入口处斑斑点点的血迹,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跪伏在遗迹入口处那一摊血迹前,颤抖着捧起沾染着血迹的泥土,将它们装入陶罐里。
      研究所的同事们不忍心听他那细碎的呜咽,背过身去不停地叹息。
      “霍先生去的太可惜了……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出了意外呢?”
      霍廉已经装好了泥土,捧着陶罐踉跄地向前走。
      父亲已经走了,他该守护这个家了。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腥甜,霍廉却闻到了一股幽淡花香。西北戈壁,黄沙无尽,怎会有花?
      他疑惑地低头,挪开脚步,弯腰捡起脚下的沾了泥的木槿花瓣,而后一边沉思一边把花瓣放进陶罐里。
      霍廉隐隐觉得,父亲的死并不是坠崖那样简单。
      父亲拼命护下的面具被星海博物馆收藏起来,作为考古工作者,发掘人员的身份都属于国家机密,媒体只是以化名报道了这件事,讨论声沸反盈天,唏嘘者寥寥无几,更有人讥讽他不惜命冒险活该出事。不过几天,甚嚣尘上的娱乐新闻很快占据了大众视野,一切仿佛都被遗忘了。
      可霍廉从来没有忘记。
      随母亲搬离临安后,他辗转将那罐土带到星海市。他来到新高中,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再也没有动过稿纸与画笔。
      他报考了文科,选择继承父亲的衣钵,替他完成未竟的事业,续薪中华文明的星火。
      考古是一条冷板凳,可他甘之如饴。
      痛苦与压力已经成为常态,可霍廉还觉得远远不够,他还没有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怎么能停步?
      ———————————————————
      霍廉收了伞,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飞扬的尘灰如同少年的回忆,在他面前轻轻舞动又坠落。
      他缓缓走进院子,那棵桂花树下,他曾竟盘腿写生;这片小花园里,他曾埋下隔壁小青梅的一只玩偶兔子;那面窗子前,他和小青梅曾搭了一个木板通往她家的楼梯……
      他凝视着木板上厚厚的灰尘,不由自主地望向对面的窗子,只看到了同样的尘埃,甚至还多了几个不小的蛛网。
      那个唤作沈潮生的小青梅,自霍廉高一匆匆搬家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上她了。而今看来,她也很久没有住在这里了。
      霍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叹息一声,转身准备回酒店时,却被熟悉的乡音唤住了步子。
      “是阿廉吧?”一个古朴却又亲切的声音传来。
      霍廉回头,一眼便认出了面前的老人。那是住在老小区门口的门卫爷爷,小时候每天放学后,他和沈潮生都会来老爷爷这里蹭电视看。
      “郭爷爷,我是阿廉。”霍廉笑了笑,“您什么时候来的?”
      郭爷爷年纪大了,精神却很好,他收了印着“白象方便面”logo的破旧雨伞,挥了挥手道,“我一直住在这里呢,看到那背影像你,我就来了。一晃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霍廉微笑着答:“跟妈搬去星海市后,我便一直在那里上学,如今在星海大学当老师,星海和临安离得太远了,所以很少回来。”
      他迫不及待地问,“郭爷爷,沈潮生呢?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也早啦。你们家搬走后不久,潮潮还打电话来,她说她特别高兴,终于能和你上同一所高中了,可是她联系不上你了,还问我有没有你新的联系方式。”
      郭爷爷一拍大腿,“差点忘了,阿廉你到门房来,爷爷有东西给你。”
      郭爷爷还在絮叨着什么,霍廉已经无暇再听。直到郭爷爷把一个接一个的包裹摞在桌子上时,他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这都是潮潮寄给你的,她上高中时给你留的在最下面。后来她去了外地读大学,可每年都给你寄包裹,结果都没人取,我就自作主张给你留了下来。”
      霍廉道谢后拆开包裹,只见每个包裹里的东西都不尽相同,却都是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句句“霍廉哥哥生日快乐”,少女的笔迹渐渐从稚嫩走向成熟,贺卡也从粉红色的HelloKitty变成古风的折扇与花笺。
      从学生时代的画笔、稿纸、康奈尔笔记本、错题打印机、真题卷子,再到估摸着他工作后送的白衬衫、项链、球鞋、游戏周边、绘画书籍,一期一会,从未逾期。
      父亲去世后,霍廉一度认为世界将自己抛弃,可是今天,他又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他忽然很想见沈潮生一面。
      沈潮生寄的东西太多了,霍廉回酒店拉了行李箱来才装完。他在包裹上发现了沈潮生现在的联系方式,存在手机上后,本想和郭爷爷多聊会儿天,却被同事发微信催促着离开了。
      临行前,郭爷爷告诉霍廉,沈潮生也在星海读大学,只是算算时间,她已经毕业快一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霍廉连连道谢后拨通了电话,那一头却是温柔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他挂了电话,心想,可能这次是真的见不到她了,而他真的要回去了。
      人生海海,泛泛而川。霍廉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少女梳着乖巧的发辫,嗓音软糯又轻柔,抱着兔子玩偶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去牵她的手,却只触碰到一簇烟霞般的蝴蝶,连那棵老桂树都化作齑粉。
      他四处张望,大声呼唤着“潮生”,终于在远方出现了少女的身影。
      她穿着高中的校服,在篮球场外的座椅上安静看书,霍廉走近一瞧,却发现她看的是自己过去的画作。
      他来不及挽留,梦境便一寸一寸地坍塌,眼前亮起星海市漫无际涯的大海。
      沈潮生穿了一身白色衣裙,怀抱玫瑰面向大海,她扬手将玫瑰花瓣抛向海中,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笑容满面又凄凉可怜,身后还有一堆人围着她拍照。
      霍廉不敢再近一步,生怕错过后再也见不到她,只是远远的望着。
      “……霍教授、霍教授,到星海啦,快走吧。明天晚上还要给星海博物馆布置文物展览,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同事轻轻摇醒了霍廉,他才从梦境中悠悠转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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