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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绣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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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会议后,李家遭受大查。整个工部人人自危,与李家有牵连的官员更是遭到停职彻查。
整个沉闷腐朽的朝廷因为皇帝的举措响了一响,焦头烂额的却只有李家。大家都在推断是否是李家犯了什么大罪。更有人在猜,是不是李家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李家遭受大查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王昭昭正在皇后寝宫,与自己的皇后嫂子绣花。
皇后名祝珍,前朝大将的嫡女。她与皇帝年少夫妻,在皇帝夺位上也尽了不少力。她出自将门,却文静贤淑,习得一手好女红。
为了尽姑嫂之意,皇后偶尔会邀请王昭昭到寝宫来。王昭昭到了适婚年龄后,皇后邀请的就更加殷勤了。
平日里王昭昭都是身体虚弱为由拒绝,这一次却罕见的应邀。
皇后衣着简朴,头上簪花都换上内敛玉质,却掩盖不住眉目淡雅秀丽。她扯着绣花针,时不时问候王昭昭几句日常,想要表达自己是个平易近人好嫂子的形象。
王昭昭只是表现出一副恹恹应答的模样,没有闷不做声,也没有多殷切就是了。她绣工不精,本就不喜绣花。又能听见皇后的心声,对觊觎安排自己婚事的人更是不喜,自然就爱答不理,没有精神气。
她答应进宫,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打探打探季知行那边的消息罢了。
城中耳目众多,事关朝政,王昭昭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打听。就只能挑着季知行快下朝的时候,想和他来个偶遇。
此时的祝珍正心中纳闷,这小姑子以前对自己虽然说不上多热络,但也算有问必答,足够尊敬。怎么近日经常对自己甩脸子?难不成我一心拉拢她好为自己家族谋利的心思,被她察觉了?
她应该不会这么聪明吧,不过是个仗着自己身份肆意挥霍的公主罢了。祝珍从心里还是瞧不起自己小姑子的。毕竟外界传言纷飞,听多了,她自然也信了几分传言。
“小妹你也是到了适婚年龄,俗话说婚姻大事,该由父母决定。若父母亡故,该有家中长辈兄长决定。”祝珍的声音带上几分哄劝。在她眼里,平日里跳脱跋扈的王昭昭只不过是个好糊弄的小屁孩。
“嗯。”王昭昭闷闷回应,往半成品绣品上扎了一针。
祝珍轻言劝道:“我是你嫂嫂,同为女人,最懂你心思了。嫂嫂肯定要好好给你物色好郎君,对得起你公主的身份。”
“我不想成亲。”王昭昭随口一言,又是胡乱往绣品上扎一针,好似扎皇后的脸面一样。
看着王昭昭那惨不忍睹的绣品和绣线,祝珍心脏砰砰直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是扎在自己身上一样。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罢了。祝珍转念一想,稳住心神,拿出长辈姿态:“女子怎能不成亲呢,人总得成家立业的啊。”
“嗯,皇嫂说的是。”王昭昭又是一句敷衍。
祝珍暗自捏紧了绣品,自从当上皇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忽视的滋味了。她的心底燃起了一股挑战欲和征服欲,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姑子,她势必要取得她的青睐。
你倒也不必这样,征服我也没有什么好处的,感受到皇后心声的王昭昭在心里直劝。谁知道自己这个看似端庄的皇后嫂嫂,内里竟是如此一根筋的人。
察觉到气氛沉闷,祝珍转移话题,莞尔一笑问:“小妹可是嫌绣花太过无聊了?”
“嗯?”王昭昭回过神,露出一副才听清对方说话的表情。
祝珍能坐到这个位置,也不是没脑子、不识人眼色的。她强压怒气,用上女人心思来细细思索,转念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祝珍柔声问:“公主可是心底早有了心仪郎君?”
心仪郎君……听到这四个字,王昭昭不知为何脑中闪过一张清冷文雅的面容。那人布衣加身,却身姿端正,正是当年高中后立于殿中的季知行。
王昭昭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有几分茫然无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他?
见王昭昭片刻失神,祝珍就知自己说中了。这看似跋扈嚣张的公主,心底竟藏了个不可言说的人。
思及至此,祝珍心里已经有了数。她虽一心为家族利益着想,但毕竟出自氏族大家,不会为了点蝇头小利便昏了头。若是公主心里有中意人,自己再去乱牵线,岂不是讨嫌?
祝珍顾不上牵什么姻缘线,贴上去亲切问道:“若是妹妹不嫌弃,可说给嫂嫂听。嫂嫂替你做媒,向你哥哥求个御赐良缘。”
御赐良缘?王昭昭撇撇嘴,心想,先不说到底是不是良缘。要是我哥这个皇帝知道自己的好首辅和皇家公主勾搭在了一起,御赐杀头之罪还差不多。
见王昭昭撇嘴深思的模样,祝珍自认为她是欲语还羞,少女娇憨。本来心中认为王昭昭凶恶的小妖怪形象,变得圆润柔和了不少。
看着王昭昭似乎是略带羞涩的脸,祝珍不禁露出长辈该有的和蔼笑容。心下想,不过怀春少女罢了。有时候说话带点刺也正常,自己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比她还要刺头些呢。
经过一番追忆往昔、年少轻狂的回忆后,在现在的祝珍看来,王昭昭所谓的跋扈又变成了单纯的美好品质。
这孩子,或许只是被她哥哥保护的太好了。被养的有点蠢,所以才传出来那么多落人话柄的事情。祝珍想着,对王昭昭露出充满慈爱的眼神。
王昭昭听到皇后漫长心声,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却又哽在喉咙,觉得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佩服自己这位嫂嫂想象力丰富,这应该也能算是一种心思活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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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珍自从结发为妇,便多了替人做媒、八卦、成就姻缘的爱好,总喜欢用自己“过来人”的经验来提点提点这些青年少女。
现今成了皇后 ,祝珍也压不下这种爱好。一方面她想要拉拢自己油盐不进的小姑子,一方面就是这好做媒的心在作祟。
王昭昭虽然看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一个女人竟然能如此自圆其说找补完一整出戏,但眼看形势对自己来说并不算坏,便顺水推舟。
“我是心有所属了。”王昭昭托着下巴,露出一副少女情愁的忧伤神情。
王昭昭想到了季知行冷冰冰像石头似的的表情,声音故作哀婉:“可是他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
捏造一个自己得不到的心仪对象,就能打发掉这个顽固皇后的催婚,那还是挺划算的。王昭昭不介意花点心思,编故事给皇后听。
祝珍并没有就此罢休不再追问,反倒面露不屑:“讨厌你又怎么样?你是公主,你兄长是当今圣上、九五至尊。能够娶你是那个人的荣幸,只要张一张金口,我便能向你兄长求来指婚。”
不愧是将门出生,祝珍叉腰,一席话充满了傲气:“就算抢也要把那个人抢过来……”
在身后的贴身宫女适当出言提醒:“咳咳,皇后,请注意礼仪。”
祝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端正好坐姿,整理衣裙,如此匪气的话不能从一国之母的口中说出来。
祝珍只好清清声,改口柔声道:“当今圣上开明,风气清朗。男女之事,女子也可努力争取一番的。”
王昭昭皱起眉,只是沉默不语。面上装作情愁满腹的模样,实则只是不想多言,这几日思考李家背后的目的和皇帝心思,已经让她够操劳心神了,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唠姻缘这事。
“让我猜猜到底是谁得了你的欢喜。”祝珍挪挪身子,凑近了些。
待思索片刻,祝珍迟疑道:“不会是近在你身侧的那位姓李的公子吧?在工部做事的那位李侍郎的独子。”
连皇后都知道这人了,那皇帝也肯定清楚李家了,王昭昭再次确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
“嫂嫂你可别猜了。”王昭昭一想到李少如那些阴私心思,就直犯恶心,连忙道。
被制止后,祝珍闭口微笑,心里直道王昭昭可怜,喜欢上这么个李家的废物公子。李家近日被人捏住了把柄,怕是活不长了,祝珍也是偶有耳闻点风声,这几天皇帝都忙着和臣子们商讨这事。
不过一个小小工部侍郎,用的着和大臣们开那么久会吗?祝珍心中不禁有几分埋怨,但细想起这些,又觉得蹊跷。
王昭昭忽然打断祝珍的思考,娇声道:“对了,嫂嫂你可别让我哥哥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皇后起了打趣的心思,再次问:“你确定不告诉亲兄长?只让你嫂嫂一个人知道?”
这番问话,像是在哄七岁孩童。王昭昭知道,这天下的事情都瞒不过自己那位皇帝哥哥。与其防着他,不如大大咧咧,借他的枕边人皇后之口传出去,也能消减他的疑虑。
王昭昭倒是没在意皇后怎么想,对方心里又是如何雀跃。王昭昭想起自己兄长那张看似温柔的笑颜,又想到他那多疑的性格,夺嫡时手刃手足的凶残,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脊背袭来,心里竟是对自己亲兄的恐惧。
王昭昭低着头继续绣花,装作无意间问:“皇兄的政事处理完了吗?”
祝珍答:“陛下每次都在在书房同内阁谈上几个时辰,等到宫中祠堂敲钟,陛下就会回寝宫休息了。”
“那我也该回公主府了,多谢皇嫂。”王昭昭甩手被自己绣的一团糟的绣品,像是甩走了什么烫手包袱,拍拍手作势要走。
祝珍有几分不舍:“都不多坐坐,那我叫人送送你?”
“不牢皇嫂费心了。”王昭昭说完,迈步走出门外。
青珠紧随其后,跟在王昭昭身侧。她不理解王昭昭为何受邀前来皇后寝宫,又不肯和皇后多聊几句。好似在看一出无聊的戏,想中途走人,又碍于台上的是当红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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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珠张口想要询问王昭昭的用意,王昭昭停住了步子,站在宫墙下。青珠也停下了,她看见季首辅正从反方向的大路拐过来,看来季首辅要和公主顺一条路一齐出宫去。
真是好巧不巧,冤家相遇。
跟随季知行的程民也意识到狭路相逢,轻声问:“首辅可是要绕路?”
季知行回:“不必了。”
宫中巷道宽敞,王昭昭偏偏没有挪开,两人保持着不远的距离并肩走着。青珠和程民互相跟着自己主子,同样摸不着头脑,替自家主子观察对方。谁成想两个随从刚好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
两个随从心虚,心里纳闷怎么宫里这么多条路,两人恰好同时间就撞上了。两个主子倒是镇定自若走着,丝毫感觉不到微妙的气氛。
王昭昭忽而开口:“也不知道季首辅有没有好好照料我送的花卉。”
就连青珠都感受到无形之中的压力,自己主子想一出是一出,也不寒暄几句,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来。这叫人怎么接应?若自己是季首辅,那现在肯定紧张死了。
季知行从容回答:“请公主放心,自有专人照料。”
“这花若是伺候的好,连根叶都是活的。等到来年,又是一番好景。”王昭昭不紧不慢道,“季首辅如此不懂风雅,莫平白浪费了我送你的心意。”
“公主心意到了就是了,以后若是再送此等大礼,在下可消受不起。”季知行罕见道了求饶的话。
青珠侧眼一看,季首辅求了饶,公主却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嘴角绷着,看样子反倒更生气了起来。这可真是奇观,直如翠竹的季首辅求饶,喜爱嬉笑的公主竟然板着脸。照往常,公主此刻就该高兴了才是。
王昭昭不愿起话头,那便更没有话聊了。一路上气氛沉闷,倒是比两人开口斗嘴更加叫两个随从害怕了。
王昭昭和季知行两人虽近些说话,却谁也没看谁,正在赌气的冤家样。一条汉白砖石路走到头,直到两人分开的岔路,王昭昭还是没忍住,别过头来瞧季知行一眼,想看他的眼睛,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可惜没有得逞,只看见季知行略过翻飞的衣角和匆匆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