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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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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云啸卿说了童年的经历,依雪每每看到他都想抱住他,不忍不再让他经受一点点伤害。
这日,她扶着他在廊亭中慢慢走。
“阿尧,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云啸卿体内有那剧毒之物,他四肢俱废,如今能活动,全靠他深不可测的內力。但每个小动作,毒物都由内力引着冲击心脉,伴着剧痛。
可他丝毫不在意。表情毫无波澜。倒是浅浅笑着,说:“无碍,只是我若不大量用内力,四肢就绵软无力罢了。”
依雪并未多疑。她初遇云啸卿的时候,就知道他走路很慢,手脚都没有什么力气。
“阿尧,没关系,你慢慢走,慢慢锻炼,会有好转。”
时常封赫和羯苍看到依雪扶着云啸卿锻炼就心里捏着一把冷汗。尤其封赫,他哪里舍得主人忍痛一丝一毫,依雪不在时,他都是抱着主人上下轮椅,尽量减少他发力的机会。
在冷云谷的日子,依雪不知道这个冷云谷主人究竟有什么职责,总之每隔几日,云啸卿便要消失一日。依雪不解,羯苍和封赫二人也是三缄其口。
依雪好奇,偶尔也是趴在云啸卿腿上,问:“阿尧,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去哪里了?”
轮椅上长袍广袖的华服男子沉默,半晌才道:
“仅是出门散心而已。”
依雪未察异样,只是一下抱住云啸卿,撒娇:“下次带上我,可不可以?”
云啸卿垂下眼帘,语焉不详:“依雪不能同去……我怕,我怕你会厌弃我。”
依雪只当他又因为自己的身子而自卑,只是理了理云啸卿的衣襟,说:“怎么会?阿尧是天底下最美最温柔的人。只是每隔几日,你都消失一两天,我独自在这谷里有些害怕。”
依雪说的是真的。这冷云谷白日里绝美,但总是有种不真实的诡异,和它的主人很像。但依雪知道她的阿尧断然不会伤她,但若阿尧不在,这偌大的冷云谷还真让她有些怕。来往的魔教子弟们因为忌惮主人,对她也毕恭毕敬,但总是毕竟她是青贤剑传人,爹爹曾经用这剑除掉过跟多冷云谷的魔教人。如不是云啸卿护着,她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云啸卿未开心目,眼睛空茫无神,闻言,听到依雪说害怕,摸索着抚上她的头发,温柔笑着:“那往后,我便不出去了。”
依雪喜欢在庭院里桃花盛开的桃树下舞剑,自从楚旬死后,她剑法精进不少,有时和封赫对招都不一定会输。云啸卿总是在廊下用内力运了心目看着,坐在轮椅上,他慵懒倚着,明明是个大男人,容貌身姿却是倾城样子。
偶尔云啸卿玩性大起,不顾疼痛,直接运了内力,飞身而起,在花树下陪依雪对招,花瓣随风,他衣袂飘飘,一招一式,天人之资。依雪看呆,会忘记出招,云啸卿总是轻笑,说:“你看,我愿意教,你却不好好学。”
依雪嗔怪:“谁教你生得这么美。”羯苍封赫也会在一旁,看到主人陪着依雪习武,他们知道他这样运功想必是很痛的,可是他怎么还能温和对她笑着。
“阿尧,若你我有天为敌,以你的功力,会在第几招杀了我?”依雪玩笑问着,她觉得自己武功精进不少,阿尧又是这世间顶尖的高手,好奇自己离这最顶峰还差多远。
封赫笑了,插嘴:“主人若真想杀你,不及你出招,你便没命了”。封赫当然见过云啸卿杀人,且不说他当年血洗萃英会,一人敌那么多正派各大掌门。他杀人,向来招招都是杀招,诡异,凌厉。他经常连武器都没有,他想杀人,树叶、琴弦都是致命的武器,有时甚至什么都不用,单是他掌风就足以让人重伤。多年前孤城派有人挑衅,云啸卿只是抬眼,手中丝帕凌厉飞出如同利刃,竟然直接取了那人首级。
云啸卿揽过被封赫话震到的少女,抬手帮她理了理方才习武而散乱的发丝,漫不经心,又一字一句说:“依雪,若有天你要杀我,你便来杀,我不会出招,不会伤你分毫,甘愿死在你剑下。”
这句玩笑对话,依雪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很久很久以后,经历那么多,她才想起,她的阿尧当日说的并非一句玩笑,是付了多少真心,说了这句看似不经意的真话。
自依雪说了害怕后,云啸卿便没有出冷云谷。这是这几日,身体却越发差了,整个人即使盖着上好的貂裘,也冰冷得让人心惊。
依雪看出云啸卿精神不济,便推着他出屋,晒着太阳。他看不见,就给他讲眼前都是什么花在盛开。握着他的手,心疼得说:“阿尧,你怎么这样冷?”
“无碍”
轮椅上的人云淡风轻应着。可是,他唇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一片在阳光下快要融化的雪花一般羸弱。
晚上,都是封赫在照顾他。封赫说他懂得主人起居习惯,这几日主人身体有恙,他来服侍最为妥帖。
这晚,风急。
风声扰得依雪不得安睡,她便穿了衣服,起身去向云啸卿的房间,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到了门口,她听到屋子里有奇怪的响动。她担心阿尧身子不便,许是夜深口渴想要喝水。
她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到木然立在那里。
云啸卿的的床帏上都是鲜红的血,地上也有喷溅出来的新鲜血迹。而……而云啸卿床上,有个男人被他扼住咽喉,他从男人的手腕处吮吸鲜血。那男人没死,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双腿还挣扎着……
封赫立在一旁,见到她,惊叫
“依雪!怎么你……”
床上正在吸血的男人闻言身体猛然一滞,运了心目,正看到少女呆立门边,脸上满是恐惧。
他把那已经断气的男人踢到一边,踉跄冲下床,他不敢去抱住少女,因为他身上满是鲜血。云啸卿看着依雪的眼睛,他生来第一次感到害怕,怕她转身离开他。
“依雪……依雪……你别怕。”云啸卿声音有些不稳,他伸出手去,可手上都是血迹,又慌忙收回。他嘴角算是鲜血,身着白色中衣,身上尽是血污,月光下,他绝美的容颜看起来凄厉可怖。
封赫见状,一把将依雪拉出房间。
依雪一脸木然,身体微微发抖。封赫见状急急解释:“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主人……主人他……”
依雪喃喃:“爹爹说过,他嗜血……果然……”
封赫按住依雪的肩膀说:“你听我解释,主人为了你,一连月余都不曾饮血。就是怕你厌弃他。可是,可是你可曾知道,他如若这样下去会死的。”
依雪震惊,抬头看着他。
“你此话何意?”
“主人是冷云谷主人,自幼由狼母抚养,饮血于他本是常事。可自长大起,他厌恶血腥味,便早已不再沾血。这就是,为什么他厌恶杀人,尤其厌恶血溅在他身上。可是后来,他遭人算计,那人想暗吞了冷云谷,心脉被人种下冰蛊,自此如果他不饮新鲜人血便会心脉剧痛。”
依雪不做声,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生疼。
封赫见状继续说:“你知道,主人几年前被你爹和几大掌门合力废了手脚,如今他还能用内力如常行走动作。但其实,他每一个动作,哪怕只是抬手,都是靠内力完成,每一个动作,只要牵动内力,冰蛊都会让他伴着剧痛。主人喜欢和你相处,不让我们告诉你。但,依雪姑娘,我求你,不要厌弃他。他是你们所谓的魔头,可他真心待你,他……他真的是个很孤独的人。”
依雪闻言,眼泪落下。
他真是魔。他不分善恶。
她不曾知晓他原来经历着这般苦痛。她还日日教他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他练习走路。他还陪她舞剑,陪她习武。想来,他的身体该有多痛。可他竟从未提起。
封赫和依雪说了很多,后来他退下。依雪独自坐在青石上。
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依雪回头,是云啸卿。他穿着雪白的中衣,扶着门廊飘然踉跄朝她走来,眼中是令人心痛的凄楚。
“依雪,你……你别走。你看,我已经洗干净了,衣服换了干净的。我身上没有血腥味了。你别走。”
依雪闻言,上前,眼中全是泪水。
他这样走过来,会很痛吧。
她哭着,犹豫了一下,想要抱住他,却还是收回了手。
云啸卿急急解释:“依雪,依雪你听我说,我不是嗜血的野兽,我不是……只是我没法子,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太冷,太痛了。我痛得受不了了。你不要怕我,不要厌我,可以吗?”
依雪听到他的声音有了颤抖,他是那样恐惧她离开。
“你这样站着,很痛,对吗?”
“不痛了。我不痛。一点都不。”
云啸卿急忙否认。生怕依雪厌烦。
依雪唤了人,推了轮椅过来,扶着他坐下,说:“往后,不准用内力。”
云啸卿闻言,蓦地涌起怒意:“封赫!”
依雪见状,说:“阿尧,你若怪罪封赫,我定不会原谅你。”
轮椅上的人败下阵来,神情哀伤:“我若是不用内力,就彻底是个废人了。你看,此刻,我不用内力,我连拥抱你的力气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是个彻头彻尾瞎子、瘫子。”
依雪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说:“阿尧,平日里不需要用内力的时候,我照顾你便可。也不能随意杀人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冰蛊,你一定相信我”
是夜,云啸卿就近睡在依雪房中。
依雪知道真相,连一个小动作都舍不得他做。守在他床边。
晨起,餐点是依雪喂他吃的。
经过这一夜,依雪照顾他,方才知道,要是没有内力,阿尧四肢俱废,身旁是断然离不了人的。
依雪心中不是没有一丝怕意的。对于阿尧,她总是把印象停留在初遇的那个岛上。阿尧还只是阿尧,单纯、羸弱,一袭白衣,总是和煦样子。可如今他浑身血迹吸血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即便知道他情非得已,即便心疼他,可心中总有个小小的声音,轻生疑问,若有天他不喜欢她了,杀了她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依雪摇摇头,像是要使劲摇去这个念头。
云啸卿近几日在依雪的照顾下,几乎未使用内力。可他真的也有些无助,他恍然觉得,要是自己没有内力,盲眼又残废,真的令他接受不了。他暗自试了试,若完全不用内力,他连竹笛都拿不起来。手臂只能绵软抬起几寸就脱力落下。
他至高的武功,让他傲视江湖。若有天他没有武功了,他情愿自戗也不远留在世上受辱。依雪的照顾,让他免于冰蛊牵动心脉的剧痛,他每日享受她的关怀。心中又不安,他已经痛了太久,孤独了太久,如今依雪相伴才让他体会了人世暖意,他惶恐有一日上苍连这暖意也要收去。
依雪知道云啸卿内力深厚,可是究竟是谁让他中了如此寒邪之物?
尽管依雪生怕他牵动内力而忍痛,但云啸卿依旧每三日闭关一整天练功。他披散头发坐在冷云谷深处的石室里,运功修练。起初他拒绝依雪看他练功,后来依雪执意,他奈何不得,便同意她进入石室。
封赫提示,无论她看到什么,断然不可打断主人,否则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这日,依雪随云啸卿进了石室。
他坐在石床上,如瀑的黑发被一根青色发带随意系着,同色的袍子在他身上更是出尘。
“依雪,晚些你要是看到什么,别害怕。”
依雪笑言:“是我执意要进来的,不会怕。”
云啸卿垂下眼帘:“那些人,说我是魔头。也并不是错的。旁的人怎样想我,我毫不挂心。我只求你别害怕我。”
“你是阿尧。怕你什么。”
“对,我是阿尧。你只需记住,我是阿尧。”
云啸卿闭上眼睛,盘坐在石床上,开始运功。
依雪不敢想象他会练功是经历怎样痛苦。如封赫所说,阿尧抬手都会伴着疼痛,这般运功修炼,他又该痛成什么样子。
依雪看到他眉头越蹙越紧,眉间银色的印记越来越亮,后来周身竟发出蓝色的光。
持续许久之后,云啸卿眼睛蓦然睁开,依雪心惊!那瞳仁竟是可怕的蓝色!
他的发丝飞散!
他雪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可怖暴起!
依雪方知云啸卿小心嘱咐她不要怕是何意,那石床上绝美的男人此刻分明散发着某种诡异瑰丽的非人非仙非魔的气质!
依雪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尧,他因为运力而痛得身体微微颤抖。整整大半天之后,云啸卿才练功结束。身长竹青的袍子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运了心目看向角落的女孩,那女孩还未从惊骇中反应过来。
云啸卿心中一疼,柔了声音唤道:
“依雪,过来。”
依雪闻言,走过去。
“你看。这便是我不愿让你看我练功的原因,许是我的样子让你害怕。”
“阿尧。你刚才痛吗?”
“痛。”
“那为什么还要练功,你已经很强了。”
“我若停止练功,就会被那毒物慢慢侵噬,一旦内力小于它的力量,会失去一切行动的能力。到时候,即便用了内力,也是个不能动的废人了。”
依雪看到他空茫的眼睛里黯淡下去。云啸卿接着说:“我已经是个瞎子了,如四肢完全动弹不得,怕一只野狗就能置我于死地。”
依雪忙捂住他的嘴:“阿尧,你别担心,有我在,我护着你。”
云啸卿闻言,笑出声。
“依雪要勤加习武才是,我有依雪顾着定然无虞。”
依雪看着身旁的人仿佛能让整个世界黯然失色的笑容,也傻傻笑了。是啊,云啸卿是谁,是元苍之魔,是无人能敌的存在,即使他四肢皆废,也能让那些武林高手闻其名而色变。
有时候,命数曲折幽回,此时的依雪那里会想到,她后来青贤剑法使得炉火纯青,成为了江湖上最厉害的剑客,可她还是没有护住他,让他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