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皇后番外：清商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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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且早些安置吧，明儿个可是您第一次主持选秀的大日子呢。”桃夭跪在我身侧，为我系罢寝衣上的双环结，清细的嗓音，打断了我的出神。
我轻轻“嗯”了一声，但觉双眼酸痛疲累，蒹葭扶我行向寝殿，水墨仕女图插屏之后是六尺来宽的沉香木阔床，双层水粉色柔绡纱帐，内层玫瑰红色的薄纱，上面是镂空刺绣的金线鸾凤如意和合纹。
窗棂外轻轻浅浅透进几缕月光来，映得纱帐上零星雪色南珠散射着温润光泽，银线云纹也莹莹泛着微亮，桃夭动手将床头一对鎏金嵌玉的弯月形帐钩解开，将帐子散下，蒹葭见我默不吭声，关切道：“小 姐这是怎么了，皇上和您用晚膳的时候还见您笑的开怀。”她边说着，边握住我的手，眉头轻蹙道：“小 姐从小就这样，若是不开心，手就冰凉着。”
桃夭赶紧取了扁金葵口小手炉放在我手中，我胸口暗自发闷，只冷冷问了句：“皇上今儿歇在哪儿了。”
蒹葭与桃夭对望一眼，遂开口道：“刚才碰见米大总管，说是皇上今儿又要通宵处理政务，独自歇在书房呢。”
我内心一阵苦涩，直到今日，这皇宫尚且只有我们夫妇二人，可是我却病魇缠身，无法侍寝，明日又要主持选秀，亲选南北佳丽充盈后宫，到那时，我便更是孤寂难堪了，思及此，眼眶不由红了。
桃夭见状，颇为关切道，“娘娘您千万别心苦，纵是明儿个选来何等天香国色，您还是母仪天下，再说太后娘娘可是一直关心着娘娘您呐，有她老人家在，谁也别想动摇您的位置半分。”
听了这话我反而笑出声来，抬手弹弹桃夭的面颊，道:"你俩自幼跟了我做贴身丫鬟这么些年，还不知我的脾气，病了这么些年，再懵懂也该清楚了，走但凡活着一日，太后也会照拂着，但若我死了……”我的声音渐低，终是不可闻，苦笑一瞬，挥挥手道：“我要安置了，你们也下去吧，明儿个还有的忙。”
桃夭和蒹葭凝视我片刻，也只得笑笑，向我福了福身便下去了。
我安然阖眼，半晌才萌了浅浅睡意，漏夜孤寒，略有辗转，也不知自己到底睡着没有。忽地想起种种过往，那高高在上的背影, 容止俊朗, 矜贵无双, 在心中缓缓放大，暖了整个心房，却又冷了两只眼眶。
那往事就如沉水芙蓉, 妖娆之中却夹带着些许伤残哀戚.
我不由得淡笑, 想来这数年来的那些人, 那些事, 也就如此这般的烙印在了脑中.
叶翊二十年六月十一，那一日, 我刚满十五岁.
雨意空疏, 缥缈地笼罩着整个京城.
只听得湘竹帘子一阵轻响，两位贵妇人相携步入我的闺房，正是母亲薛氏和宫中极有权势的尚宫姑姑鱼乐儿，母亲身着一件石青色缎绣平金云鹤纹褙子，外罩银鼠皮坎肩，云鬓上只缀了两支翠玉钗，样式虽说朴素些，却有说不出的富贵雅致风度。乐儿姑姑今年已有三十又三岁，清眉秀目，面色极白，脸盘略显得圆润些，因着爱笑，却更显得温和亲近。
我见她们进得屋来，将手中的绣品放下，先向乐儿姑姑福了一福，道声：“玉妫给姑姑请安。”又向母亲敛衽一福，盈盈道：“给母亲请安。”
乐儿姑姑赶紧向前一步将我扶起，口里笑着，“长孙小姐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我遂挽着她和母亲一左一右的坐下，只见她今儿个穿件石青色绸暗花桃纹深衣，系一条天青色八幅撒花百褶裙，宝蓝缎镶狐皮风毛的坎肩，一头如云秀发绾了个一丝不苟的随云髻, 一支赤金六面镶玉的金簪，尾坠几缕纤细流苏，是蜜蜡和翡翠掺成的璎珞，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不愧是皇贵妃楚氏最信任有加的姑姑，衣着装扮皆是超脱宫人品级的豪奢。
乐儿姑姑见我望住她, 轻抬皓腕折了桌畔开的正艳的秋海棠，随手取了簸箩里的剪子略加修剪，簪在我髻边，那朵并蒂海棠，大红的颜色，唯有亲王正妃方可佩戴，乐儿姑姑左右整理花束，笑道：“恭喜长孙小姐，今儿个正是皇上册封皇长子为晋王的日子，贵妃娘娘亲自选了长孙小姐为王妃，赐婚的上谕过两日便下来了，往后可要唤你一声晋王妃了呢，长孙小姐与咱们晋王殿下可说是郎才女貌，实是羡煞旁人。”
我闻言，顿时霞飞上脸，明眸流彩，不胜欣喜，那长身玉立的背影，相见不过数次，虽与我同年，却看来老成持重，温润有礼，母亲与桌下紧握住我的手，亦是喜上眉梢。
母亲笑盈盈道：“妫儿今年也有十五了，行过及笄便是大姑娘了，并非我自夸，凭我们妫儿天人之姿，又有贵妃照拂，定然和晋王举案齐眉，晋王聪敏睿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妫儿
也……”母亲和乐儿姑姑对视一眼，虽未再说下去，两人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我莞尔, 心中暗暗想着，晋王是公认的太子人选，日后登基，我若为正妃，便顺理成章得以母仪天下，这命运就此改写之日, 终是到了.
新婚之夜，窗外的海棠枝条上绽满了点点绯红，那伟岸的男子拥着我，满眼认真，“玉妫，从此我要好好待你。”
他的声音沉稳好听，风吹过花枝的声音簌簌，有花朵被吹落，如同我的心，一同尘埃落定。
我自以为是的幸福在彼岸向我温柔的招手，脑中只余下茫然空白，我伏在他怀中，闭目沉醉，再舍不得放手。
后来，我的夫君，晋王尉迟翎被册为皇太子, 其母皇贵妃楚氏芷蘅亦被册为德裕皇后，也就在同年，我怀了身孕，尊荣，幸福，无限的欢喜奔涌而来，尉迟翎将我拦腰抱起，相处这两年时间里，他被朝堂政务熏陶雕刻成仪容隽雅暗藏锋芒的男子，风仪犹甚当年，他的吻印在我的额上，郑重了语气，“即使将来登基有后宫佳丽万千，我心中也只有一位皇后，玉妫，任何人也不能取代你。”
似乎有巨大的喜悦环绕在周围，我却那样分明的感受到了不安，后宫佳丽三千，对啊，眼前的男子不止是我的夫君，他是注定成为帝王的男子，总有一日，他的身边会有很多很多的女子，嫣然一笑，一笑而倾城……
后来的若干年，更像是一个噩梦，梦里有无尽的不堪回首的往事，怀胎十月期间，贤妃娘娘一片好心，送来了若干姬妾替我陪伴晋王，他虽然日日来看我，却不曾拒绝那些貌美如花的姬妾，一位最受宠的姬妾不知从哪里取了蛇丢在我的别苑，我惊恐之下难产，挣扎着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溺死在一片猩红之中，后来，虽然平安诞下了一个女儿，太医院主百里姽婳却悲悯的摇了摇头，告诉我的夫君，我再也不能生育的消息……
那位姬妾被皇后派来的内侍活活杖毙，凄厉的尖叫伴随着我的泪水，将原本勾画出的幸福和盎然生机都冲刷成一片灰白……
“玉妫，别担心，本王一定会找到人医治好你的身子。”他这样说。
我坐在床边，听他的声音远在天边，心槁如死灰。
此后我缠绵病榻，再也没有康复，日子仍如常继续，晋王遣散了府中姬妾，太后曾遣乐儿姑姑带来安抚慰问，言语之间，暗指那些姬妾都被皇后遣人折磨致死了，算是为我出了口气。
我该是感激的，心中无限寂寥，有朝一日我也会坐上皇后那个位置，可是我永远无法成为德裕皇后那样的女子，端娴的笑容下藏着擦拭不去的淋漓鲜血，我无从明白那个如此温和的妇人如何在后宫中脱颖而出，起起落落，随意剥夺着他人的性命却仍然可以让眼神平静柔和如一潭秋水。
叶翊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九，大行皇帝病殁，大敛之礼上，我终于见到那个如斯冷静的妇人凄然痛哭的一幕，那样安静，那样伤痛，这么多年的爱恨纠葛，都给了那个逝去的人，得到的浮华皆虚妄，这皇后的位置，究竟是福，还是孽？
夫君登基三日，我被册为皇后，那日天晴无云、日色若金，皇后专用的凤舆从正嘉宫正门玄武门而入，那是世上女子最大的殊荣，普天下的女子，也只有皇后才能从此进入一次。执炉女官在前面做引导，我头上戴着赤金八扇缀玉翅凤冠，身上是绯罗蹙金百鸟朝凤长尾凤袍。一路缓缓走进来，凤钗横斜、珠环玎玲，两旁有文武百官，命妇夹道叩拜，我远远望着他们，心如止水。
走上敬泰殿的那一刻，我不由摒住了呼吸，整个大殿都宁静着，只听见凤袍长摆拖过锦毯的簌簌轻响，细碎的脚步声走在龙御前停下。睿帝尉迟翎，用金箸挑开覆在金盘上的黄绫，取出二十四页金册，礼仪太监跪地双手过头接过，躬身展开读道：“……今有尚书令长孙涯之女慕氏，端方识礼，秉性矜庄，贞静柔和，性情贤淑，品貌无双，著册为皇后，钦哉。”
我双手接过金册金宝，抬头转身，整个敬泰殿跟着豁然明亮，沉甸甸的金宝金册灼灼生辉至直逼人目，只听底下群臣拜倒山呼：“恭贺敬贤皇后，乾坤定位、百世延禧！！”声音传出，殿外銮仪卫亦整齐的高呼：“乾坤定位、百世延禧！！”那声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如同一个漫长的梦，纷至沓来，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四年的时间，像一生那么久远。再一睁眼，依旧躺在凤阙宫，剧烈的咳嗽之后，神智渐渐清醒了，桃夭端来的药苦的让人几欲落泪。
“皇上呢？”我望着窗外拂晓的日光，轻声道。
蒹葭过来为我围上一件狐毛大氅，茕兔正端着清水进来放下，温暖的双手捂住我冰冷的手，“这个时辰皇上该是在上朝呢。”
“茕兔，”我唤她的名儿，忽地感触念道：“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清泪擦面落下，前尘如梦，荣辱跌宕，这诗写的，堪堪击中了我心中的痛苦憔悴。
“玉妫，从此我要好好待你。”
昔日温言，犹闻在耳。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容，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我与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再回首，已是百年
惨黛蛾、盈盈无绪，心比秋莲苦……
错过了……
便是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皇后番外：清商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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